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美：大屠杀即将临头（小说）

大屠杀即将临头（小说）　　

      范正美∕　2010-9-28　　　

   红日方沉，金光万道，大福源生态苑高耸的大楼，别具匠心、风格多样的园亭、长廊、石雕、树脂物象，以及碧树花草，沐浴在灿烂的晚霞之中。雪松、樟子松、火炬松、杉树、槐树、白杨、榆树、柳树、小沙果、樱桃、丁香和其他名目繁多的杂木、花卉，品种相竞，造型各异，纵横交错，高矮有致，分布有形，凸显古今结合的园亭、后现代式的长廊、仿欧童男童女石雕和各种动物树脂物象的人文理念。花坛、草坪，成三角形、矩形、扇形、半月形、菱形、环形不等，与树木、花草和上述各种风格变异的构建，相互掩映成趣。草坪绿草修剪若寸许，碧茵如铺。卵石或红砖铺就路径，穿绿树，越草坪，通幽静，劈花坛，或直或旋，或明或暗。时值仲夏，北国特有的晚凉，恰逢雨过风和，空气中洋溢着清新湿润的气息，偶尔也飘来一阵阵浓浓的似尿骚什么的怪味儿，可一点也没有影响到此相聚的人们此时此刻快乐乘凉的情绪，人们感到难得的清心、爽快，言语间，笑声不绝。人们得意多忘情。这难得的清凉，连续10来天的酷热，似乎无从发生过。纵横交错的庭院里，四处可见穿着入时的少妇，一边遛狗，一边散步。有如模特打扮的那个少妇，时不时地叫着“我的儿子”或“心肝宝贝”，过来同妈妈亲亲，细心的人们，可能见着那只狗刚从一堆粪便摸样处嗅过，现在与她来个“香吻”。最引人入目的是东南角那边，约二十多个年轻男女（个别的还带着不能离手的孩子），正在热议之中，丝毫没有注意东门西侧大槐树下的草坪上，十余只名牌宠物犬也正在一旁对话的兴头上。忽然，牠们的眼球，同这些人们一样，不约而同地转向南侧B栋二号门的方向，原来人们、狗们都在期待久违的名犬—“媛媛”的归来。　　

对于狗主人而言，媛媛“走失”了十天忽然回归，自然喜出望外。今天约定与朋友见面。此时此刻，人们要为牠举行盛大的欢迎会、庆祝会。读者可以想见，那是人们带着鲜花、时尚狗食什么的，一种别具一格的盛会。然而，一样的环境，可宠犬们的心境却迥然不同，牠们迎接的是自己特意“派出”的姐妹特使凯旋归来，急切地要听取她的关于宠物犬消灾灭祸的最新报告。　　

提起媛媛的“走失”，吴静莲觉得十分蹊跷，回想起来，再次感到懊恼翻心，一肚子委屈和怨气如梗在喉，欲求不再想的往事，却偏偏神经质地，再次把她带回到那十天备受煎熬的日子里，当时可怕的情景忽然给方才十分欣悦的心情，蒙上一层不快的阴影。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发生的事情。　　

“你是怎么搞的？这么大的人，连只狗都看不住。”丈夫刘文举气不打一处来，对她暴跳发火，怒吼如雷。那狰狞的面目，令人可怕，是吴静莲从未见过的。他们结婚19年多，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正在市重点读高三。两口子恩爱有加，相敬如宾，从来没有红过脸、拌过嘴。一个夏天，吴静莲端着刚刚灌满开水的暖瓶，活泼如猴的她，唱着笑着舞着，未料与婆婆撞了个满怀，将一瓶滚烫的开水，几乎全倾在了婆婆的脚背上。“啊呀”，婆婆尖叫了一声，哭喊着，顿时一片慌乱。她感到闯了大祸，害怕和担心但也很乐意老刘尅她，好像只有如此她的心态方能平衡。可老公十分冷静，一声不响，只是好言规劝他母亲别害怕、不要紧的，一心致力于稳住母亲的情绪，急忙开着奔驰车，送妈妈去医院诊治，竟然一句责怪她的话也没说。可这次因为她大意失狗，那咆哮之态，简直能把她活剥吞下去。吴静莲又想起前些日子，女儿早晨起床站立时，不小心将一只脚，踏着了趴在地下注视她穿衣服的媛媛的脚趾，媛媛凄惨一叫，丈夫隔着房间狠狠训斥女儿毛手毛脚，并急忙进屋前去查看狗受伤没有。当见到媛媛平安无事，还朝女儿做了个难堪的鬼脸，抱着媛媛愤愤地离开了房间。而她此前从来没有对女儿发过脾气。前个把月，女儿不慎将他最喜爱的水晶眼镜打碎了一片，他却未吭一声，担心的孩子看到的是一张谅解的笑脸。想到这，吴静莲伤心极了。她第一次感到，丈夫对狗的疼爱似乎胜过夫爱和父爱。　　

