大明王朝,原本是过去式
我曾经在《读书》杂志上读过一篇大骂明朝人的文章。真他妈奇怪!我当时读后感就是这句话。弄不懂这个世界,疯了,活着瞎闹,毫无由来去骂明朝做甚?我就怀疑丫骂完了明朝接下来还要是骂其他朝代,说不定,挑选汉朝或商周或北魏什么的,随意来骂骂。骂古代王朝是不必花费胆略的,古人不可能从墓里爬出来打官司,况且这些年来农民们挖古墓挖疯了,估计那些敢于爬出来和丫打官司的古人,也让农民们挖墓给挖了,死无对仗,原来骂骂古代是蛮有趣的笔墨。我是5年前写了这篇文字,寄给《读书》,原意是想与那篇文章作者彼蔽商榷,以为古人抱屈。
《读书》不予理睬,我亦没辙,原文如下:
明朝人所存在的时空,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历史的存在,后来的人们研究它、修订它,是为了能使它愈加客观地存在,以使后来人,引以为鉴。人们对于本民族历史的辉煌,可为之欣慰、或是骄傲,亦可无有所谓;人们对于本民族历史的伤痛,可为之哀伤、或是茫然,亦可依旧伤痛,这是一种复杂而无奈的情感,被包容在一个更为复杂的范畴里,可称之为历史观。不独中国如此,外国亦如此,世界各族,莫不如此。
古老文明的兴盛交替,殆非一言两语能够讲清,历史自有其宿命般的变化规律,后人只能接受而别无选择。人们享受了历史给予庇荫,也将感受历史给予的伤痛,这是与生具来的安排,不由选择。我相信彼蔽也会同意我的这个看法,但是,彼蔽先生竟然是从一个很奇怪的角度,审视明朝那一段历史,我所说的奇怪是,是彼蔽先生为大明王朝设定了一些价值前提,而这些价值标准是远距明朝几百年之后产生的,说来,很具有所谓“现代性”,他的文章便是由此而展开了。
彼蔽很痛恨中国的明朝,从皇帝到文人,全都不是东西,从文化到思想,无一是处,彼蔽又很庆幸,庆幸找到了价值对比的参照系,彼蔽说“幸好我们有比照”,他是指欧洲的文艺复兴。用后者来比照前者,前者就是明朝人,他意思是明朝人完蛋了,除了腐朽的生活、闲雅的心态,明朝中国的形象是……彼蔽先生的原话是大明朝“勃起了、梦遗、儒道墨法释的大酱缸、老太太剃起了童花头、集体自残、搅屎棍、流氓、妓院、嫖客、伟哥”等等,彼蔽先生于是总结了明朝文人病症,总结说明朝人是整体堕落了,因为喝酒和性事而断送了大明江山。
明朝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艺术等元素皆不曾被彼蔽先生谈起,或是被其遗忘了,我这里就按照彼蔽先生的思维方式与评判标准,把彼蔽先生的推理原则用在彼蔽先生的文章上,也就是拿彼蔽来比照明朝文人,可能更会说明问题。
既然,彼蔽先生设定了王朝交替、天下责任应该由文人来承担的前提,我就先把彼蔽先生给枷锁起来,第一、您从此不能喝酒啦,也许您天生不喝酒;第二、您也许不难做到,从此不能有性生活啦,也不能勃起,意思是您和太监差不多啦,被敲了。
如果您认为明朝文人是为了喝酒和性事而耽误了天下,所以,为了鼓励您去干正经事,您总该应该以身作则吧。如何才能使您不堕落呢?最好办法就是以您之道阉您之身。咱这世道也处在大变革时期,总不能让您去堕落呀,所以就免了您的性事。否则,您这彼蔽话算什么呢?好了,该让您去干正经事了。干点儿什么呢?我看,您就先把中国现在的腐败现象给灭了吧!这不能说跟您没关系吧,因为您是文人啊?什么?您做不到啊?那您就该向国人谢罪了吧!按照您让明代文人承担国祚兴亡的逻辑,我给您枷上的责任算是轻多了吧。我们继续,您也该为现在中国的命运承担点什么吧!中国要加入世贸,怎么老没见您出力啊?老百姓们都盼着呢,您快点儿去和克林顿或什么人谈谈吧。什么?人家不尿您啊?不会吧,您是文人啊!还有,北约轰炸了南联盟、中国大使馆,您别只说不练,您也应该去轰炸北约什么的吧?什么?手头没家伙?没关系,您是文人啊!