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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家庭生活

火烧 2010-07-08 00:00:00 文艺新生 1025
浪花讲述资产阶级知识分子K在家庭生活中的挣扎,面对未婚妻的冷淡与自身精力不足的困扰,内心充满惶恐与不安,反映出家庭生活对个人精神世界的冲击。

浪花

吃过晚饭,K用手掌抚摸着胃部,在客厅里慢慢地踱步。他半张着嘴,摆出一幅严肃、深沉的表情,在心里认真的盘算着如何才能再抽第二支烟。他的未婚妻坐在长沙发上,正在读一本很厚的书。K转悠了一会,在正对门口的展示柜前面停下来,认真的把里面各式各样的瓷瓶和茶具欣赏了一遍。这个当儿,未婚妻的小说翻过了一页,这一页里有 安德森 博士、日本忍者和“苍白的带有贵族气质的神秘人”,他们谈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埋藏着一大笔宝藏…

“真不知道是怎么了,”K闭上眼睛微微摇晃着脑袋,说“这段时间困得越来越早,刚一吃完饭就想睡觉了。精力…不够用的…”

“那就早点睡呗。”

“那怎么可以,难道不工作了?导演给我派了不少活呢。”

“把活儿都给你,那他干什么?”

“我能跟他比么?”K说“人家的身份在那摆着呢,有些事情他不能亲自干,你们美院的教授自己削铅笔么?那不得了…他的电影都是上千万、上亿的成本。你以为是闹着玩的?那需要多么大的才能!他的时间和精力一点也不能浪费,要全都用在艺术构思上。”

“他的电影有什么好看的,我从来不看。”未婚妻说着,把书扔在一边,顺手打开了电视。

“怎么没看过,上次的首映式你没去么?”

“我没看完就走了…”未婚妻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冲前边扬了扬下颌“开始了啊,你看不看?”

“你呀…嗯…”K很不痛快,他试图找出一句有分量的话作为回敬。

“你啊,你啊,”他沉痛地说“也就喜欢看个电视剧了。”

K假装赌气,故意迟迟的不坐过去,他寻思着只要摆出这种沉默的、自我惩罚的姿态,过不了一会未婚妻就会自动跑过来。然后两个人就拥抱,亲吻,甜蜜的和好了。

起居室里灯光柔和,电视画面反射在淡粉色的墙壁和窗帘上,呈现出一种变化多端的霓虹幻灯般的效果。未婚妻靠坐在长沙发上,怀抱着一个蓬松的绒毛玩具,专心的盯住屏幕。她脸上的表情既庄重又冷漠,既充满好奇又无动于衷,就好像一位天文学家,正在观察着望远镜里某个无限遥远的地方。

 K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他一声不吭的回到书房呆坐了一会,一种惶恐不安情的绪袭上心头,他发觉…发觉自己的生活似乎出了问题。然而问题究竟在哪儿,他却说不上来。总之,这种感觉是原来从没有过的,以前无论是在上流人士的宴会上,还是在大学的讲堂上,他总是异常的自信,他演讲,签名、讲俏皮话、给别人推荐书籍…干什么事都镇定自若,又带点傲气。他喜欢被人崇拜,喜欢回答无知的,肤浅的问题。每当那些女人,尤其是女学生用叹服的,略带迷恋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就会皱起眉头走到一边去,然而内心却是喜悦的。现在,这种生活一去不复返了,家庭将成为一切的核心,从此他只有一个固定的听众了,她满意就是所有人都满意,她不满意,就是所有人都不满。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你干什么呢?”未婚妻拖长声音喊道“别折腾啦,赶快老老实实看会儿来。”

“马上就来。”

这一下什么事都没有了,K重新变成了一个自信的,幸福的人。他步伐轻快的走出书房看电视去了。

今天,这部电视剧播放到了关键的阶段,从第一集就展开了的通奸和财产纠纷都要大大的向前发展一步了。女主人公眼泪汪汪的表白着,她不停的说呀说呀,不时的用手捂住脸;用牙齿咬嘴唇;闭住眼睛绝望的摇头,直到把观众惹得厌烦不堪为止。

在电视机上方的墙上,有一副小画,差不多有半张报纸那么大,画的是他俩的肖像。那是未婚妻亲手绘制出来代替婚纱照的。她看不起照相馆的摄影师,认为他们的那一套做作而庸俗。只看了几张样品,她就把K拉回家了。

 “太可怕了!”她像在冷水里游过泳一样,一边发抖一边说“我真不相信有人敢把这种东西挂在家里。这样吧,我自己画,你不用管了。”

她把上学时的画具又翻腾出来,收拾干净,雄心勃勃的开始创作。在计划里,画面要很大,能把电视机上方的空间完全填满,还要富有激情,要浪漫,总之要能配的上自己的爱情和婚姻才成。但是一动手,各种各样的麻烦就都来了,折腾来折腾去,不得不在构图和尺寸上做了大幅度的修改。

画面的背景是不知什么地方的一片海滩,K和未婚妻光着脚,手拉手在沙滩上漫步,在他们身后,夕阳把长长的影子投射到雪白的浪花上。K对这幅画很满意,未婚妻的形象很真实,尤其是鼻子——都是那么又窄又长的。而自己则被稍稍的美化了一下。总之这是一幅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巧妙融合的作品,是一幅好画,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胜利。可是,回想起绘制它的艰难过程,两个人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其实讨厌画画,而且以后再也不会画任何东西了。

