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嘉:农村来信
农村来信
朱永嘉
这是我一个朋友自农村来的信件,我觉得她提供的情况多少反映了当前农村实际存在的问题,准备把它发在我的博客上,让大家讨论,我不认为农村的情况都是这样,当然许多地方比这儿反映的状况要好一点。但这封信反映的状况也不是个别的,它也有一定的代表性,读一下这封信,对我们冷静估计农村的形势,进一步做好农村工作是有益的。信中农民那些朴实的语言,会给人一种真切的感觉,他们对党还是充满着期待,但是信中提出的问题又是那么尖锐,看一下有好处,可以使我们清醒地感觉到问题的迫切性,只有真情明白地摆在我们面前时,那么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就有了,海阳与乳山都是山东胶东地区的老根据地,那儿的农民对我们党还是有感情的。
最近中央又发了关于三农问题的一号文件,应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文件,中央的政策如何真正落实到农民身上,如何使农民受到实惠,关键还是要通过县、镇、村这三级政权。如果这三级政权都在应付中央和上级,在做表面文章,或者还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么一切都会建立在沙滩上,是空中楼阁,国家的投入说不定会打水漂。如何整顿好基层政权,整治好基层干部的作风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许多同志都把整顿农村基层政权的希望建立在农村的直选上,过去我也是这样想的,读了这篇座谈会记录,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选举背后有利益关系,任命制会有腐败,选举也一样有腐败。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地系统的整顿一下农村政权是一个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现在我们总是忙着应对一个又一个爆发的那些突发的群体性事件,与其如此,还不如兜底来一次普遍性的教育运动,通过教育和整顿,普查一下我们的基层干部,让群众来检验我们每一个基层干部,既教育群众,又教育干部,夯实党建工作的基础,巩固我们的基层政权,把问题真正解决在萌芽的状态,这比被动地忙于应对突发的群体性事件要主动得多,问题的关键是有没有决心在有领导有控的条件下放手发动群众,自下而上地检验我们每一个基层干部,下决心让基层干部和他们工作中的阴暗面见一次阳光,消一次毒,从而剔除其中的蛀虫。我相信我们的农村政权、农村干部大多数是好的,是经得起来自群众的检验的,同时我也相信我们广大农民群众是通情达理的,他们是爱护自己身边的干部的。但整顿一下,教育一下,还是非常必要的。有组织、有领导地自下而上发扬一次民主,从清查农村这几年来的账目入手,进行一次思想作风的整顿,无论如何是非常必要的,而且要有大张旗鼓的声势,分期分批的有步骤地,化几年功夫去做,清除一批农村干部中的蛀虫,从而使歪风邪气收敛一些。否则的话,中央文件规定的许多措施都会落空的。
农村的经济问题,在土地承包责任制以后开头那几年是集体所有制企业私有化的问题,公社解体了,集体所有制的企业也解体了,我们相当数量的集体企业成为当今民营企业起步的基点,当然这个问题不能再回头了,我们只能承认这个现实。但从家乡起家的民营企业有责任在经济上反哺自己的家乡,目前农村经济上最紧迫的是二个问题,一个是土地问题,特别是近郊农村肥沃土地的流失,土地流失过程中商人与官员结合在一起剥夺农民的土地,包括有一些地区的矿产资源,这方面账目不清,往往是闹群体性事件的根子,如何防微杜渐地通过整顿农村干部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处理好这个矛盾,那么农民的情绪会稳定下来。这方面的问题,有复杂的利益链,应该以县为单位上下左右齐动手,才能处理好一些问题非常尖锐的地区。农村经济的另一个问题是国家的政策,如低保、医保、养老保险、往往被中间层次,诸如医院、农村基层干部所中饱,如何做到账目公开,我想中央的文件应该直接给每一个农民原原本本的宣讲,并且告诉农民,中央的文件对农民规定了那些权益,这些权益在本地区本村,在农民身上如何兑现,兑现的方法,时间和地点,如果发现问题该如何举报,如何追究相关人员的职责,从而让每个农民都能看懂,并知道什么是国家规定自己的权益,自己拿到实惠了没有,该退还农民的利益,要实实在在地回到农民手中。