明朝文人的手上也没家伙,您都能让他们承担明朝社会责任、您也能承担今朝的社会责任!您千万甭想逃避,快去吧!把自己当个什么弹也行,随便扔一下就得,这比徐渭敲碎睾丸容易多了。你不会做不到的,要不拿块板砖也成。如果不成,您还能干什么呀?会写东西?写东西好哇!您说“明朝的文人使整个明代社会失去了最有力的增长点”,我看您也可以成为当今中国社会最有力的增长点啊!(谁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我写到这里还是没整明白)。什么啊?您发育完了不长个了不增长了,那不行,您还得增长!您要是不增长了,我靠什么挣稿费啊。明朝人早死绝了您都不放过他们,那我也不能放过您吧!不然的话,您的脸没法生动起来啊。再说啦,您是觉醒的精华,您是解放的灵长,您可以行动呀。五百年前您咋不领着十字军来中国闹文艺复兴哪?什么?我听不清楚,您说话声音大一点儿,啊,您还没生出来。原来您还知道有历史这个词啊!
彼蔽先生说“明朝是中国人的第一次梦遗”,梦遗是什么意思?您知道吗?您没有过?我不相信,我年轻时节早早就梦遗过了,由不得自己的,醒来,床上一滩痕迹,天下最自然的生理现象,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您是这样鄙视梦遗,想来您天生是不会梦遗的,不然,您这篇比喻就该是您手淫了,含蓄说法叫做自摸或自渎,是吧,甭客气,您接着摸吧。
明朝皇帝们很奇怪,一个个都很有个性,玩物丧志,五花八门,该怎么去说他们呢?他们要是都能活到1949年,好办得多了,直接把他们送到抚顺监狱改造一番,象末代皇帝溥仪似的,出狱后就可重新做人了。明朝皇帝们都死了啦?没辙了,我只能批评是彼蔽先生的不是了,五百年前,您咋就不把美国国会、参众两院给明朝送去啊?不就可了您的意啦,这可真就是您的不是啦!弄得您现在做一马后炮,挺没劲的,我都替您不好意思,真让您受累啦。
彼蔽先生还说“朱家父子把们把大明帝国当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一座妓院”,那么,我想问问,当时,您祖上也在大明中国这座妓院里吧,您祖上的老人家们是嫖客呢、还是妓女呢?什么?您想说不是?什么都不是吗?不对吧,甭客气,挑一个,您只能为您祖上择其一而冠冕之了,您别无选择喽!您总不会说他们是大茶壶和老鸨子不成?当然还留着第三条路供您选择,如果您祖上恰好在欧洲闹文艺复兴、或是随着哥伦布去开发美洲、或是在东洋南洋搬来迁去,也就当我没问吧。
彼蔽先生还说“晚明文人并没有给我们带来觉醒”,按照这个语式可推类为“晚明文人并没有为我们带来电脑”;“晚明文人并没有给我们带来英语”;也可以说“晚明文人并没有给我们带来民主”;“晚明文人并没有给我们带来手机”,唉,彼蔽先生,我只能用天津话来回答“您介是拿谁打岔哪”。
唉……,同时我还要用广东话滑稽地问:“您彼蔽先生打算给您五百年后的人们送去什么样的觉醒呢?”说来让我们听听,怎么啦?经不起反问了,彼蔽先生话语的荒谬性,显示了吧。您彼蔽先生要求五百年前人给您以觉醒,那么同样,您也应当给五百年后的人以觉醒,可是五百年后人们需要什么样的觉醒,您倒是说来让我们听听。
我尝试着来这样猜想,也许五百年后的人们,万物灵长们,早已放弃了地球,而只能躲在密封仓里天天漂浮在宇宙间,终年不见天日,他们在宇宙舱里无聊之极,每每读到袁中郎灵动文字,羡慕不已,那才是他们最最需要的寄情于山水的觉醒,因为,地球早已用作垃圾场而根本没法住人了,未来人关心话题不是地球的环保、而是宇宙的环保,至于您的西方文化精华论嘛,恰巧就使他们深受其害的东西。未来人在宇宙舱里,最为喜欢做的事,动辄开一场痛定思痛的批判会,专门批判您彼蔽先生说的“宇宙的精华和万物的灵长”论,或批判他们深恶痛绝的西方文化精华论,令他们最为不可思议的,是五百年前还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看来我多此一举的、给他们送去的您的觉醒思想,并没有被他们当回事,说白了,是不尿您这一壶。您能怎么办?还是关心自己个不是,还是关心当下的世界不是。您介不是在扯淡又是在干什么呢!看看,您露馅了吧。
