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迪凡：从欧债危机到银行危机

“对重债国主权债券实施减值，有些太迟了。”德国汉堡市政府国务秘书沃尔夫冈•施密特对本刊记者说，“在2010年出现危机之时，就该果断对出现债务危机国家进行减值，政治上的犹豫延误了最佳时机。”

施密特的又一个身份是汉堡驻欧盟总部布鲁塞尔的外交专员，此前他曾多年担任德国社会民主党总部秘书长首席参谋长一职。

欧元区主要国家在处理希腊债务问题上的犹豫不决，导致2011年欧元区问题进一步恶化为欧洲银行业危机与“欧元危机”，世界金融市场陷入进一步动荡——主权债务问题使欧洲成为信心危机的震中。

10月４日，比利时政府宣布拆分法国和比利时合资银行德克夏银行集团，使得这家持有大量希腊、葡萄牙和意大利国债的银行，成为欧债危机重压下倒下的第一家银行。
 此前，法国兴业银行和农业信贷银行的信用级别被下调。10月13日，评级机构惠誉又宣布下调4家欧洲银行的信用评级，包括瑞银集团、德国柏林银行以及苏格兰皇家银行、英国莱斯银行，并将7家国际性金融机构列入负面观察名单。

与美国资本市场占金融业主导地位不同，欧洲大陆国家（如德国），银行业一直是金融业的主导，欧债危机向欧洲银行业的蔓延，令欧洲国家感到恐慌：这场与银行业危机交织着的欧元区信心危机，会影响到实体经济并导致更大的危机吗？

被欧债拖下水的欧洲银行业

曾经，主权债券被认为是最安全的投资方式，然而伴随着希腊主权债务危机将更多的欧元区国家拉到评级公司的“观察名单”上，欧洲大陆上的银行迎来了真正的麻烦。

在今年7月，欧元区成员国就新一轮援助希腊方案达成协议，其中包括来自私营部门的希腊债权人同意就希腊主权债务减值，削债幅度达21%。

当时，欧洲90家最大银行持有约980亿欧元希腊主权债务，如果削债21%，会令这些银行承担206亿欧元的损失。然而事后证明，这远远不足够。

在德国方面，德国金融机构不得不吸收这些损失。德国13家最大的银行共减值了它们与希腊相关的56亿欧元债务。

其他国家的损失也不会小。目前，意大利和葡萄牙国债都只能打折卖出，如果希腊主权债券违约，打折幅度将进一步大幅提高。

与德国相比，法国的银行则非常脆弱，前不久面临崩溃的比利时-法国-卢森堡银行——德克夏银行就成为了在欧洲债务危机中倒下的第一家银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不到3个月前，德克夏银行还曾通过欧盟的银行压力测试。

德克夏银行和很多欧洲大银行一样，大量持有欧元区，特别是希腊、葡萄牙和意大利等国债券。数据显示，德克夏目前对欧盟国家债务风险敞口超过210亿欧元。德克夏急需的短期流动性规模约为960亿欧元，且已无法再从银行间拆借市场上实现融资。

与此同时，巴黎百富勤拥有超过200亿欧元的意大利政府债券，而西班牙则欠这家法国银行约25亿欧元。此外，巴黎百富勤和Dexia共同构成了希腊的外国债权人，债务数额达到40亿欧元左右。

历史悠久的兴业银行自今年年初以来，股票市值下跌了50％。它与法国农业信贷银行，最近更被美国评级机构穆迪降级。更糟的是，这两家银行的希腊子公司都已经被危机拖下水。

10月13日，国际评级机构惠誉宣布，将法国巴黎国民银行和农业信贷银行的评级展望定为“负面观察”。法国互助信贷银行的长期信贷也被定为“负面观察”。

更重要的是，法国银行将发现，它们将越来越难以获得流动性。

与其他欧洲金融机构相比较，法国银行更依赖于强大的美国货币市场基金的现金注入。这些投资基金管理着约15万亿美元，专门从事这样的短期交易。然而，当投资基金的管理者对是否收回投资出现疑问时，通常会立即切断所有银行的信贷。