在农村另一个突出的问题是赌风盛行,这不能责怪农民,因为公社解体以后,农村的思想政治工作也解体了,集体的农田水利也没有人去组织了,整顿农村干部作风以后,便要加强农村的思想教育,动员农民一起投入到本地公益性的公用事业,包括兴修水利、修路、筑桥以及生产中的互助活动去,赌风自然会杀下去,因为大家有事干了,当然还要提倡健康的有教育意义的娱乐活动。如何教育农民还是一个带有根本性的问题,邓小平是靠整顿起家的,有问题别忘了整顿这个老办法。也许农村的党建工作,要通过一次雷厉风行的整顿才能有起色。
再说城市化是方向,但这还不能操之过急,现在农村劳动力已流失过多,许多地方留在农村的都是老弱妇孺了。农地有荒芜的迹象,这不是好兆头。短时期城市也容不下那么多农民进城,由于就业竞争过于激烈,反而压低了农民工的工价,同时还应该让农民工在农村留一个根,这次金融危机,农民工失业,还可以回乡生活一段时间再进城,它给我们取得了一个缓冲的时间,西方国家便没有这个有利条件。农民工应该有一个出得来、回得去的阶段,然后逐步在城市扎根,这对农村与城市是两利的,关键是一方面要让农民工在城市提高他们的待遇,提高最低工资而且要广为宣传,并且检查,真正能落到实处,在目前这个状况下,还少不了包工头这个环节,问题是要规范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公开透明地落实企业的用工制度,如何保障农民工的工资按时按量到位,做好农民工医保养老保险的工作,避免再发生要三块钱工资丢二条人命的悲剧。另一方面要让农民在农村有一个比较良好的生存与生活环境,让农民在进城打工和读书以后,万一不行,在农村仍有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屋子”,享受原来在农村的待遇,这样可以使农民在城市与农村之间有一段可以进退自如的时间。
总而言之,政策方针再好,关键是干部队伍的问题,干部队伍垮了,那么什么都是空的。化几年时间整顿农村的党建,整顿农村的干部队伍。大学生下乡当村官要有一股威风,否则一起被染黑的可能更大,孤零零的分散下去,会被吃掉的。
邓小平同志,在一九七五年刚出来工作时,便作过一个报告,题目就是《加强党的领导,整顿党的作风》,只有整顿好干部队伍,整顿好干部的作风,才能加强党的建设,才能加强党的领导,党的方针政策才能落到实处,不能只是正面教育,应该接受群众的批评和帮助。邓小平同志在文章中讲:“毛泽东同志在七大政治报告里,提出了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群众,批评与自我批评三大作风”,我们应该牢牢掌握三大作风,切切实实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地好好整顿一下我们的队伍,使党群一心,干群一致地奔向小康的光明大道,这便是我读了农村来信后想到的一些问题和思考,提出来给大家研究。若有错误希望得到大家指正。
我的一些朋友看了我的博文后都会笑着对我说:“你谈这些问题干啥?说多了惹人讨厌,你又不在位,管什么闲事。”但是要我这样的人做到这一点也难,人活着,见到了什么,要我不说也难,否则闷在心里憋得慌会很难受的,原因是我对社会主义事业对共产党还抱有希望。本来自己一辈子做人也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更没有想过个人能有什么利益收获,所图的只是心里平安一些,对得起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仅此而已。如果我心死了,那就什么也不会说了,中国有一句老话,叫作“哀莫大于心死”。
朱老师:
您好!去年10月下旬我到山东探亲,在海阳、乳山两地乡下住了十几天,朝夕与农民兄弟在一起,可谓重新接受了一次再教育。现将与他们的谈话记录寄给您看看。
(一) 与一位老支书的谈话
(2009.10.17.上午10:31)
记:大叔,你哪年参加革命的?
老支书:1945年,日本鬼子还未投降,我算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沉默了一会)唉……(叹气)
记:当时参加革命主要搞什么工作?
老支书:侦察兵。一开始在胶东五师五旅,赶以后就变成了九纵,(是)野战部队。后来开始打内战,不是国共谈判吗?蒋介石毁坏了谈判,那阵,他(指国民党)在江南,咱(们)在江北,结果,打一仗,没了武器就打下一仗。毛主席不是通知吗,不打便罢,打就歼灭战!
记:打败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老支书:对,国民党不知道毛泽东这个计划,光知道打,这不自然就厌战吗?国民党厌战。我打仗大一点的就是孟良崮(战役),打(国民党)七十四师……
记:你那时多大?