静莲的这种感觉无独有偶。其实，刘老太似乎隐隐约约也有种难说的感觉。老刘对狗关怀备至，只要他在家，每天晚上临睡前，必先给狗窝平整褥子，再到母亲的卧室去跟妈妈说句话；但是安排狗窝从未间断，而向母亲道晚安，可并非每天必至。一次，话到嘴边，这位老人差一点儿对邻居夸奖她儿子孝顺时，将这样的事兜了出来。　　

“你知道，媛媛一向十分听话。我按照平常的惯例，出门给她松了套，解开绳子，让她轻松轻松。没想到，我用手机同我妹妹通了顶多三分钟——这里她说谎了，不是三分钟，而是近半个小时——的话，回头就不见她了。我喊呀，找呀，四面寻觅，来回不断，也不见踪影。我想，肯定她不会走远的。她太聪明了，别人休想骗走她。你放心，用不到晚上，这乖乖肯定就会回来的。”吴静莲讲着过去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事实，平和而自信地安抚从南方出差刚回家的丈夫。他不顾劳顿，又陪着她去左右庭院，里里里外外地寻找一遍，还是未见任何蛛丝马迹。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如斯九天了，媛媛回家还是一个美梦。吴静莲看着丈夫不满的嘴脸，一肚子懊恼和委屈，在第三天就病倒了，而且病的不轻，晚间闭上眼睛就做恶梦，不得不被送进了医院，打了两天退烧吊针，方见体温降了下来。出院之后，一天丧魂落魄似的，无心上班。毋庸置疑，她们花大价钱，到处贴了寻狗启事，多方动员亲人、友朋相助寻狗，还在电视台、广播电台分别播了媛媛的录像、录音之类有酬拾犬、见犬者，可是渺无音讯。　　

 正在吴静莲们牵念狗失、寝食难安、一派病态之际，喜讯自天而降。第十天的晚上十一点半钟，大福源生态苑的保安，按响了老刘家的门铃，报告他们，媛媛回家了。　　

 祸兮福所倚。想到此处，吴静莲的心绪，此时又如快乐的春天，同她的好友们讲述着不知重复多少次媛媛的可爱和失而复归的欢欣。她天性活泼，打开话匣子，就像放影碟一样，滔滔不绝，绘声绘色，让人们听起来，身临其境，阵阵为之击掌叫好，并报以笑语和奉承。看着丈夫领着媛媛朝他们风尘扑扑地走（跑）过来，她猴性大发：“怎么样，不虚此言吧！”　　

媛媛性雌，中等身材，属于道地的秋田名犬之后。头顶黑色短发，脖子短粗，毛呈乳白色，巧显多环之状，好似围脖，两块黑毛压肩，有如帝国元帅肩章，背部至臀部三大块棕色毛，颜色由深入浅，并非渐进而是呈环块段落式分布，好像盔甲护身，胸前、腹部和四肢均为乳白色，小嘴薄唇，鲜红如涂，尾巴弯卷近似圆形，两耳竖立动容，双目黑珠闪亮逼人，看起来灵气十足、机敏可爱，可谓犬中豪杰、雌帼英雄。她善于与人跳跃共舞，也可以倒立行走，快速接受各种训练，听从信号传令，动作麻利地玩顶球、寻物、接抛球，立如松，跑如风，尤其能通人语，善解人意，可做多种精彩的肢体表演，令人十分可爱，三分敬重。她还是个出色的通讯员，既能送信，又会通过肢体，或发声传语。尤其有于静莲不知道的是，由于她经常客座于男主人身旁打电脑、玩游戏，她不仅会开、关电脑，而且还会进行多种电脑、上网操作呢！这或许就是老刘所以爱狗胜亲的真正缘故吧。　　

