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北大南门朝西开”?
《北大南门朝西开》是李北方新出的一本书,也是他的第一本书。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据我有限的了解,这本书的酝酿大概有三四年之多了吧?正是那年暴雨袭击北京城的七月,我坐火车北上。晚上9点多钟,熄灯了,我躺在卧铺上百无聊赖,摆弄着手机,翻看着微博。这时便看到了“李北方”说出书的想法,让大家帮琢磨个好的书名。——那时他还没“2”呢。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做了十多年记者、媒体评论,他写的文章也老鼻子了,也该归拢归拢了。毕竟都是自己的孩子,亲生的,不能生完不管,野放着。这想法好,我立即响应,集中到一起,也有利于人们的阅读,整体把握他的文章风格、思想脉络。还有哪一个像我?他写一篇我看一篇,之前没看过的都在网上搜到看了。
需要说明一点,人家写文章是正事是正业,我看书涂鸦纯属没事瞎扯蛋,不务正业型的。鲁迅不是说“无聊才读书”吗?读多了,心里有想法了,憋不住,痒,不吐不快,就也涂涂抹抹。——这大概是古今文人的通病。先在纸上,后敲键盘,现在是连字也写不像了,真是以后会写字的都是书法家了。可我偏偏不喜欢风花雪月的东西,卿卿我我,脂粉气十足,我享受不了。我喜欢读有点思想性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硬书”,读不懂,那才有意思。苏格拉底柏拉图康德黑格尔,名字也知道一大串。习大大开的书单,不吹牛,一个不陌生,都读过。但你要问我记住啥了,啥也没记住,囫囵吞枣,方舟子想打假也没办法。再说没名气他也不打。
就这样,我遭遇了李北方,像一个猎手发现了目标,一路就跟踪下去了。他的文字,有思想,但不佶屈聱牙;深刻而不难理解。有些其实就是你所司空见惯的常识你心里也想过的话,但单在你心里脑子里盘旋,你说不出来,而经他一点拨,你便豁然开朗。这就是伟大之人的伟大之处,苹果砸到你脑袋上,你以为天上掉馅饼,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有这等好事,把苹果吃了,而牛顿却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小时候在家用火炉烧水,沸腾的水把壶盖掀翻的事都经历过,你咋就没想到蒸汽机?还有鲁班发明锯伽利略发现等时原理,都是受了日常生活的启发。天资不承认不行,是一个人成才的前提条件,榆木脑袋是不会开窍的。
李北方的文字,显示出他的才具来。尤其是一些短章,更见机灵,小切口深挖掘。也都是从日常生活中的小事谈起,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让人非常容易进去。你以为他要讲述一个有趣的“好的故事”,正满心期待呢,须知,上当了。路突然断了,眼前横亘起一座大山,故事没了,事故来了。你正担心“山重水复疑无路”,他又马上给你“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故事是他虚晃一枪,他笔锋一转,就开始了政治、经济、历史、文化、文明等的深刻批判。最引起我关注他的,应是《中国社会的瓦解与重构》这篇文章,正看“春天的故事”起劲呢,他已在反思30年道路上了。——文章还带这样写的?这种写法大概源于中学生作文的“一事一议”,但境界判若云泥,不可同日而语。中学生作文的“一事一议”是只碰一点毛皮甚至毛皮都碰不到,是“盲人摸象”甚至象腿也摸不到。
他说要出书,要起个书名,我就在想,起名也是大事,要慎重。以前农村孩子多,大人给头个孩子起名老讲究了,后来就是小二小三,再不就是二小三小。第一本书就是头一个孩子啊,要大气要响亮要有点内涵。叫什么呢?由其人其文,我也想了几个,比如《北方看世界》、《北方观天下》。跟他说了,他微博回复说太大。大吗?再加个副标题嘛,比如《一个媒体记者的“另类”思考》。后来,后来,就过去了。“李北方”也没了。
待“李北方”重出江湖风云再起,已进入了“2”时代,凤凰涅槃了。一晃三四年,他又在征集书名,看来孩子终于要降生了。我也痒了,有了“生孩子”的冲动,于是就有了上一篇。果然他就是我那大学同学的高中同学,最好的哥们的最好的哥们,真是意外收获。“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这是他赠给我们都认识的那哥们赠书的赠语,可否等量代换?