老支书:24岁,这不今年88岁了。抗日战争(参加革命)的就剩我了,都死了。
记:你是指本地人?(为了老支书免遭麻烦,我想将“海阳人”改成“本地人”)
老支书:嗯。(过去)转业,退伍来家的就剩5个人,领点照顾(费)。这不一个季度我比他们多,抗日战争的,我又是个孤老(指无儿女)。他们是700(元)、750(元)、760(元)、我是1000(元)。
记:这是一个季度?
老支书:对。
记:那么,一年就是4000块,没有其它收入了?
老支书:有。我(因过去)干书记(村支书),一年(再)给我1000(元),是一年1000(元),不是一个月1000(元)。我们现在是这样想法,不是嫌乎钱少,(当年能)站着去,站着回来,死了的(人)不就拉倒了?那阵是人海战术,解放战争死了老鼻子人了,不比死了的强吗?我们现在是这么想的。
记:比死去的烈士要强,是吧?
老支书:对。实际来说,现在人家村里(干部)没有拿我们当个玩意的(土话:意即当回事)。
记:就是对你们不够重视?
老支书:(点头)
记:现在的村干部跟你们当村干部时差别大不大?
老支书:差别多了。我们哪有他们那么多钱。我们干的时候,就是开会啊,上哪儿去,白干(意即不拿钱),一点报酬没有。你看这个街上那个阳光水库,你没去(看)啊?那时一百多斤的(材料),我上发城,就骑着自行车带来家了,都没有生活费(意即工资)。这阵(意即现在)他(指村干部)干么?现在动弹动弹(意即动不动)就讲钱。按照现在的说法,抗日战争他们都不知道。这些小的,就觉得我们是应该的。我们那时是黑里来通知黑里开会(意即晚上来通知就晚上开会)。人家现在干什么事?村干部没有人管了。我们那阵村子大点的支部是7个人,没有双数,是单数,少数服从多数。现在不行了,你要提个事(意即意见),就说你老了,不跟形势了,现在也不开会,开会也不讨论,就对着大喇叭说说就中了(意即就行了)。
记:那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老支书:对。唉,其实说起来没有用。实际上,他(指现在的支书)的工资俺不知道有多少。往年是讲民主,现在不是讲民主,按照现在的说法,是独立。
女村民(插话):搞资本主义。
老支书:要尽这么发展下去……(摇头),不是说他妈的国家现在腐败吗?过去开个村委会,哪有上面来个人开会的?这阵,带着公、检、法,进去就锁上大门,不让出来。就是党员开会,选举也不行,现在也不用俺送,由上面委派就好了。不是说吗?现在能作(意即作践、糟蹋)就能提(拔)。
女村民(插话):越腐败越能提起来。
老支书:我那阵干书记,谁家有事,找我,我说你等一会儿,我得上山先干活。我上山不歇着,把营生(土话:活计)做了,我就找他了,替他处理了这个事。其实,那时我到人家去,他说来喝酒吧,(他)炒菜我就走。也就这么倒杯酒,就这么喝,还赚了个“爱喝酒”(的名声),公社开大会就点名批评。现在的干部就讲究这个了,不能喝酒不能当干部。来了这个了,布袋能装(意即捞钱进口袋)是好的,就是能耐。我这个钱(指一年发的5000元)饿不死(我)。给就给,不给拉到!现在还有若干村开不出(这笔钱)的,挂着帐。
记:就是给老同志的钱?
老支书:嗯。还挂着帐,那不是瞎帐吗?人都快死了,还拿不到。我们村还能开出来。
我这个人,你给我提意见,你有理,就是你有理。当年我处理一些有偷摸行为的人,现在见了我都不说话,成了敌人了。现在也不处理这些事了,你说偷摸对吗?……当初公民这片房子,这么多资产,现在都买了。他们上饭店吃饭,没有钱给,就给人家地皮。你说这个腐败!
记:你是说现在干部上饭店吃饭,不给钱,就把地皮给饭店老板,也不追究?
老支书:是啊,谁追究?不都买了(liǎo)了?你上xx(地名)去看看,那个党委东面盖得东厢(房),那就是在人家饭店吃饭,没有钱给人家,人家就盖了东厢(房),要是不知道的,还当是党委的(房子)。了(liǎo)了,地全卖了(liǎo)了。
(完)
(二) 与众村民的谈话
(2009.10.18.下午13:33)
记:现在农村的差别主要在哪儿?