就是这样一位犬者，人见人爱，狗看狗欢。于静莲一家是她们这个大圈、小圈的核心、头面人物。我们的媛媛，并非狗仗人势之辈，而是靠自己的美貌、能力、魅力和人气，成了远近犬类中的头头、领军人物。但这事她的主人却一无所知。　　

媛媛从门口一露面，她的朋友们便蜂拥而上，又是亲，又是嗅，吻了又吻，抱了又抱，有的甚至做出跨趴之爱，不知如何是好之举。那种自然、真切、热烈之状，毫无尘世间许多矫揉造作、虚情假意之态。人间一岁，狗界十年。所以，这长如年的离别，对于这些狗朋好友来说真有隔世之感，何况大家对她怀着生死之托、未卜的前途惦念之心，更使这种别离之情，成了一种度日如年的煎熬，祸福难辨、目标无着的挂牵，大家掰着趾头，计算着她的归程。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去年一个秋日，晴空万里，惠风和畅，这些狗友们，跟随他们的主人，来到具有神话般魅力的日心岛上。人应天和，狗遂人愿。人们、狗们来到现代高科技锰钢合金浇铸的钢琴雕塑前，附近的俄罗斯建筑、草坪、园林、索道旁。人犬驻足，在钢琴旁，岩石左右，俄罗斯建筑旁，各种造景之前，纷纷作态留影之后，宠犬们便在这一带自由耍欢了。　　

这里是日心岛的标志性景观，址在松花江轮渡下船登陆过来的第一处景观，是游日心岛的门户之位、必经之地。游人络绎不绝，而这么一大群品种并不多见的宠物犬的到来，这么一大帮衣着不凡的年轻人，更为此添加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格外夺人眼球。博美犬高高的臃臃华贵、吉娃娃犬够够的灵瘦身驾、巴哥犬团团的憨厚可掬、玛尔济斯犬爱爱的洁白长发巨氅、约克夏跟犬万万的金色毛冠、西伯利亚雪橇犬亮亮的机灵精神、贵宾犬阔阔的贵夫人神态、雪纳瑞犬哥哥的长筒裤和长须、藏嶅雄雄的狮毛狮风，以及媛媛的俊逸不凡风貌，吸引着游客游犬流连忘返，不忍移步。一时间，这里忽成名犬大集会、大展览。因为路过这里的游人，许多人也带着宠物犬来到这里观光、渡闲。伯恩山犬、古代英国牧羊犬、大自然犬、客乐蒂牧羊犬、万能梗犬、英国斗牛犬、北京犬、澳大利亚丝毛梗犬、日本尖嘴犬等等，什么名犬，小、中、大，几乎都在此可以亮相。这难得的盛会，持续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到此观光的人们、犬们无不吐舌称羡，以为这不说是一次千载难逢、也是百年不遇的，欣赏宠物犬的天赐良机。大家相互对目，啧啧称奇，感到时来走运、大饱眼福，闻听人们连连的赞语、笑声，就是对这件事最好的测度。　　

忽然，名犬们，被同伴媛媛方从出恭地听来的信息，弄得惶恐不安，有如丧魂落魄那般丧家之状。说起来，媛媛真乖。她在主人呵护下，到外面从不随地大小便；或者遇到大便难禁时，总是事前通知她的主人，打开特制的粪便带装置，把她的遗矢装在袋子里，并为她净身。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是：媛媛在大解时，听主人刘先生同一位陌路相逢的男士议论，据东方晨报报道和手机频频传来的短信，H市前天发生了一种恶性传染疾病，蔓延极快，人狗被感染，发高烧、昏迷、呕吐、便血，病程短，死亡率极高。经过多方查检验证，源于宠物犬粪便所带的一种不能攻克的特别细菌。于是，该市政府下令捕杀宠物犬，并且成立专业打狗队，对各种狗见着就捕，一律杀无赦。　　