书名最终定下来了,就是《北大南门朝西开》。书也最终出版了,一时好评如潮,荣登畅销书排名榜单前列。令人费解的就是书名,啥意思呢?一般出书,有以书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篇的题目作为书名的,但这本书里并没有这样一篇文章,有的只是同名的一个跋。
原来,他早写过《北大南门朝西开》的一篇文章,看的人不多,后来也遗失了。现在他重新写出并作为跋,是在梳理自己的思想历程。从哪来?到哪去?走路是要看方向的,“摸着石头过河”要走邪路上去。他坦承自己初来北京转了向,总把北大南门当西门,一直到现在。(我也如此,南北颠倒了个,也转向到如今。他是90度,我则是180,比他更远。)这当然是最浅显的解释,深层次里,他的写作,不同于“主流”,总是“拧”着来。诸多评介文字都证实了这一点,用“另类”、“异类”来形容。我那大学同学也就是他的高中同学,总说他“怪”。我当初琢磨书名的时候,也用了“另类”二字。
但我还是不大满意,这些都是好词吗?尽管打了引号。当一个正常的人走进了疯人院,在疯人的眼里,他不就是一个“另类”、“异类”,一个“怪人”吗?小说《镜花缘》里,这样的“怪”事多了。那到底究竟谁是“另类”、“异类”?谁“怪”?怪谁?这才是根本。
有一句古话,叫做“自古衙门朝南开”,还有下半句,“有理无钱莫进来”。打官司告状,要有理才行啊,但事实上都在“拼爹”、“拼钱”,这句古话就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北大南门应是正门,虽西门更威武更庄严更有名,但似乎成了人们旅游观光拍照的所在,我也曾在那拍过一张。北大正门朝南开,有分无钱能不能进来?能,只要你分数足够高,一般都是各省各市的“状元”。但上学难已成为压在人们头顶的“新三座大山”之一,穷人孩子早当家——早念不起书辍了学回家结婚生娃当家长了,能从小就接受优质教育资源坚持读下来并考上北大的越来越少了,在《大学的门朝哪边开》一文中,李北方就剖析了这种现象。当初念大学是不收学费的,现在是越收越高,而且理由越来越冠冕堂皇越来越高大上,茅于轼不是说,为什么穷人念不起书?就是因为学费太低了。他还是嫌学费不够高。倒是有钱没分的进来很容易,老爹一出手,孩子考个几分就进北大了。
从这上看来,《北大南门朝西开》的“西”,应包含有西化的意思。南门是正门,北大已走在了“西化”的路上。不是嚷嚷与国际接轨吗?上面的收取学生高昂的学费即是一例。还有针对广大教师的,晋级评职称论文评选,处处唯西方马首是瞻,仿佛离开西方就不会说话了。十年前有张维迎操刀的大学人事制度改革,近年来又有个燕京学堂。清华、北大是中国并立的两大高校,一中一西,一土一洋。清华是美国退回的庚子赔款建的,就是说打你一巴掌,手疼了,然后跟你要十块钱医药费。你呢,给了十五块,他又退回五块,按他的意识形态建个学校。于是你感激涕零,你说你贱不贱?北大本以弘扬传统文化为主,却越来越“洋”眉吐气。刚刚获诺奖的屠呦呦,是个“三无”科学家,按北大现在的标准,怕是连当个教师的资格也不够。
其实又何止北大?全国上下哪个大学不是这样?其实又何止大学,全国上下哪行哪业不是这样?言必称美国。美国有的就好,我们好的美国没有,那也不好。30多年来,我们已丧失了独立自主发展的道路。在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买办思维下,核心技术掌控在外国手里,牌攥在人家手里,脖子被人家掐着。大门总朝西开,还谈什么三个自信?或者反过来说,只有三个自信,才能关上朝西开的大门。
这样来看,之所以出现“北大南门朝西开”的错觉,不是李北方转了向,而是北大自己转向了,迷失了方向;是整个中国转向了,迷失了方向。不是李北方不同于“主流”,而是这个所谓的“主流”是“伪主流”、“假主流”。不是李北方是总是“拧”着来,是“另类”、“异类”、“怪”,而是他生活在一个“另类”、“异类”和“怪”的社会里。当有一天,别人看他不再是“另类”、“异类”和“怪”,说明这个社会才正常了,这个国家才走在了“金光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