退休工人(返乡村民):按我看,现在这个差别,主要在村干部领导身上,并且在公社(即现在的镇)一级的领导身上。(如果)公社一级的领导到了村以后,把支部书记,村委主任抓住了,把村子搞起来,领导社员走上正道才行。
外出打工者(40岁):社员是些草。
退休工人:社员懂什么?他们把土地一分,你三亩,他五亩,你种去吧。什么时候也富不了,只能打几斤苞米,打几斤小麦。
70岁村民:那就是各人逃命吧。
外出打工者(40岁):你有本事就活,没有本事就死。
记:现在一个人是多少地?
退休工人:各村不一样。有的村一亩一二分地,有的村一亩半,有的村是二亩。
记:现在一年每人的口粮是怎么解决的?
43岁村民:自己种的地掂量着吃。(手指邻座一村民)这是种粮大户。
种粮大户:对呀。自己种点地掂量着吃。吃剩了的,卖点。
记:种粮大户,我怎么理解?是不是别人不种地,租给你?
70岁村民:花钱买大队的地。
种粮大户:对,花钱买大队的地。
65岁村民:花高价买。
记:怎么买?
种粮大户:150(元)或者是200(元)的,买了,种一年半年的。
记:你说的150,是指一亩地的价格?
70岁村民:对。你买地一年就花那么些钱,再加上别的投资,还是高。比方说花150(元)买了地,再加上用化肥呀,找人经(营)地呀,找人往家搬,各方面费用就高了。
种粮大户:这就得300(元)了。
记:那成本反而高了?
种粮大户:对呀。
70岁村民:成本高了,收入低了。
65岁村民:出去打工又没有正当的活儿,又不长远。
种粮大户:打工的钱(你)去要,又不给。
65岁村民:老百姓没法混(土话:意即没法活),就靠着这点地。
70岁村民:大队(干部)把老百姓的地留下了,将地留下,他(再)卖给你,他赚钱。赚了钱究竟做什么,谁也不知道。老百姓没有本事的花钱买点地,有本事的打点工,这些事没法说。
记:现在你们村种地的人多不多?
43岁村民:多,98%的人都种地。
65岁村民:就靠种地。
70岁村民:没有本事的就种点地。
65岁村民:有点能耐的买地建个棚,菜棚、鸡棚、猪棚,那都很有本钱,才能买得起。就像我们这样的,哪能买得起?
70岁村民:就是靠种点地维持生活。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想弄点钱,说(以后)有了病,有了灾的,是没有的,就是弄点生活费。想攒点钱,没有啊。一年忙到头就是挣了一点口粮。
退休工人:现在种几亩地能挣多少?400块钱?(问在座村民)
70岁村民:一亩挣400(块),我种两个人的地,二亩四(分),就1000块钱,一年的费用再去掉,还有什么余钱?
65岁村民:当干部的就硬往上吹,一吹,他好提(拔)。咱这个地方,他们这么作(意即作践、糟蹋),把好地都拿出去了(意即卖出去了),给俺破地。
记:现在大队干部的账务公开不公开?
众人:不公开。
退休工人:十几年都不公开。
种粮大户:从根(土话:意即从来,根本)不公开。若要说今年大队卖地多少钱,从根没有。
退休工人:要不怎么说现在的大队干部都争着干呢?
70岁村民:花钱拉票,买票。
退休工人:到了要改选了,就偷着找人,你选我一票,给你500块钱,(再找人)你选我一票。(要是)说我没看中你,我不选你,这就得罪他了,你这小鞋就穿吧。他到处拉拢人,投票。选上了,就有权了。好,你投了我一票,我想着你,想着你干什么?顶多……(话未说完,被其他人插话)
70岁村民:当他的狗,当他的狗腿子。
退休工人:现在所有的大队,改选没有一个公开的。
记:改选不公开?
退休工人:公开是公开,名义上是公开……
种粮大户:候选人提前都安排好了。
70岁村民:把他的候选人的名单早弄出来了。
种粮大户:对。公社(即指镇)书记是这样,村里书记也是这样,都是公社(即镇)委(任)的。咱比方说四个干部吧,提前这四个人名选上去了,就是谁的票多,就干主要的职务,谁的票少,就干委员,就是这么样。
记:一届是几年?
种粮大户:三至五年。
记:他们拿工资吗?
众人:当然拿工资。
记:工资公开吗?
众人:工资不知道拿多少。
记:那就是工资不公开,财务也不公开。
退休工人:对,账目不公开。
记:村里土地是怎么卖的,也不知道?