狗语极其简练，信息传播神速，特别是对于历史和未来的叙述，牠们从不使用冗长的报告和啰哩啰嗦的语言，而是几个音节，加上几句口语和肢体语言，就把其内容表述得清清楚楚，使牠的同类听者完全知晓和理解。狗类信息传输、反馈神速而准确、高效，还在于当人们处在朦朦曈曈的时候，牠们三年早知道，能够及早地把信息传达给人们。比如，地震、洪涝、风灾、虫灾、病害、异味，狗是最早的信息通报者。牠们听觉灵、嗅觉灵。还有，最要紧的是，牠们勇敢而富于牺牲精神，特别忠于主人，尤怀感恩之情，不记主人的不是，总为主人尽力。遇到艰难险阻、大灾大难，忠贞不渝地挺身而出，守护主人，宁可为主人殉难，也决不去当叛徒、狗奸，决不自己先逃。民间广为传诵：努尔哈赤曾得福于狗，才从灭顶之灾的大火中得免于一死。所以，满族人不吃狗肉，不戴狗皮帽子。著名的慈善专家斯坦·布洛克，只身一人，陪伴他的就是那只经他调养过来的流浪犬，无论生活如何艰难，双方不离不弃，为他带来无穷的乐趣。有史记载，有据可查，狗曾被人类奉为先祖。早在母系社会时,人们就开始养狗,《周礼》记载，官府设有犬人官职,专门相犬牵犬，为祭祀服务。汉以后，朝廷设狗监。在唐代的五场之中设有狗坊,专为皇帝饲养猎犬。直到今天，人类的畜牧、农业生产,还有不少地方，用狗守户报警,照看畜群,成全人类的伟业。至于军犬、警犬、猎犬，更是人类最忠实的助手，广为天下所知。狗出生入死，救人杀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动人的故事。一些有名有姓的犬杰，被立碑作传，美名传扬于中外，写进了人类的政治史、战争史、军事史和文化史，上了电影、戏曲舞台。一个“伏”字，更形象逼真地概括了人与狗的不能割舍的历史，正是人类对狗尊卑写真的一种文化再现。这大概是人狗长时期合作的历史由来、狗为宠物中的上品的根本原因吧。　　

对于宠物犬们，听罢这消息，无啻于九雷轰顶，震得牠们惊心动魄、目瞪口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牠们第一次对人们的行为感到无比的愤慨，莫大的遗憾。此时此刻，牠们仿佛看到同类爷奶伯叔、兄弟姐妹、儿女子孙、鳏寡老残无处消遁，那被打、被杀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场面，听到其哀叫、求援之声。牠们你望望我，我瞅瞅你，眼泪夺眶而涌。　　

雪纳瑞犬哥哥眼里噙着泪水，在沉痛的反思中忽然醒悟道：“这大小便的问题，怎么全怪我们呢？”他的话正是大家藏在心里的大实话，一语中的，引起共鸣。于是，狗友们擦干泪，纷纷陈述自己的不平事。这使哥哥大为感动，他掏心窝的话，得到大家的认同。狗友们知道，哥哥聪颖过人，却寡言少语。然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做则罢，做必到底。每次讲话，也总把住关键时刻，语惊四座，令狗们特别敬重，刮目相看。　　