据惠誉方面的消息，上述基金在最后期限方面开始设立越来越严格的标准。而德克夏的迅速崩溃向人们演示了现金流量突然停止时，将会发生什么。

实际上，流动资金来源已经开始干涸，自7月下旬以来，美国方面已经撤回了近20%对法国银行的投资。

对于西班牙和意大利的银行，情况则更糟，它们已经与上述基金的美元流动基本断绝。在几周前，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欧洲央行与英国、瑞士和日本央行一起，联手向这些银行保证提供美元流动性直到今年年底。如若没有这个由中央银行定期干预的机制，上述国家的流动性早已干涸。

在希腊，其金融机构已被迫停止向其国内许多企业投资以及融资。即使是许多健康企业，现在也发现借到钱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是希腊经济的死亡”，希腊经济部长Michalis Chrysochoidis说。

投行对此更为悲观。美国投资银行JP摩根建议，减记希腊债券60%，减记意大利和西班牙债券20%，减记葡萄牙和爱尔兰债券40%。按JP摩根估计，欧洲银行需要额外的540亿欧元资本金，而摩根士丹利的分析师认为需要1500亿欧元资本金才够抵消国债减值带来的影响。

“雷曼兄弟”会否重现

欧洲对2008年“雷曼兄弟”引发金融海啸仍然记忆犹新。

一位不愿具名的德国业界人士对记者表示，在2008年，虽然德国的公司没有受到直接冲击，然而由于雷曼兄弟所引发的欧美大陆银行间拆借的彻底停滞，使得银行没人愿意发放贷款，甚至德国一家非常知名的大企业都不能从银行获得贷款，最终只好向自己旗下的基金会借款。

此时，欧债危机与全球经济前景的低迷情绪弥漫在德国政经两界。人们担心的是，欧债危机渗透至欧洲银行业，欧洲会否出现新的“雷曼兄弟”？

与施密特的观点类似，德国大部分精英们认为：在考虑德国最大利益之时，德国政府应该在欧债危机问题上表现出领导力。但默克尔政府的掌控能力一年以来却不断遭到质疑。
 “他们是否有能力处理欧债危机，我不太有把握。”施密特说。

德国的八大智库都保持了同样的悲观态度： 10月13日，在德国政府授权德国8家智库联合发布的《欧债危机对德国经济的负面效应》预测报告中，将德国2012年经济增速预期大幅下调至0.8%，整个欧元区经济增速2012年放缓至0.4%。

这远低于2011年的预期值2.9%，也远低于上次4月报告中预期的2%增速。

上述报告认为，造成德国经济增速急剧收窄的原因在于“自2011年夏天开始，全球经济就开始迅速恶化，欧洲与美国的经济界与金融界对未来抱着持续的悲观态度，欧洲各银行所持大量欧债危机国主权债务，可能会令这场主权债务危机升级为一场银行危机”。

“在欧盟与美国，这种与日俱增的不安全感不仅打击外需，而且让金融环境恶化。”上述报告称，投资者和消费者将推迟2011年下半年的消费决策。与此同时，由于德国经济主体为出口贸易，其贸易合作国的经济环境无法拉动德国的强劲出口。

这些都将阻止欧元区在2012年的强劲复苏。这些机构估计，作为德国出口主要目的地，欧元区国家经济增速2011年预计将只有1.5%，2012年更放缓至0.4%，这种经济趋缓态势还将促使2012年欧元区通胀率回落至1.5%。