70岁村民:不知道。他们说卖就卖了。
退休工人:就这几个人说了算,弄巴弄巴就不知道给了谁了。
进城打工者(40岁):哪个村都一样,全中国都一样。
退休工人:天下乌鸦一般黑。在过去,咱海阳县还是老解放区,中央觉得不错。现在不行了,老黄历不好使了(意即世道变了)。
种粮大户:他们把好地拿出来卖,卖多少钱咱不知道,贫地留给社员做口粮地。
退休工人:好地能多卖钱,多卖了钱他们就可以随便那个了……
70岁村民:一年到头就是弄了一点吃的,你要是有了病,说住院,根本没有能力(负担),就等死中了(土话:意即算了)
记:没有医疗保险吗?
退休工人:医疗保险有。现在农村一个人一年拿出20块钱,在小本子上盖上印,拿着它去医院扎鼓(土话:意指治疗)病,拿了药给予报销。但若干药不能报(销),报销顶多报20%。
43岁村民:没有20%。
70岁村民:哪个范围该报(销),哪个范围不该报(销),他们说了算,他说报就报,他说不报就不报。
种粮大户:咱也不知道。
记:如果生了大病,怎么办?
65岁村民:百分之几可报(销)。
退休工人:如果花了三万几万的,能报销一部分。
记:能报销多少?
43岁村民:俺老婆去年生病花了有20000块钱,报了1700(块),还没有10%。
70岁村民:就是有些钱该报(销),他说不报(销),有什么办法?
记:就是由他个人说了算?
种粮大户:对呀。如果药应该是10块钱,他说是15块钱,咱给他15块,他说报10%,这算什么玩意儿?他妈的!我腿不好去拿药,儿子到外面康福大药房去买,只要30块钱,在医院拿,要40块,给咱报10%,这才报几块钱?比在外面买药贵。
43岁村民:这每年交的20块钱白交。
70岁村民:所以现在很多人不相信了,都不肯交钱,不去花这份冤枉钱。
记: 他们说你是种粮大户,你种了多少亩地?
种粮大户:种了十六七亩。
记: 你每年除了上交每亩150元——200元给大队以外,再加上化肥啊,你还要雇人种地吧?
退休工人:都是自己遭罪地干。
种粮大户:雇人成本就高了。
记: 十六七亩地一年要用多少化肥?
种粮大户:至少得十几包。
记: 一包化肥要多少钱?
种粮大户:没有准。有150(元)一包,也有160(元)、180(元)、130(元)一包的,反正算计算计,一亩地就得三四百块钱(成本)。
70岁村民:差不多。一亩地除了化肥,再找人经地,往家搬等等,没有400块钱你别想打理下来。
记: 那农机具?
退休工人:自己买小拖拉机。
记: 你们刚才说一亩地大概能赚400块钱,那如果种二十亩地也就赚8000块,这8000块算净收入?还需要交什么税吗?
退休工人:不用交什么税,原来有公粮税,现在没有了。这就是干了一年,老婆,孩子全家就用这8000块。这还算是好户。
70岁村民:这8000块是他家(指种粮大户)四个人的生活费。
65岁村民:一年的电费,电视费,水费都靠着8000块。
退休工人:他(指70岁村民)就种了二亩地,两个人使使劲就赚了800块钱,可这800块钱就够两个人花的啦?
记: 电视费一年交多少钱?
退休工人:农村有线电视一年是120块钱,电费一度是0.57元。
记: 自来水费是多少?
外出打工者(40岁):一吨水一块钱。
记: 按照每天的用水量,一吨水可以用……?
65岁村民:要像你们城里人那样用,可就毁了(土话:意即完了)。
外出打工者(40岁):一般每家每月就用一二吨水。
(完)
(三)与众村民的谈话
(2009.10.20下午14:04)
记:这个村子里的路修了吗?
43岁村民:修了一个门脸(意即表面)。你要修公路的话,村干部自动辞职。
种粮大户:也就修了二里地。
外出打工者(39岁):村村通公路是上面的政策,如果不修路,你这个干部就得下来。
记:就是说他要想当村干部,不修路的话,就要换下来?