“是呀！”巴哥犬团团清清低沉的嗓音，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其实，我们畜类，要算我们犬科，自古就有良好的传统，养成了自己随时清理粪便的好习惯。谁没见过，我们便完之后，总要用后腿有力地刨土将粪便掩埋好，坚持每事必回头，看有无遗漏，如有不妥处，便再刨上几把土。是的，我们还有一种习惯动作，见着路拐物变形移，为了回程记住路径，总要喷洒点点尿尿，动物学教科书上说，那是酸性记忆液，具有强烈的驱虫杀毒作用，也不全是尿水呀。”团团那副五官似乎经过压缩变得走形的大方脸，加上此时带有学究式的腔调和逼真的肢体语言，一种无可奈何之态，要是放在以往，好笑的约克夏跟犬万万见状，准会捧腹大笑，可此时此刻，她却感到难忍的苦涩和辛酸，似乎不这样诉说，就不能打动听者，唤起共识，也着实没什么可笑的。　　

“可现在，公园里、大街上，哪里有土可刨啊。”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　　

“还有，很多主人还嫌我们这么做是多此一举呢！”　　

“就是嘛。我的主人，因此常讥笑我，‘恬不知耻’。”　　

 宠犬们互相倾诉，眼泪对眼泪，愤懑继愤懑。由申诉变成了控诉。说话间，好变脸的天色，忽然暗下来，风也突然提速。附近的树冠不由自主地开始剧烈地摇动，小草不得不频频低首，人们有一种寒意奔袭的感觉，又见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落。正是山雨欲来之兆。方才还是蓝天白云，远方西北向的乌云，原来三三两两，此时互相追逐，越聚越浓，朝东方压将过来。人们、狗们意识要变天了，未料一股旋风袭来，沙尘暴突起，令人立不住身子、不敢睁眼。人们、狗们不得不迅速分奔离散。　　

H市的这场传染病，来得凶，也息得快。屠狗这件事，曾一度引起人们的高度喧哗，由新闻上升为环保，再由环保升格为政治，又以政治论人文关怀。但人间媒体、舆论热闹一阵之后，就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其他问题了，这屠狗便很快成为一段不屑一顾的往事，人们早已弃置脑后，甚至将其忘得干干净净，似乎这样的事情纯属极偶然的个案，并不值得小题大做、大惊小怪的。然而，此时此际，狗们对人类与狗的命运的关注，大大胜过人类的理智和重视。宠犬们对于屠狗事件——他们认为的国殇类悲，总是记忆犹新，耿耿于怀，目睹实际，瞻念前途，警钟长鸣，无不忧心忡忡。因为这样一件怵目惊心的大事，并非偶然，而是一种社会病态产生的必然恶果，可高官没有发言，部门不见意见，毫无根本章程，又无实际措施，偶有言论，也是高谈阔论，面面俱到，貌似全面，其实无任何针对性和操作性。眼见各地疫情交错，频频发生，情况越来越复杂，蔓延时间长、地区广。对宠物管理，政出多门，谁也不管，谁也管不了。一听到“以人为本”，牠们就感到一阵紧张，毛骨悚然，思前想后，不寒而栗，总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们的媛媛，自那以后，竟成了狗信息中心、狗问题操办的管理代办。从早到晚，尤其是周六、周日，总是电话不断、短信频来，来访者也总是每天都有。八方报告给她的消息，令她心情沉重、寝食难安：人间侍养的宠物，品种在增，一些人越养越多，越养越大，整体数量加速，四面扩展。几乎牵涉各种家畜家禽、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溺爱多于理智，迁就正在加深，应付日益发展，侥幸麻痹蔓延，官府别无主意，问题积重难返。于是，狗们建议媛媛找个机会，出使北京一趟。一是找找她的二叔的主人、负责全国疫情、能够申达犬科意见、颇具影响力的一位中央高官，推动他听听一方意见，尽早拿出一份可以实施的法案意见来，争取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防患于未然。二是在人们按兵不动或别无良策之时，我们狗类能不能开动机器，拿出自己的良策来，搞个应付激变的预案什么的。这就是媛媛这次授命出走的原因。　　

