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海生 海子爲何在自殺前寫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海子爲何在自殺前寫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1989年的3月26日，剛滿25歲的詩人海子在山海關臥軌自殺。就像他詩中所說——“我走到了人類的盡頭”。在當時，海子之死是一個非常轟動的事。

“無法復活的海子，隨着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理想主義、精英意識的逝去而成爲神話。”他自殺前兩月所寫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成爲了傳世之作，甚至入選高中教材，但，這首詩真的是像大衆解讀的一樣溫暖、充滿希望嗎？海子爲何寫下這首詩，成了中國詩壇的一個謎……

海子原名査海生，生於1964年3月24日，在農村長大。15歲時，他考入北京大學法律系，大學期間便開始詩歌創作。1984年創作了成名作《亞洲銅》和《阿爾的太陽》，第一次使用“海子”作爲筆名。作爲少年天才，他心中一直存有精英意識， 即要揹負起拯救民族文化的重擔，用個人的力量來完成中國詩歌的現代轉型任務。

他在不到五年的創作時間內，創作了二百餘首高質量的抒情短詩，以及詩歌鉅製《太陽·七部書》，震撼當時。

然而80年代末90年代初，社會變革如此之劇，商品經濟使文學迅速邊緣化，,拜金主義和大衆文化沖垮了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海子一下子從詩歌的英雄人物，變成了不合時宜的閒人，只有陷入悲觀和絕望之中，最終選擇了自殺。

正如海子的生前好友西川所說，海子是一個有着自殺情結的人，死亡的意象是他的詩中一個重要的命題，而表現其最後自殺意識尤切的，無疑是他自殺之前的最後幾首詩之一，也就是作於1989年3月14日的《春天，十個海子》：在春天，野蠻而悲傷的海子／就剩下這一個，最後一個／這是一個黑夜的孩子，沉浸於冬天，傾心死亡／不能自拔，熱愛着空虛而寒冷的鄉村。在這裏，海子無疑發出了死亡的宣告，這是一個悲傷的海子，陷於死亡而不能自拔；這是一個絕望的詩人，一個破滅而無任何希望的靈魂：大風從東刮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春天，十個海子》）。

短短的篇幅，從十個海子復活，到後來只剩下一個，還是傾向於死亡的最後一個。表現出他內心的痛苦，因爲壓抑、不受別人的理解而產生的痛苦，所以他對生活不再留戀，他想通過死亡尋求解脫。

海子在死前曾同友人探討過自殺的方式，而最終選擇了臥軌，按西川的說法是“或許是因爲他不可能選擇從飛機上往下跳”，但問題顯然不至於這麼簡單。也許“臥軌似乎是最便當、最乾淨，最尊嚴的一種方式”，但如果我們細讀他的詩，我們是能夠發現鐵軌的死亡景象的。

理解了海子詩中的自殺情節，就更能理解爲什麼說《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其實也是一首萬念俱灰，無比絕望的詩歌。從書寫時間來看，雖然不能說它（這首詩）是海子的絕筆詩。但是這一首詩寫於1989年1月7日，也就是寫於海子自殺前的兩個月零十九天，十分關鍵。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如果說不去認真用心的深入的閱讀，不去結合考慮詩人本身的心路歷程和生命走向，僅從文本表明的本意來斷然地下結論的話，這首詩無疑是海子衆多詩歌中少有的看似極爲樂觀積極的詩歌。可是細讀下來，一句句“從明天起”，更像是對今生的絕望。今生無可盼望，纔會期待“明天”。他傳遞給讀者的不是“今天”如何，而是逃避現實、逃避今天，幻想一個虛無縹緲的明天。

詩中提到的“餵馬，劈柴，周遊世界”，“關心糧食和蔬菜”，擁有一所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房子，並且坐在這所房子裏“和每一個親人通信”，“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這些詩人的理想圖景，反而藏着一種現實之痛，現實無法實現，海子才能將這些願望寄託到遠方的世界。

願你有一個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間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詩人談到“願你”和“我只願”。海子將自己和“陌生人”對立起來，“陌生人”想要在塵世間獲得幸福，而海子卻放逐自己到精神世界裏，企圖在精神世界裏獲得真正的幸福。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首詩貌似傳遞出的是一種歡快的情調，但仔細品味總有一種巨大的傷感之情。海子其實是名副其實的悲觀主義者。

以海子的死爲標誌，中國新詩在八十年代是以死亡結束；同時，又是以死亡來作爲九十年代的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