外出打工者(39岁):说你这个干部不称职,所以就应付公事。你说没修吧,也修了这么一点;你说修吧,也没全修起来。
43岁村民:对,做个门脸,修了没有五分之一。(手指远处)这后面的街是主街,根本没修。
外出打工者(39岁):烟台有一个村,一个人为了当书记,拿出200万来拉选票,最后这个书记没当上,200万这个官没买上,就差一票。最后这一票取到要多少钱?要3万,叫另一个人买去了,在厕所里都有监控,(被)人看见了。3万买了一张票,他上去了。那个拿出200万,结果没有用,就差这一票。
退休工人:就是买官卖官。
70岁村民:买官太普通了,太丑陋了。
记(问70岁村民):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种地吗?
70岁村民:我种地。本来种两个人的地,空闲时在烟台打工。后来大嫂在家花钱又买了地,我无法种啊。如果花钱雇人,去了费用,什么也得不到,还要赔钱,只好自己拼命种。
退休工人:要是花钱雇人,一天得70块钱。
记:你打工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做什么工作?
70岁村民:在烟台xx大学烧锅炉,一个月1000块。打工像我们这种年龄还没有人要,还得找关系。一年忙到头,只赚了个糊口钱,要不就是让住院费给拿去了,别说享福了。咱老百姓就是逃命,特别是老人,没人管。哪能没病呢?攒几个钱就让住院花了。
记:你们刚才说大队应该给每人多分地,但不分下去?
外出打工者(39岁):他们(指干部)要是分了这些地,这些钱要是给了百姓,他们就没有钱了。不管干什么,有些费用就没法出嘛,所以这一块费用就是他们控制的。
记:所以都要争着当村干部?
外出打工者(39岁):他有利可图。
退休工人:当上三五年就发了(意即发财了)。
外出打工者(39岁):有的村子争这个村主任,拿出200万买官都买不到。
43岁村民:当五年书记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外出打工者(39岁):这儿有个村支书,39岁,上任两年,贪了3000万,判了三年,弄了个监外执行,保外就医,现在外面。有什么用?
43岁村民:他两辈子不用干了。
外出打工者(39岁):他那个村子没有地了,全被征用了。比如这个集团去开发,那个集团去开发,建房啊,干什么的,他把这部分地,钱给老百姓的少,自己的多,本来老百姓应该一亩地比如说给5万吧,他就给2万,然后他贪了3000万。
记:农村老百姓和村干部的差别太大了。
70岁村民:你看看,这边是老百姓的住房,(手指西边)西边都盖成庄园了。钱到哪儿去了?差别太大了!没有为老百姓的,老百姓就拿到二亩地,什么也没有。
记(问退休工人):你是个老党员,这个几十年,你总的感觉农村的变化?
退休工人:咱这么观察和群众的反映,现在农村矛盾的解决,关键问题在领导班子。现在不说中央,就从省委说,应一级一级抓住领导班子,这是一个关键问题。省委抓县委,县委抓乡镇,乡镇抓村干部。我听广播说,中央提出要搞农村试点。怎么样试?说是要把大学生安排下来当村官。一方面叫他们来了解情况,来锻炼锻炼。当然,你叫他干一辈子他也不愿意,就是叫他来锻炼个三五年,摸摸农村的情况,真正领导农村走正儿八经的社会主义道路,去奔小康,这是正道。
众村民:对!
说:现在农村走的道路是什么道路?
退休工人:现在的道路……我看不大像社会主义道路。根据我的想法,并不代表其他人,归根结底要走社会主义道路,要走集体富裕的道路。
众村民:对!就是这个道路。
退休工人:你想,我天天吃的是大馒头,你一天吃个地瓜干,他再吃个饼子,生活不平等。不平等,思想就不一致。不能说是绝对平等,要基本上平等。要达到这个目标,很不容易,还得几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问70岁村民)你刚才说你现在还能打工,再过几年,你不能打工了怎么办?
70岁村民:是啊,不能打工不就完了吗?
种粮大户:打工完了,他(指老板)不给你钱怎么办?我曾出去打工,他(老板)欠我2000多块钱,拖了五六年。打工没有用,自己遭了罪,还挣不到钱。
70岁村民:现在有的人一个月挣8000(元),一个老农民一年还不一定挣8000(元),这个差别太大了。出去打工,年纪大的还没有人要,还得找关系。我就种了二亩四分地,去了费用,就挣了一个口粮。要靠子女,他们自己负担就很重,想顾你也顾不上,老人最难了。老人没法混。(意即没法活)
种粮大户: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生个孩子现在都得六七千,这一年也就差不多了。
70岁村民:这还是种粮大户,慢慢地也就说出来了。
65岁村民:我有意见的就是分不到好地,好地都让他们(指村干部)留下了。
43岁村民:(背对着镜头)现在农村是一片混乱,水深火热。老人最难了,农村人就是活一百岁也没有用。
(完)
(四)与众村民的谈话
(2009.10.21.下午14:38)
记:村里拿最低生活费的,最困难的现在有多少人家?