原来以为通过串亲戚，达到上访、省亲的双重目的，原想反映情况和意见，是一件受中央高官重视和欢迎的常规古例。古往今来，各国明主，不仅可以拦轿阻马、击鼓鸣冤，多方开通上访之路，而且还派亲臣代表四处暗访，直至自己微服私访，亲自打听民情，唯恐地方官僚堰塞民情，报喜不报忧而酿成冤狱，制造社会不平，出现官逼民反的大事，而万万未曾想到当今高官，十二分害怕上访、千方百计阻止上访、层层安排压制上访、把上访者交给被告亲自处理，并认为这是维稳之道、治国上策。孰知这位二叔的主人更有偏见，认为上访就是反对改开，扰乱稳定，破坏和谐，造反生事，不要说接待上访者，见到上访者简直如临大敌。想必他有不可告人的种种坏事，见不得民众。上访者一来，准戳他痛处、揭他伤疤。于是，这位口不离DSK的资深高官，见到媛媛，劈头便问是不是上访者。　　

媛媛的二叔万万也没有想到平时亲亲然，对自己很好的主人，这般害怕上访者，急忙朝她丢了个眼色，机灵的媛媛马上平和地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专程来拜访我二叔的。我们那个地方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我来上访做甚。”　　

二叔的主人听这几句话，欣欣然，仿佛吃了块蜜饯，这才放心地转背去接铃声响了半天的电话，忽然掉头用左手捂住话筒，压低花镜，目光透过镜框边对二叔交代说：“帮她办个暂居证。免得查户口的来了惹麻烦。”。　　

媛媛向她的二叔直吐舌，意思是说：“好险啊。”这样，媛媛曾经寄望这位二叔的主人为狗辈们提出法案的想法只好咽到肚里。媛媛的幻想破灭。不过，媛媛天天四处“游览”，从二叔和二叔许多朋友的嘴里，听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情况。其中，对于身居要职家的大奶奶的话，媛媛记得最清。　　

这位大奶奶这样开始了她的长谈：“我家老爷子属于那种特别城府而清醒的人。他说：我国狂犬病发病率年年增高，仅次于印度，为世界狂犬病发生率最高的两个大国。现在各种宠物，正在以几何级数增长。到处可以见到放宠物、遛宠物。人们为了发财致富，置一切于不顾，拼命地追求钱财、追求发展速度、追求gdp，万象繁荣的背后，生态破坏，环境污染，破坏性使用水利设施，加上气候失衡，洪涝旱轮番袭击，地震、海啸、泥石流不断发生，豆腐渣工程暴露于天灾之时，致使天灾加重、受害更为凄惨，各种次生灾害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蔓延。宠物爱好者的许多人，极端自私，自己家秀如宫殿，一尘不染，却把大院庭落、公园美景、观光草坪、街道花坛、道旁树木，当作自己宠物的公共厕所，弄得四处没有净土，一股股尿骚味刺鼻。人乱性，宠物也乱性。公共场所，就公开选狗种、当众交配。人畜、人禽共蓄的病菌病毒以及人病、畜病、禽病，因为同窗同屋同眠，互相拥抱、接吻，甚至共餐同食，交叉感染，四处泛滥，潜藏着各种疫情、疾患，许多曾经绝迹的病患，借重这些机缘，死灰复燃，卷土重来。许多物种借着高科技、新技术的名义，乘着开放搞活，打造种种转基因物种，各种细菌、微生物，新种乱窜、扩张。名目繁多的添加剂、助长剂、营养剂，食品、饮水的生产、经营、管理乱了不能再乱，什么也控制不了，市场秩序紊乱，食品安全、药品安全，已没有任何保障了。从阜阳大头娃娃到三鹿事件，从苏丹红到肝炎病毒矿泉水，怵目惊心。加上高碳排放，空气污染，温室效应，致使地球生物受到严重的威胁，人类的生存遇到了空前严重地挑战。而人们信仰丢失，政治腐败，物欲横行，颠倒历史，毁谤正义，推崇自私自利，鞭笞大公无私，社会道德滑坡，贪图享受安逸，鄙视体力劳动，鄙视劳动人民，一切以金钱衡量，其实就是有钱可以买通一切、走通一切。宪法遭践踏，背信弃义。真正的新法难立，有法不依，有禁可变。吏治腐败，有政府无主意，有部门形同虚设，有岗位不干实事，有情况不能公开，正确意见常遭压制，贤达人士难于伸展。两极分化、阶级对立。经济多元化，政治一元化。曾经禁绝的旧社会的一切污泥浊水，不仅借尸还魂，而且可以堂而皇之地上市了。官员的离向问题、买办问题、贪污腐败问题，积怨甚多，不满越来越严重、越来越激烈。政治安全、人类安全和物种安全三大威胁，同时存在，互为制约。还有那个对宇宙生命、持续发展极为不利的“以人为本”，代替自古以来的“以民为本”。理论混乱，舆论偏西，舞台低级趣味泛滥，社会问题丛生。维稳就是大局，鸵鸟自欺，致使许多问题都隐蔽、遮掩起来了，潜在的问题就更严重了。于是就以势压人、以官压人。哎，还有什么可说啊！一个骗，一个压。这就是现实。”　　

