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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正大门牙 奶奶的大门牙
奶奶的大门牙 我奶奶叫邓兴凤,生于1926年,一辈子养育了九个儿女,其中两个早夭,七个也不算少了。她是一个人把这七个孩子带大的。我爷爷一直在几十里外的学校教书。那时候不通车,还都是山路,走着去,走着回

奶奶的大门牙
我奶奶叫邓兴凤,生于1926年,一辈子养育了九个儿女,其中两个早夭,七个也不算少了。她是一个人把这七个孩子带大的。我爷爷一直在几十里外的学校教书。那时候不通车,还都是山路,走着去,走着回,要好几个小时。爷爷两三个月回来一次,家里的活只能靠奶奶。挑水砍柴,插秧种菜,缝缝补补,全是她。据说奶奶不让爷爷干活,爷爷一辈子连―桶水都没有挑过,回到家也是捧书看。
这事儿我一直不能理解,他怎么就不帮―下奶奶呢?奶奶那么瘦弱,连80斤都没有。他怎么就忍心看她弓着背从坡下的水井一步一步挪上来,再一桶一桶把厨房的水缸填满呢?我试过,我根本就挑不动一挑子水,更不要说爬坡。
我奶奶真瘦,去世的前一年她病重躺在床上,我帮她换过几次衣服。她腹部蜷缩着,像是涟漪、手风琴褶子、揉乱的锡箔纸或者其他什么皱得要命的东西。轻轻一提,皮扯得老高。我简直不忍心摸她。
1980年,爷爷带学生跑晨操时,突然晕倒在操场上。他终于不用再去几十里外的学校上班,却半身不遂,吃饭穿衣都得奶奶照顾。
爷爷脾气很温和,没和奶奶闹过口角。但有一点他不放权,从不让奶奶管钱,半身不遂了也一样。每个月发工资,姑姑从学校回来捎给他。他伸出那只能动弹的手接过来,塞在胸前兜里。奶奶要零用,他再把那只能动弹的手伸进兜里,取一部分给她。有一次,奶奶帮爷爷换洗衣服时取他兜里的钱。爷爷努力地挤出几个字:“bu,bu,不”阻止她。奶奶哭了:“这辈子你都不放心我花钱,到现在了还是不放心!”爷爷叹了口气,算是交了财政权。
爷爷中风的那十年,奶奶一边种着地,一边给爷爷穿衣喂饭,还帮着带大了五六个孙子。
我两岁多寄放在奶奶家,摔倒了认准奶奶拉才起,其他谁拉都不起,赖在地上哭。
父亲跟我说,奶奶是小脚,走路不方便,以后摔跤了要自己起来。
我又一次摔倒,婶娘路过拉起了我。我很生气,跑回原地,一定要以原模原样的姿势重新摔倒一次,再自己爬起来。把奶奶逗坏了。
小时候我听奶奶哭过几次,埋怨爷爷又失禁弄脏了衣裤。我吓得悄悄躲开。
我满山跑,一到吃饭的时候,奶奶就站在门前喊:
“雯雯,噢――雯雯,吃饭了哎――”
有时我听不见,她就把手拢在嘴边,拢成喇叭形,更加用力地喊:
“雯雯,噢――雯雯”“噢”字拖得极长。
我老远看见她踮着脚张望。我满头汗跑回来,她也只是笑,不责骂。她一共有14个孙儿孙女,从没一个人挨过她骂。
她不识字。1950年农村扫盲,她带着当时才四五岁的大伯去夜校,一边纳鞋底子一边听,累得瞌睡。一学期下来,大伯把字儿全认识了,她不认识。
她这辈子没富过,养了那么多儿女,年轻时候的衣服都是补丁。她烧蜂窝煤炉子比谁都省。别人一天烧三块,她只烧两块。每天晚上把煤浇灭,早晨起来,重新烧。
老了,她稍微宽裕点。门前走过一个要饭的老太太,她追出去好远,一定要把人家拉回家里,让人家挑她的衣服穿。
我小时候纳闷,为什么父亲兄弟四人,而我们还有五叔六叔?他们明明是父亲的堂弟,却管我奶奶叫“妈”!后来知道,他俩才几岁的时候就没了妈,奶奶看他们可怜,经常多做些饭喊他俩来吃。他们就把我奶奶认了干妈。
村里有一个着名的“嘴客”,一屁股坐那儿,能从伊拉克战争一直聊到村里的烂水塘,见到女的就满口下流笑话。但他见了我奶奶毕恭毕敬,没脏话。也是他小时我奶奶待他好,也是认了干妈。
奶奶的绝活是蒸包子和烙油饼。大概因为她的儿女多,干儿子干女儿也多,农忙了她就蒸几百个包子,烙几十张饼子放在笸箩里,谁饿了谁吃。