65岁村民:谁懂(意即谁知道)?
43岁村民问在座村民:咱村困难户是不是有一半?
记:你说的困难户是指一年纯收入大概有多少?
43岁村民:纯收入不超过5000块钱的。(问在座村民)这样的人有没有一半?
65岁村民:谁有(5000块)?(指43岁村民)咱在座的就你能超过。你说俺俩(指邻座70岁村民)谁能超过(5000块)?
43岁村民:所以我说纯收入不超过5000块钱的,绝对是困难户。
记:这样的人大概有多少?
43岁村民:接近三分之二。
记:你是说每家每年纯收入不超过5000块的,接近三分之二?
43岁村民:对,去掉各种费用,纯收入不超过5000元的,接近三分之二。
65岁村民:嗯,去掉费用,哪有5000块?你当还有多少(收入)?
记:那这几十年有没有人像上面所说的富裕起来的?
65岁村民:有是有,人家有的人脑筋活……
记: 那按照你这位大哥说的,像这样三分之二的人去掉所有费用,都不超过5000元的,那大部分还没富,就基本上还没有脱贫?
65岁村民:你当我脱啦?(指着身上的西服)我今天这现换了换衣裳,我这是借的。(众笑)
退休工人:你借了西服都奔小康了。(开玩笑)
记:过去村里有事,常规做法是开会、学习,现在是什么状况?
退休工人:过去再怎么样,一年还开个三四次党员大会,解决什么问题,讨论大的事。比方说要搞个什么大的事,支部说了不算,再召开党员大会讨论一下。这些年,尤其是这5年,什么会也不开,党员会也不开。所谓开党员会,就是上面来个什么干事、主任啊找书记来召开党员会,说你村要入个新党员,书记就宣布一下发展某某人,问大家同意不同意?同意就举手。现在新老党员都不愿得罪人,大家就举了手。他妈的,党组织成了庸俗化了,但是他有权力。多数党员就在我面前骂,说他们(指村干部)管什么不干(意即什么事也不干),都是吃屎的!上两年7月1号党的生日,开党员会,每人带2.40元交党费。然后书记简单说两句,就说,天快黑了,走,坐上车找了个场合(意即地方)去喝酒。这个钱从哪来的,大家也不知道。这样慢慢地,有的党员就随着他(指书记)说话。上一届改选党支部,我看村里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我气得就多说了几句。支部副书记骑着摩托车,社员晒麦子,他嫌车不好走,就拳打脚踢把女社员打得鼻青眼肿,还恶人先告状,叫派出所来抓人。我看看气的慌,因此对书记说:“怎么白天不开会,到晚上6点开选举会,黑灯瞎火怎么选举?这一年的工作也不总结,一年到头村里的事也不让群众知道,你们究竟一年干了什么营生(意即干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这就得罪他了,这就揭了他的疮疤了,以后见了面就不理我。不理就不理,我也不吃你(指村干部)挣的。要是一般村民,他就老是捏巴你(意即报复)。
70岁村民:反正你有退休工资,要是一般村民就惨了,农村老百姓说这些话就没命了,农村老百姓没法说话。
退休工人:现在中央也解决了一些具体问题,取消了农业税,公粮不交了……
70岁村民:现在我也听有人说种地是好事,不交公粮还享受补贴,结果是补贴的钱还不够买一袋化肥的。
65岁村民:天上哪有掉馅饼的?说这个不要,那个不要,那么老百姓种一亩庄家,这头没有了,在那头又加上了。说一切负担没有了,怎么没有了?打你一巴掌,给你个甜枣吃吃。横的棍剖够了,(再)竖的棍剖。
记:农民的话很形象。
70岁村民:在老毛时代,你拉扯四个孩子,还是五个孩子,照常念书,工作,什么钱都不用花,保险什么事没有。这阵(意即现在)有一个孩子就得多少多少钱,有两个孩子,完了。不管你挣两千还是三千,去掉孩子的费用,不得了,我照顾不了了。我就说老毛时代好!现在这个时代再怎么自由,你愿干就干,不干就算。但我还是说老毛时代好!我拉扯三个孩子或四个孩子,照常念书。现在有两个孩子我能供得起吗?特别是老毛时代,我有了病住院,(医疗费)拿不起就免了。这阵,你有病住院,拿不起费用,拉倒,你死了活该!还是你自找的。
退休工人:现在哪里的医院都是这样。你去治病,没钱,他马上给你停了药,大瞪着眼不给你扎鼓(土话:意即治疗),确实不像社会主义。
70岁村民:老毛时代讲平衡。
记:就是讲共同富裕。
70岁村民:对。现在差别太大了。
记:过去在毛主席时代,一个村干部和你们社员之间……?