彼蔽先生说“封建文人最大的理想依然是‘做稳奴隶’”。
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非得给改过来,让他们都变成“做不稳的奴隶”?或是让他们都蠢蠢欲动变成“做稳的皇帝”;或是让他们每个人都觉醒了,人人都写一篇《共产主义宣言》乎?或是把“五四运动”提前给弄到明朝去发生。您不会真这么想吧。不过想想也没事的,您在文章里批判晚明文人,赞美五四文人,这个公式是明摆着的,难怪啊。您所赞美的英国文人莎士比亚,在国王供奉的剧团里吃着皇粮,书写着赞美国王的词句,那么,他不也是一个“做稳的奴隶”吗。按照您的意思,咋不让莎士比亚去当中国地下党呢?而且英国人至今没把皇权推翻,您今天咋就不上英国去闹革命啊?瞧,您是很会运用双重标准的嘛。这是美国人的专利,想不到您使用的还怪麻利的。当年欧洲十字军若来是中国闹文艺复兴,您没准会在那队伍前面作向导吧。看看您的这篇文章,还别说,确有点这意思。
彼蔽先生说:“对任何人,我们不能听他们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所以面对历史,我们必须鼓起这样的勇气: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二、先小人, 后 君子。”无论持有什么样的历史观,必须基于这样一个共同点,分析,考据,公正等等,总之,无论如何看待历史,无论如何去衡量,都不是简单地使用“信”与“不信”这个字眼。解决复杂历史问题,不能使用典型的儿童思维模式,或是略带一点可爱的胡搅蛮缠。成熟成年人不会有这般发嗲的固执,而应该使用理性头脑进行分析,最终得出理性判断。
天真烂漫儿童,才会在什么事情都没弄明白的时候,尖叫着“不信!不信。”成年人应该使用这样语式“为什么是”以及“为什么不是”。看待历史用什么样眼光?不同历史观有着不同历史眼光,可以肯定,历史眼光是由思想构成的,而不是由“小人的眼光”或“君子的眼光”所构成。倘若是茶馆说书人,动辄就拿历史来开涮,尽管去小人或君子。但是《读书》杂志是茶馆么?如果是,您该不会就是说书人吧。或者您平日尽管可以小小人人君君子子,但是跑到历史里就别玩这个啦,行吗。不过也许您是例外的,因为您讲得很清楚,您对任何人都这样。那么,以子之矛来问您,假设您父母亲对您说您是他们的孩子,您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对吧?难道您必须对他们先小人 后 君子吗?然后您会以您小人之心去度他们的君子之腹吗?惟其这样您才能够“从最基本的层面上入手”,对吗!我觉得这很有意思,彼蔽先生的话是以不相信方式,意外地证明了他所批评的东西:中国文化人果然幼稚。
彼蔽先生最为赞誉的标准,就是“现代性”,可能是没说清楚,结果具有了一种朦胧之美,也有一点儿令人不知所云。他说“人的所有的努力才称得上现代性”。您拿现代性去框定明朝文人,那么,我就想请您去框定元谋人、周口店人、以及还在水中作为浮游生物的人之前身的孑孓。这有什么意义呢?元谋人有元谋人的现代性,明朝人有明朝人的现代性,五百年后的人有五百年后的人的现代性,把历史跨度拉拉长,现代性意思好象不大。是吗。就算您有现代性,明朝文人到了今天不再具备现代性了,过时了、落伍了,又能怎么呢?您能够把话讲得再清楚一点吗?
