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血(上)
老冯和妻弟一行人来到血站的时候,这里已聚集了很多人,像看状元榜似地看着那查体的小黑板。一些榜上有名的人垂头丧气,老冯只是为他们白丢掉的五元查体费心疼,还不理解他们内心的苦楚,因为那将预示着他们告别血站这个生财之路。城里人之所以喜欢这里,有其内在的原因,其一是他们大多工作清闲,很少体力,在各种诱惑闯入的八十年代,攀比心理早已在城市扎根,尚未全部脱离公有制薪水制度的工人仅靠那点微薄的工资难以满足虚荣。其二是这部分城里人属于那种过早体验私有制剥削的‘下岗’带头兵,单位效益不好。比如那个血头,是市卫生队职工,八十年代开始,卫生队不再享受国家的优惠补贴,他原本工资只有一百多元,单位分的楼房根据国家规定开始以私人购买的形式上交四万多元,他的妻子又是农村户口,没有固定职业,这批首先受到改革冲击的人突然缺少了保障,血站成了他们的第二职业。其三是那些学校的学生,卫校最多,其次是各种技校,当然也不乏那些高等学府。学生的花销在某种程度上要比一个家庭还多,很多外地来的学生为了在城市结交一两个朋友,不得不过早的步入潜规则的暗流,更有许多学生为了面子不愿和家里伸手,出于自尊加入这个队伍。
妻弟带来的人全部合格,这让妻弟甚是高兴。老冯随着人群走进采血室,门口一个护士冷漠的给每人一个塑料袋套在脚上,然后招呼着名字让这些人鱼贯而入。老冯算是幸运的,这也是几分钟后才感觉到的,因为他是被选定采全血的人员之一。整个屋子包括门框都是白色的,护士们忙忙碌碌,一个护士喊着老冯坐到一个桌子前。那桌上摆着一个天平,上面放着一个方便面袋大小的袋子,那护士冷漠的告诉老冯卷起袖子露出胳膊,并用一根胶管系住小臂,然后把管子头上的塑料帽拔掉,一根从未见过的像个钉子似地大粗针露了出来。那护士用镊子夹住一块棉絮在老冯胳膊上擦拭了一下,便把那针头顶到粗粗的血管上狠劲的一戳,几乎和老冯预料的天地之别,没觉得太大疼痛,一股鲜红的液体顺着管子急速地涌向天平上的塑料袋。护士嘱咐老冯要不停的握拳,看着老冯顺着脸流下的汗,问了一句:“是第一次吧?这么大岁数了,以后别来了。”老冯紧张的只是点了点头,敬畏的看了看那漂亮的护士。随着天平迅速的倾斜,护士把一块酒精棉摁到阵头处,麻利的把那吓人的粗针从老冯胳膊里拔了出去。“下次别来了,走吧”。护士简单的说了一句,忙碌着在那袋子血上写着什么。
同老冯一起来的人还在里面,妻弟兴高采烈的告诉老冯:“就这么一会,八十到手了,不偷不抢,回去吃几个鸡蛋嘛事不耽误,几次不就把电视钱挣出来!”老冯就像做梦一般,他还真没这么简单的挣过这么多钱,钱真的这样容易挣?他自问着,疑虑着。那小窗口领钱的人都在排队,老冯激动的挨着。妻弟说的不错,小窗口递出了整整一百二十元,要知道家里干泥瓦匠累死累活一天才十块钱。当然妻弟不错时机的拿走了四十元,那个戴眼镜的一直在小楼的台阶上坐着,几乎领到钱的人都去他那里给他恭敬地递烟和提成。
老冯把钱揣到怀里,坐在墙角闭着眼琢磨着,足足两个钟头,那些人才陆续出来。他们是取得血浆,每人可以领六十元,除去提成自己得四十。妻弟催促着要去车站赶车,怕晚了点,并一再絮叨要自己买车票,像是提醒老冯还欠他一张车票。快出那院子的时候,戴眼镜的人突然招呼:"老九,等一下”。妻弟急忙小跑着到那人面前,和那人嘀咕了一阵高兴的回来领着众人奔车站去了。
在火车上,稀疏的的旅客依偎在四处坚硬的角落。妻弟把众人聚到一处:“明天还有活,四个A型,六个B型,一个O型,三个AB,不过要给医生红包,每人二十,但人家抽600CC,一百八呢,去六十你还落一百二,谁要去给我个话”。他说着顺眼瞥了老冯一眼,众人像抢到钱一样踊跃,老冯没吱声,虽然这次没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但总是心里忐忑不安,觉得自己年纪太大,出了事老伴怎么办?但怀里那顶着胸膛的钞票却是像在召唤他,还有老伴期盼的电视机。
汽车颠簸的像坐筛子,几乎把老冯早上吃的棒子面粥颠出来。他昨天晚上一进村,就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大方的去小卖店买了一斤多鸡蛋和两袋方便面以及两根小火腿。老伴是托邻居照顾的,没什么大碍,无非是送邻居点蔬菜罢了。老伴大概也是看出了某种希望,她大概很久没见老冯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了,激动的依依呀呀的表示着一天没见老头子的思念和挂念。老冯满脸的皱纹足可以夹死蚊子,流一滴汗至少要经过远比长江弯绕的曲折,但今天似乎全都展开了。看着老伴放光的眼神,老冯有些激动,迅速地把小火腿递到老伴嘴里,像哄孙子那样的,两个老人四行浊泪不觉瑟瑟而下。夜很深的时候,老冯辗转难睡,有什么理由明天不去呢?老伴已经幸福的睡去了,轻微的鼾声却像雷声震动着老冯的心,和自己一辈子不容易,想看个电视有什么不对的?自己一个老爷们,怎么当得起呀!他下定狠心,给老伴凑齐电视钱就再也不去卖血了,这样也就找到了明天顺理成章的理由。他本来是拒绝了妻弟的,但他还是大清早就赶到了妻弟的家,一同搭上了去下县小医院的公共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