她蒸包子讲究,各种馅儿,褶子捏得又块又匀净。她还有一套木头做的包子模具,上面雕龙画凤的,一压一个花儿。
方圆几里,没有谁比她的油饼烙得香。放上芝麻葱花和苜蓿,卷成千层。烙得金黄掉渣,她的秘诀是放一点猪油。
我长大了回农村就少了,我一进门她就赶紧给我取吃的。她把别人送她的糕点藏在柜子里,哪个孙子来,就给哪个孙子。有一次实在没什么吃的,她从床底翻出一瓶灰扑扑的鱼罐头,是我爷爷在世时单位同事来看望时送的,一直舍不得吃。我爷爷1990年去世,而当时已经是1997年。鱼罐头毫无疑问地腐烂了,奶奶啧啧摇头,说太可惜。
她就是攒,房梁上吊着几串腊肉,她不去动。剩饭剩菜她不倒,有一次吃坏了肚子。
几大盒月饼,她也舍不得吃,要专门等孙子来。月饼后来一直放到坏,里面生了虫絮。她在地上磕一磕,把虫絮磕掉,再自己吃。
我随便说一句喜欢吃她蒸的酸菜包子,她就蒸了好几斤,让我拿到西安。她说有猪油,一定一定一定要在暖气上烤热了再吃。
一次我回老家时间紧,只能住一夜。奶奶很失望,又不敢太多挽留,怕耽误我事儿。她连连叮嘱我第二天早上必须吃了饭再走。
第二天早上起来,案板上摆着炒好的土豆片炒腊肉,锅里是豆腐干炒腊肉。切好准备下锅的还有茄子炒腊肉、青椒炒腊肉、豆角炒腊肉、韭菜炒腊肉我和弟弟笑坏了,说怎么全是腊肉啊?奶奶很不好意思:“没办法,你们着急要走,我来不及买新鲜肉么,只能炒腊肉。”
邻居跟我说,“你奶奶今天五点钟就起床在路边等卖菜的,六点多把菜买了,太重,实在拎不上门前的坡,腰都快累断了,还是我帮了一把”
她真的很老了。我进厨房时,她踮着脚在够高处的东西。她背光,轮廓显得分外分明:右边肩胛骨高高驼着,脖子纵是努力也伸不直。我差点哭了,上前去帮她把东西拿下来。她嘟哝着:“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我在学校给她打电话,她耳朵听不清,总是大声问:“你在学校吃得好不好?好不好?”把我耳朵震得疼。
她容貌清秀,但有两点不太好:呲呲牙,抗抗腰。(方言,意为大龅牙和驼背。)
她驼还驼得奇妙,只有右边驼。年轻的时候不明显,老了就拱起一个大包,把衣服高高挑起来。
她的基因真强烈啊。她的儿媳和女婿个个脊背平整门牙小。可是孙子辈个个呲呲牙,抗抗腰。还都是右脊背!
奶奶病重躺在床上,我们孙儿孙女轮流陪她聊天。有时故意逗奶奶:“你知道我们啥长得最像你不?祖传秘方,你快猜”
她有点不高兴:“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的牙”
看她多心了,我们以后再不敢提这祖传秘方的事儿。
1990年,1996年,2002年,我爷爷、我父亲、我大伯相继去世,她精神渐渐垮了。她没出过什么远门。弟弟上大学时给她允诺,工作了一定让她坐飞机旅游。她特别高兴,总拿这话给邻居讲,夸自己孙子好。
弟弟2007年大学毕业,工作单位恰在机场。他接送过无数的亲戚朋友,但就是没有我的奶奶。
我奶奶在2004年就去世了。这成为弟弟心中永远的遗憾。
10年前的那天,我接到报丧电话就和弟弟坐火车往回赶,约好不要在公众场合哭。两个人对坐在火车上,忍不住就要聊奶奶过去对我们多么多么好。眼泪流得止不住,只有捂着脸。
丧礼那几天,一直下大雨,到处都是泥。壮硕的堂哥表哥们扶着棺木哭得稀烂。
现在,我时常邀请别人隔着外套摸摸我的肩胛骨。
他们都惊讶:“怎么右边大呀?”
我笑了:“祖传秘方。”
我烙油饼不错,肉馅儿的,放油酥,一层一层。朋友说好吃,弟弟说:“那是你们没吃过我奶奶烙的。”
我包包子比母亲包得好。母亲也说这是祖传秘方,说我是“包子世家”出身。
我还有一个独门鬼脸――翻起上唇,门牙外呲,眼睛外呲――吓得闺蜜泛恶心。谁也模仿不来,因为――谁!都!没!我!门!牙!大!
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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