现代性这个词并非衡量思想的价值标准,却可以被用来评判电脑、手机、冰箱的型号,仅此而已。彼蔽先生羞羞答答提到“现代性”,混乱又模糊,真让人怀疑彼蔽先生嗅到的酒气,是从他自己鼻孔里冒出来的,但是,如前揭所言,他不喝酒,起码不应该是鸡尾酒罢?
我拿彼蔽先生来作病理切片,是它具有典型性,当今不少中国文化人都有这毛病,动辄拿中国传统文化开一把涮,偶尔想起,随手捅上几刀、见了一点血,又大惊小怪,或是娇娇滴滴假装忧患,似乎不如此这般,就不能显示他们在文化上是如何地西化。
这种小玩闹、小玩意,让人瞧着烦,拿中国传统开涮的冠军,早已非老人家莫属,要玩就玩个大的,玩它个旷古未有、人鬼皆惊、血流成河、人头落地。您行吗?就算你丫真行,甭想玩起来,我们就是在那种玩法里锻炼成长的,再说,您真是不够格。
说大话、吹牛蔽,不新鲜了,您还是打住吧,改戏。料您也没戏!我把您的这一套叫做“青春期反抗心理”,我先告诉您,前面说过,历史所给予的,咱们承受着,必须如此,不信?不信的话,让我来假设,假设您老妈不是美人,不具备您所谓现代性,而且还有这样那样缺点,难道您会去认刘小庆、巩俐、或波姬•小丝、麦当娜来做妈?我不相信。既然您不会,那么同样道理,大明王朝的完蛋,关袁宏道、徐文长的屁事!江山易主,您让他们负哪门子责任。我想和您商量一下,袁中郎和徐渭之流,苦呵呵挣扎着,活着不容易,您是不是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就象文化大革命时候那一套,让他们过关算了。成吗?再说啦,他们用命换下的、留给我们的,现在已经是财富、是瑰宝了,咱们就别往他们身上浇大粪、扣屎盆子了。
中国的“彼蔽式”皆有共同特征,喜好高调、喊大口号,做出慷慨激昂模样,似乎患得患失、且又忧国忧民,似乎有感染力。不过呢,我会来这一手:我不相信他们。我相信有这样可能,就是他们的文化茫然。茫然于中国文化,茫然于西方文化,同时有着很强烈的幻向性,幻想西方文化能够拯救什么,譬如去拯救大明王朝,之所以说他们是幻想,因为幻想思维模式是“如果”语词为前缀的。以彼蔽先生之文为例,有这样一个思维前提,“如果明代也出现了欧洲式的文艺复兴”;或“如果晚明文人反帝反封建,那将给我们带来一次觉醒”;或“如果五四运动发生在明代,我才会赞美他们的现代性”。
儿童式语句,该打住了,再下去,我看着看着也该梦遗了。所以我就象学着舞台上模样:老天爷啊,您咋就让我们人类这么愚蠢呢!