70岁村民:基本没差别。这阵差别太大了。
65岁村民:就是挣工分(指毛主席时代的村干部)。
70岁村民:(现在)他把哪场(意即哪儿的土地)卖了,你根本就不知道卖了多少钱。
记:你的意思是说现在这个时代虽然给了你自由,但是你感觉不如毛主席时代好?
70岁村民:对。
记:就是说这个自由对你没有什么意义?
70岁村民:没有意义。
记:过去在毛主席时代,你们一个镇上公安人员有几个?
70岁村民:就一个。
记:情况怎么样?
70岁村民:平安无事。
记:现在呢?有几个?
70岁村民:现在?有十几个。我去年跑烟台去打工,给人家烧锅炉。家里的米(意即玉米棒)在平房顶上被人家拿去了(意即被人偷了),我有什么好说的?
记:偷盗严重。公安人员还有那么多……
70岁村民:人家(指公安人员)不管。我家里的(指妻子)也不敢出去,要不然,把命还舍了。所以我说毛主席时代治安好!现在没法保障,你少了东西没法去找。你去找谁?
退休工人:现在有时候,他(指盗窃者)到你家去明拿。就像现在有些人(在家),他来一帮人拿(东西),你敢动他啊?
70岁村民:我现在出去打工,就为了挣点养老钱。子女负担重,想顾你也顾不上,我家里的包米还让人拿去了(摇头叹气)。
(完)
朱老师:
给您抄完上述谈话记录后,我仔细看了两遍《中共中央关于推进农村改革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该决定中所述的情况,有些我已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取消了农业税,对农民实行直接补贴”;“农产品供应日益丰富”(只要有钱,尽管买);“农村劳动力大规模转移就业”(和我谈话的两名中年打工者是因为回来处理家事才碰到的)等等。至于“农村党的建设不断加强,以村党组织为核心的村级组织配套建设全面推进,有效夯实了党在农村的执政基础”;“极大调动了亿万农民积极性,极大解放和发展了农村社会生产力……”我尚不清楚,不敢妄言。毕竟长期久居城里高楼大厦的“三门”干部,知识分子对“三农”问题的了解是浅显、片面的,即便我在西地乡下待了十几天,也不能说已全面的了解了所有的情况。我想在职的干部、知识分子还是应该经常地下去体验体验农民们的实际生活再说吧(老弱病残者除外)!
前一阵子,我看到一篇文章“中国黑帮新势力溯源”。该文称“河北苏润良黑恶团伙二十多名涉案嫌疑犯中,近一半为无业人员,还有下岗工人,农民等。在吉林省展文波涉黑案件中,被检察机关起诉的19名犯罪嫌疑人中,无业者,农民,单位司机等人员占了2/3。……在福建,广东沿海一带,外来务工人员为了维护自身权益,从开始“抱团”成立同乡会,慢慢发展成为“外来帮会”,从维护自身权益走向以非法手段帮助他人“摆平”难题……”
游民这个问题,毛主席早就说过:“数量不小的游民无产者,为失了土地的农民和失了工作机会的手工业工人。他们是人类生活中最不安定者。他们在各地都有秘密组织,……处置这一批人,是中国的困难问题之一。”1949年以后,党领导人民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不幸的是,近几年这一问题又重新出现,且愈演愈烈,不少弱势群体也被迫转向黑恶势力求取生存。如何处置这一批人,又成了“中国的困难的问题之一”。此一难题不解决好,天下怎能太平呢?
朱老师,这次就汇报到这儿吧。过段时间我去看您,再向您请教。天气寒冷,请您多加保重!
敬祝
健康
学生 梁艳慧敬上
二O一O年一月二十五日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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