唉,浪花啊浪花,这个由无数微小气泡组成的,不断分裂着、崩坍着的变幻莫测的世界啊…未婚妻搞创作那阵子,K特意去买了一只大号的洗澡盆,每天吃完晚饭就在里面放满洗衣粉水,然后不停的搅拌,试图制造出逼真的浪花的效果…在他们看来这些个白色的,咝咝作响的气泡,和啤酒的泡沫或者碳酸饮料的浮沫没有太大的差别,真是奇怪,他们都不止一次的去过海边,却从没注意过海浪的独特之处。

两集电视剧中间是广告时间,未婚妻继续看书,K站起来寻觅点烟的机会。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导演打来的。

“是的,是的,好,好,我马上就到,没关系,您放心吧。”K放下电话,开始换衣服。

“我得去一趟,有事找我。”

“都什么时间了,他怎么了呀。”

“没办法,只能我去…那你自己在家吧,”K想了想接着说道“别忘了锁好门,早点睡觉。”

“要很晚才回来么?”

“说不定,也许要到明天了。”

“真是的…”未婚妻低下头,不言语了。

K似乎看到泪水在她的眼睛里打转,于是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热流。他走过去把未婚妻的头搂在怀里,感激的在她的头发和鬓角上吻着…

“要是懒得动,就把碗用热水泡着,等我回来再刷。”临出门的时候,K叮嘱道。

温柔的未婚夫开车赶到导演的别墅,帮他重新启动了电脑,又调节了屏幕的明暗度,然后坐下来听他讲一场刚刚构思好的重头戏。

导演是个薄嘴唇,声音低沉、单调人,讲起话来异常严肃。他觉得自己的侧面是最有魅力的,因此总喜欢和别人并排坐着。

“我有一个设想,咱们搞一个集体自杀怎么样?”他一边轻轻拍着K的膝盖一边说“那5000个匈奴人不能战死,让他们自杀吧。这些人都是自由的人…剽悍的战士,很骄傲,很自由…他们宁可自己死,也不当俘虏,为了…为了…”他停下来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抿紧了嘴唇,用两只手在胸前转动着,似乎在缠一个无形的线球“为了自由!”

“不自由毋宁死!”

“对,可以有这么一句台词。”导演赞许的说“让他们的头领说,说完了就自刎,然后族人就跟着他一个接一个的自杀。每个人准备一个血袋,血要多。配合航拍,从上面给全景,让他们全穿上白衣服。就像是…怎么说呢”导演皱起眉头,咂一下舌头“就像海浪一样,哗——从前往后,怒吼、惨叫、鲜血,白色一瞬间变成了鲜红。要排出惊天动地的气势。要把观众们调动起来,让他们热血沸腾,让他们热泪盈眶,心里感到悲愤。怎么样?这部片子全在这场戏上了。必须要拍好,让他们把人找来,提前排练一下。”

“咱们可以还用开幕式的演员。”

“可以,然后我想让匈奴人的妻子冲出来,怀里抱着孩子…她们先把孩子杀掉,然后再自杀。这个时候悲壮的气氛已经登峰造极了,但是,咱们风头一转”导演停顿了一下,做了一个拧东西的手势“突然进入一种凄美的,迷离的气氛。配上空灵的音乐。这些个女人,她们就不能用刀自杀了,她们得服毒。表现内在的强烈的痛苦…她们趁着毒性还没有发作,跑到死人堆里找自己的丈夫。飞机继续航拍,红色的海洋里掺进一些各种颜色气泡,宽大的衣裙在风里飘着…尖叫、哭嚎、呻吟,惊人的悲惨。这时候,加进女声的吟唱——要唱得凄美空灵,非常缓慢,四个字一句,四个字一句,表现那种绝望的,至死不渝的爱请。最好能用《诗经》里的词,你帮我查一查,那里面有没有自杀时唱的歌。”

“好的。”K答应道

导演点着一支香烟,吸了一口,然后给K也点了一支。

“我们总是得前进啊,”他深深的呼出一股烟气,说道“总得不停的工作,干苦活,没日没夜的拼命。把自己榨干了,换取一点艺术上的进步。咱们就是沙漠里的旅人,是永远不能休息的,一直到死…”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不过,就算你累死了,还是能听见不理解的声音,不管票房有多么高,创造的价值有多么大,那些人照样会攻击你。没有办法,人生就是这样…。”

导演把脸转向另一边,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候,不知怎么的,电脑突然自己运转起来。屏幕上蹦出一个丰满的妙龄女子,穿着暴露,她用一种大胆而恬不知耻的姿态展示着自己的身体,别扭的笑着。导演和K都在专注的的吸烟,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咱们上这边来吧,来吧,这边来”导演站起身说“我给你看看我画的草图。”顺手关掉了电源。

K从导演家告辞的时候,电视里正在重播新闻。他坐进汽车,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不知为什么没有打通。也许已经睡着了吧,他想,于是捻灭了烟蒂,发动车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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