每个人皆有自己观点,是权利,对于本民族传统文化可以去全盘否定、亦可去全盘西化,彼蔽先生们,随意罢,我是无以言说的,但我还是说了。说了,依旧很烦,但是想到有稿费可进帐,于是就爽了,算是大家一起骗稿费玩。但是对 于彼蔽 先生,还请您入瓮罢,您必须进去了。您就在瓮里呆着吧,火旺起来了,不过您没事,您沉着您无畏您自摸您梦遗啊。
《中国人的好古情节》出自《古董主义》——《序言》
中国人有信而好古的传统,相应地,也就疯狂地去偏爱了古代的遗物。
古之遗物,谓之古董,中国人好古董的习性由来已久,延续下来已是蔚然成风。我注意到好古之情中外亦然,很多外国人也会喜好古董,尤其喜好中国的古董,可见信而好古的并不为中国人所专利,应该是人类的普遍习性之一。
好古的普遍习性,其实并不很普遍,几乎仅为极少数人所专注,而且,今后喜好古董的人将越来越少,因为古人说过“人心不古”,其实人心不古之风将一如既往地绵绵不绝而愈加炽烈。
我对于有些事物,很愿意用“古董主义”一词来形容,故而将“古董”冠之以主义,古董主义,这主要是出自废旧利用的考虑。
二十世纪最为时髦的东西,大约除了抽水马桶的普及之外,要数各类主义的流行。我实在想不明白,人类的脑袋竟能发明那样多的主义。二十世纪的主义之多,有如过江之鲫,亦如杂货铺,不仅琳琅满目,而且离奇古怪,其中,拜金主义最为兴盛,理想主义最为衰落,而古董主义尚且还是一项空白。所以,我愿意填而补之。这就是冠以古董之名的由来。因为,我认为人类最为欠缺的东西,恰恰就是古董主义。
古董主义与古典主义有所不同。“古典主义”一词含有经典的意味。当下的世界与经典是格格不入的,无论是思想界或艺术界,人们最喜欢标榜自己的词汇就是破坏。而在艺术与思想方面,人类热衷于破坏的对象就是一切经典,人们以破坏经典来树立自己。可见破坏经典的方法,确实是一个推销自己的方便法门。至于于破坏而后能否树立起自己,好象变得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破坏了。他们真的破坏了吗?
古典主义成为当下世界的一个标靶,过多的瞄准与投掷而容易产生歧义。古董主义一词的含义就相应地简单得多了,不仅直接点明了怀旧的主题,且开宗明义地表明了信而好古的态度。
我之所以强调古董主义,目的是想减弱人们对于未来的幻想。
我注意到,人类最为热衷的一件事情,就是不切实际地去幻想未来。但是,什么是切合实际的幻想呢?幻想是不可能切合实际的,倘若能切合实际的话,幻想便不复为幻想矣。人们有幻想未来的权利,确实是人类的幸运。然而,人类幻想未来的幸运恰恰体现了人类的不幸。
人类本不该将希望寄托于未来,因为,未来的确切定义就是永远地不会来。
未来的定义就是幻觉,成语“望梅止渴”就是对“未来”的最生动的阐释,它表明人类始终处于对未来的渴望。从时间观的角度看,凡是能够到来的只是“现在”,除此之外,惟有消失的过去而别无其他矣。
这是一个关于时间观的问题,它可能是很复杂的,但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那就是将其搁置一旁而无须去解决它。因为在我看来,时间之于人类,原本就是虚幻的,时间之本原,根本就是不存在的。由于人的肉体会衰老而腐朽,所以,为了标明肉体腐烂的刻度,人们产生了存在时间的幻觉。
肉体、腐烂、时间、幻觉,将这些东西组合起来,汇总为一个简单的词汇,它就是恐惧。人类为了克服恐惧,不得不自我欺骗,终于制造了一个名叫“未来”的词汇。
有谁能够不生活在现在而生活在未来里吗?或许,有很多人是为了未来而活着,但实际上,他们并非生活于未来,而是生活于对未来的虚构之中,因为寄希望于未来也就是生活于现在。或谓希望的未来是美好的,但毕竟不得不应付无奈的现在,面对现在的生活、现在的艰辛,而且,人类始终生活在“现在”的概念里。
生活在现在,实际上也是生活在“过去”,因为我们所能占据的全部内容不都是过去吗。
“现在”,有如是一种始终不止的运动,运动的方向则始终朝向着消失的“过去”。
譬如我们说话间,时间消失了,消失于“过去”之中,声音也消失了,消失于“过去”之中,恐怕“子在川上曰”,表述的正是这个意思,因为一切都在逝如斯夫地不舍昼夜。
消失的事物,归入了“过去”,世间的一切莫不如此。事件,或许被记载了下来;物体,或许会被遗留至今;一个事物消失了,而又能依然存在着,古董一词的意义就在于此,古董主义的生命力亦在于此。
一件古物经历了千百年而能传承流转,其命运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我们不能知晓一个古董的具体的流转过程,而只能用想象来猜测它的遭遇,所以,面对古董,我们的想象力超乎寻常地发挥了出来。天下还有比发挥想象更有意思的事吗。我以是没有了,一个能激发想象力的世界才是美好的世界。