与此同时，在政府方面，在德国联邦经济部日前发布的10月份月报中，也预测德经济发展将明显减速。

该月报显示，德国经济虽然从三季度开始好转，“但过去数周所呈现的经济风险明显抬头，投资者和消费者对前景预期趋于悲观”。

“由于对外经济后劲不足，内需方面企业和私人消费需求日趋谨慎，德国年内经济增长将逐步放缓。”该月报称。

上述德国智库认为，欧洲债务与信心危机是德国经济面临的最大风险，而且，欧洲债务危机还面临进一步转化为银行业危机的风险。但它们也认为：“即便出现希腊破产的情况，预计2008年美国雷曼兄弟破产所引发的那种金融危机蔓延局面，谅不会在欧洲再现。”

“损失在预料之中，也不会破坏银行的流动性。”该报告认为，“因为欧洲央行所创立的新工具可以保证充分的流动性，因此一个像2008-2009年那样严重的经济衰退是不那么可能出现的。”

欧盟10•23救赎

目前，即便是健康的德国银行业也担心，如果主权债务危机升级，从希腊蔓延到意大利和西班牙，则没有一家德国银行可以避免被资产重组的厄运。

为期两天的巴黎G20财政部长和中央银行行长会议15日在火药味中落幕，各方限期欧盟8天内给出解决方案。

各国财经高官表示，期望10月23日召开的欧盟峰会可以通过全面计划，“果断地”解决当前挑战。

“通过进一步工作，寄望于欧洲金融稳定机制(EFSF)的影响力最大化，以避免危机扩散。”

欧盟的战略方案现在仍有待公开，但据知情人士表示，这其中的方案就包括减记高达50%的希腊债券、增强EFSF的权限以及可能强制金融机构进行资本重组。

在进一步减记希腊债券方面，这一协议会在23日的欧盟峰会上达成，不过目前这项基于自愿的协议遭到了包括德国在内的银行业界强烈反对，认为减记数额不应超过今年7月的21%的底线。

德国银行协会总裁史密茨表示：“由欧洲国家政府首脑推出救助方案，却要求私立银行出手相救，这很难做到。”
 为
 了帮助受到强烈冲击的希腊克服危机，欧盟已经对希腊实施了贷款救助，并确定减免其21%的债务。

法国银行协会也表示，欧洲的银行再增加贷款无助于克服欧元区的债务危机，各个国家应该重新建立起投资者对该国财政政策的信心。

德意志银行总裁阿克曼则在13日表示，如欧洲领导人既要求银行提高资本水平，又要银行大幅减记所持主权债务，将导致严重信用不足。

与此同时，在银行资本重组方面，德国财长朔伊布勒表示，不排除强制金融机构进行资本重组的可能性。“如果一些重要银行不能通过自身的力量筹集到一定的自有资本，政府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对其提供相应的帮助。”他表示。

这一提议也遭到了德国业界的强烈反对。目前包括德意志银行在内以稳健著称的德国银行，也已经受到信用评级机构的关注。

当下，德国正在尝试降低对此次欧盟峰会的预期，称将不会产生一个终极解决方案，并继续向银行施压，要求它们接受更高的希腊债务减记。

在EFSF方面，德法分歧重重：法国希望进一步扩大EFSF的作用，并通过EFSF对法国银行进行资产重组。面临大选，法国总统萨科齐绝不会牺牲自己的政治资产来要求纳税人为法国银行埋单。

然而德国政府希望，将EFSF的作用限制到仅仅同于极端的紧急情况之下，陷入困境的银行应先尝试从私人投资者筹集新的资本，如果没有成功，其所属国将不得不介入。
 不过，法国在要求EFSF可用于银行资产重组方面，得到了奥地利等国家的支持。

另一个有争议的方面是，德国联邦议院对EFSF如何运营将拥有发言权，这意味着如何使用EFSF将需要德国议院的议会委员会批准，德国在欧盟的合作伙伴都表示对这种做法持保留态度。

对此，即将离职的欧央行行长特里谢的回答简单明了：“最好EFSF能更快更成功地解决这场危机的根源。”

（作者系驻德国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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