说到这里，老者忽然打住了，大奶奶说：她分明看见了老眼昏黄的他，涕泪纵横，说不下去了。　　

“这么说，你这次白跑了一趟！”聪明的哥哥听到这里说道。　　

“是呀。情况就是这样严重。”　　

媛媛把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地报告了大家。见大家心情沉重，若有所忆地，又补充说：　　

“现在的问题，人间比狗世界更严重。”那位老者还说，“其实，靠骗和压是靠不住的。希特勒怎么样，蒋介石怎么样？不是都垮了吗！”　　

狗友们听到这里，忽然觉得打了一针兴奋剂，眼里充满希望地听她的下文。　　

“那位老者还说，社会不满在增长、在蔓延，乱象丛生。自古‘民为贵’。民若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无视民意，直至压制老百姓的意见，迟早是要出乱子，要出革命的。”　　

媛媛说：“人们自顾无暇，管不了我们了。我们应该谋求自救。”大家一时唤起的兴奋，忽地又变成了即破的肥皂泡。空气骤然又紧张起来。谁也不说话。　　

 “团结起来。” 媛媛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虽然被尊为爷爷、奶奶、少爷、小姐，可毕竟是人们的玩物啊。”雪纳瑞犬哥哥表示万般无奈，插了这么一句，其他狗友们也都这样嘟哝着。　　

“官员腐败，集中就是贪污贿赂。官员只知道贪污受贿，就意味着良心的泯灭；一个人的良心泯灭了，那么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更何况大权在握的官员。他们是一群灭绝人性的丑类！”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是呀，他们为了钱，可以正邪不分，黑白颠倒；他们为了钱，可以陷害忠良、伤害无辜；他们为了钱，可以造假，搞出危及人民生命安全的豆腐渣工程；他们为了钱，可以击穿法律、道德的最底线，他们为了钱，可以大肆出卖宝贵的自然资源；……”　　

“大屠杀还会——”一个声音没有说完。　　

媛媛跳将起来大呼：“天无绝人之路！起来，团结起来！” 　　

言毕，媛媛竭尽全部力量朝天巨吼。　　

“狗眼看人低”，一些人们这么评价狗。其实，了解狗和狗史的人们知道，这是一种莫大的误解，是对狗的莫大侮辱。狗始终相信人，相信人类是牠们可以依赖的忠实朋友，能够和牠们同甘共苦，赴汤蹈火，克服前进道路上的任何困难。牠们需要人，人也需要牠们。所以，媛媛的呼叫，是一种充满高度理智的智慧呼叫、友善呼叫、生命呼叫。为了狗们、为了人类、为了生命。这声音深远而高亢，慷慨悲壮，震荡寰宇。　　

草坪上的狗一个个也跟着发出吼叫之声。顿时，狗的叫声汇成巨大的声浪，响彻四方。　　

此呼彼应，别的地方的狗也在吼叫。　　

天下的狗都吼叫起来了。　　

院子里的人们，天底下的人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状惊呆了，大为振奋，大为感慨：　　

这是劲吹的生命号角，即起的新世纪狂飙，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足以摧毁世界上的一切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