人们在想象之中,体味古董的浓厚古意,再去揣摩古董的独特语言。
依据我的分析,古董含有两种语言。一是古董自身的语言,即古物自身所蕴涵的历史信息。该信息虽为无声之声,但我辈中人可从中寻找声外之声,古董的声外之声有时能胜有声之声。
我现在要说的古董主义,却是希望将古董的语言扩大化,甚至不妨说是将其泛滥化。扩大化与泛滥化的意思,希冀找到一种沟通过去与现在的语言。李渔《闲情偶记•卷四》云:“径莫便于捷,而又莫妙于迂”。
有趣的路,在于绕来绕去。那么从时空的意义上看,如果能够从现在绕到过去,又从过去绕到现在,不啻是在思想的时空中找到了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
漫步在这样一条小路上,手举着古董主义的小旗帜,随处看去皆为古董,古物如此,人物如此,历史亦如此,万事万物皆可以当作古董看。
我对于古董的定义是很宽泛的。大凡只要是过去了的东西,无论它表现了什么样的形态,而今依然存在着的,皆可称之为古董。
首先,我要说贞操观也是一个古董。
为什么要举贞操观为例呢?因为它是一个从无而有、又从有而无的东西。有生于无,无生于有,似乎是一切事物的规律,所以要从历史的意义去看问题。
原先,在原始共产主义社会,人们茹毛饮血而群居杂交,家庭的形式尚未诞生,一切财产尽皆共有,人也亦然,那时的人类一定是没有贞操观的。后来,人类有了私有制,贞操观成为某种纯粹意义的象征。再后来,也就是近代而现在,有人说它是封建社会的产物,应当将其消除干净。事实上,现代人对于贞操的看法,已然淡漠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大约可看作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成就。
事实是否如此简单呢?倘若清除了贞操观,就标志了时代的进步,这多少有些难以说得通,我也是很难相信的。
我们都知道,万物之中除却人类而外,有很多物种是没有贞操观的,无论用人类什么阶段的眼光去衡量,万物的贞操,却是始终如一的。
我想起去年冬天在南京,偶尔与一位美术理论家同桌就餐,大家胡乱闲侃,不知何以,话题从嫖娼转到一夫多妻制,又聊到中世纪的初夜权、贞操观等等,于是感慨一番,理论家总结:“人性获得了解放,时代毕竟是进步了。”
面对着饕餮后的杯盘狼藉,从贞操观到人性的解放,我以为谈这个问题不大适宜,回到北京后,我给理论家去了一封信,大意是人性的解放固然是事实,但我也是很困惑的。盖因我以为时代的进步固然以人性的解放为依据。但是,人性的解放,真的这么值得称道吗?对于这个问题我始终是想不通的。人性的解放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我们也为人性的解放付出一定的代价,那就是:将以“神性”的丧失为代价,同时,更为不幸的是,那就是以人之“兽性”的释放为满足。
简而言之,人,获得人性解放的同时,也丧失了神性,同时也变得愈加地兽性。所谓有得必有失,有失亦有得。得得失失,我们能为此找到一个价值的衡量标准吗?
我看是很困难的,困难的原因,在于我们拥有过多的价值标准。标准之多,恰恰反映了标准之间的冲突,由此体现的是没有标准的困惑。
或许,标准本身就是没有标准的体现。
我们有了人性的标准,我们也曾有神性的标准,以后,我们还会有兽性的标准。人、神、兽,将由谁来主宰最终的标准呢?
而在没有神性的世界,人性将陷入另外的囚禁之中,我们将如何来理解人性解放的意义呢?
理论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的本意并非获得答案。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很困惑的,困惑的不幸在于我又明确地知道:它是没有答案的。
或许可以说,这个问题不由人来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不是出自人的意愿,而总是出乎于人的意愿,人在其中是身不由己的。因为它属于对终极存在的思考范围,而在终极存在的问题上,大约是永远不会有答案的。
从酱鸭头、清蒸鱼、虾黄豆腐、老鸭煲等,再联系到贞操、人性、神性、兽性、进步、人性的解放等问题,好似一条人类思想的符号式的脉络。
沿着这个脉络去聊天,也可以看作是一个古董式的思考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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