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愤的象征
和氏璧的故事是很著名的,二千多年前,韩非子拿这个故事来比喻了怀才不遇的悲剧。和氏璧是自然之宝,但玉藏于璞之中,“法术之士”或“智法之士”怀国家所需之宝,当他们的理论主张(所谓“帝王之术”)藏而未露之时,也只是璞而已,是“帝王之璞”。
和氏抱璞怀璧不遇,以至被断了两足,与当时“智法之士”很难受到重视,并且会受到迫害,有某种相似之处,可以用来作比喻。
“智法之士”的典型人物是吴起与商鞅,他们用他们的一套理论主张对治理国家作出了杰出贡献,结果却遭到了最悲惨的结局。
如果说,和氏抱璞怀璧不遇,是含着悲剧意味的种子,那么这粒种子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竟然长成了吴起与商鞅的悲剧的大树。
韩非子发现了和氏璧故事的文化价值就是它的悲剧性,并且正好可以对应于吴起商鞅的故事,就写成了《和氏》这篇不长的文章。
和氏璧故事涉及三代楚王(武王,文王,成王),而不仅是一代楚王。前两代楚王都信了“玉人”(能鉴别玉石加工玉石的专业人士),认为和氏献来的是石而不是玉,于是“以为诳”,即犯了欺骗的罪,于是将和氏断足,献了两次,断了二足,第一次被断左足,第二次被断右足。失去两足的和氏的悲愤可想而知,他“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血。”
断足就是“刖”,是一种刑法,当时的刑法还有“肢解”、“车裂”之类,用于吴起商鞅者即是。这些,岂不也是“法治”?看来,是国家总得要使用一定刑法来治理,把刑法像青铜器一样放进博物馆的时代,距离人类还十分遥远,但人类应当一步一步地接近这个目标。在还不可能“刑措不用”的年代,问题只在于,刑法用于哪一方面?为哪一方面所用?
韩非子所说的“法术之士”或“智法之士”,并不是狭隘指懂刑法用刑法的人,而是指吴起商鞅这些用他们的一套来治朝廷、治社会、治经济、治军队、治文化,让国家走上耕战强国之路以立足或争霸于天下的人士,他们的一套名之曰“以法治国”,是指一条政治路线,与“礼治”正好相反,他们认为“礼治”那一套不管用,而且是误国、害国的。与“礼治”不同而对立的一套是“法治”。“礼治”、“法治”是较大概念,在关系上,它们是对立对应的。所以,韩非子笔下所称的“法治”,不可等同于我们今天的“依法治国”。
主用术,则大臣不得擅断,近习不敢卖重。官行法,则浮萌趋于耕农,而游士危于战阵。则法术者,乃群臣士民之所祸也。
就是说,如果君主采用了“智法之士”的主张,就会得罪到上上下下这些自私恶劣而有一定能量的人。韩非子看到了这种尖锐严重的对立,他主张的以“法治”为标帜的“帝王之术”的实行,必然唯有在这种对立之中开辟自己的前进之路,障碍很大,困难重重,须得披荆斩棘,而不可能是直情遂意的。一旦“人主”向往往以“礼治”为标帜的那一方倾斜,那么这一边就其道不行了:
人主非能倍大臣之议,越民萌之诽,独周乎道言也。则法术之士虽至死亡,道必不论矣。
情况有时确实就是这样,于是举出了吴起商鞅的事例:
昔者吴起教楚悼王以楚国之俗曰,大臣太重,封君太众,若此则上逼主而下虐民。此贫国弱兵之道也。不如使封君之子孙三世而收爵禄,裁绝百吏之禄秩,损不急之枝官,以奉选练之士。悼王行之期年而薨矣,吴起枝解于楚。
吴起可真惨。商鞅也是这样,其法让秦国“主以尊安,国以富强”,结果秦孝公一死,商鞅被秦国“车裂”。韩非子总结说:
楚不用吴起而削、乱,秦行商君法而富、强。二子之言也已当矣,然而枝解吴起而车裂商君者,何也?大臣苦法而细民恶治也。
韩非子举出这样的历史经验,是为了说明他的国家当前的情况:
当今之世,大臣贪重,细民安乱。甚于秦楚之俗,而人主无悼王、孝公之听,则法术之士安能蒙二子之危,而明己之法术哉?
韩非子对他当时现实情况的估计一点也不乐观,历史的结局证明,韩非子的忧虑没有夸大,战国七雄之中,唯有“秦王扫六合”,一统天下,而其它六国,都被风卷残叶一样灭亡了。
正如贾谊《过秦论》所说,秦始皇是“奋六世之余烈”,秦国经过了六代君主的“法治”,才给秦始皇打下了“振长策而驭宇内”的基础。而这基础,最初是秦孝公时代打下来的,“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内政外交是贯彻了商鞅制定的这一套。虽然商鞅惨遭不幸,但他奠定的基础仍在,秦国总的来说也并没有丢掉商鞅所制的国策。
后人,包括司马迁,在评说到商鞅时,认为他之遭不幸,有他自身性格行为过于苛刻寡恩的一面,而如果在行其“法”的同时,能宽厚一些(意即兼顾到“礼”),就不至于有那种悲惨的结局,而如果秦惠文王不那样残酷绝决地对待商鞅(也兼顾到“礼”),仍然在一定程度上使用他,才是最为恰当的处理。这些,都是后人所说的“礼”的空话,如果对立双方都能这样冷静、理智、有“礼”,当然很好,但历史却往往不是这样的。所以,“礼”一方面被视为虚伪无用,没有人会真正采用它,它只成了伪饰而已,另一方面确实又成为挥之不去的一种理想境界,孔子成了这一理想的思想家而为人尊崇景仰,另一方面又为人垢病。一切怎不令后人感慨系之。
历史总是既作为经验,也作为教训,而存在着,真正人道的路曲折而漫长。
韩非子把吴起商鞅视为自己的主张的英勇而不幸的前辈,把和氏抱璞怀玉而遭刖双足引以为譬喻,他的悲愤可想而知。《和氏》篇实为《孤愤》篇的一个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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