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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受苦的犹太小人物---浅议马拉默德小说《店员》的犹太性

火烧 2010-07-28 00:00:00 文艺新生 1025
本文围绕马拉默德小说《店员》展开,分析其犹太性表现与犹太文化背景,探讨犹太人苦难与道德主题,突出‘人人都是犹太人’的核心思想。
摘要:在美国文学领域中,伯纳德.马拉默德的作品是犹太性最强的一个。他的作品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生前两次获全国图书奖、一次普利策文学奖,是美国当代犹太文学运动公认的重要作家。《店员》不仅描写了“为人类赎罪而受苦”的犹太人,而且还描写了 “皈依犹太教”的非犹太人。本文解读了作者本人所说的“人人都是犹太人” 这一思想。在作家笔下,犹太性超越了犹太民族的特殊性,体现出作家对人类共同生存境遇所进行的深刻探讨和揭示。“人人都是犹太人”的创作命题是作家对其犹太文化背景的高超运用与艺术升华。

  关键词:犹太民族 犹太人 犹太性
  
  马拉默德是美国二十世纪与索尔·贝娄和菲利普·罗斯齐名的犹太作家之一。他一生著书颇丰,共发表了七部长篇小说和四部短篇小说集。他的小说主要是通过对屡遭挫折、历经磨难的犹太人的描述,揭示了生活中无法避免的苦难价值,进而反映了一种道德主题。1957年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店员》问世,因其深刻的思想价值和独特的艺术魅力而被推崇为其代表作,从而奠定了他在美国文坛的地位。

  马拉默德专写贫穷受苦的犹太小人物——那些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渴望幸福而又永远无法得到的人。他们在失败中不放弃微小的希望,在受苦中保持道德纯洁,在生活磨难中达到精神自由。正如评论家谢尔登·赫斯诺所说:“从普通人日常所受的挫折和屈辱中,马拉默德创造了美丽的寓言,捕捉反映了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表达了在面对我们这个时代的艰辛、非正义和生存痛苦中,追求精神自由和道德进步的可贵。”(Hershinow,1980:146)

  马拉默德是美国犹太文学运动的创始人之一,因而获得美国犹太作家的称号。当然,马拉默德首先是个犹太作家,这不仅仅是由于他有犹太血统,而是在于他对犹太价值观和犹太生活表现的高度敏感性。“美国犹太作家之所以在美国文学上令人瞩目,是由于他们对人的价值的敏感,就个人而言,我是把犹太人当作现实生活中人的悲惨境遇的形象来塑造的。我试着把犹太人看成普通的人。所有人都可能是犹太人,只不过他们没有意识到而已。”(Cheuse,1996:16)

  马拉默德的犹太性无疑是民族特征和道德观念相结合的产物。我们认为,要探讨马拉默德的犹太性必须从文化的角度入手。因为何为犹太人或犹太性的问题究其实质是对犹太民族群体特征的界定问题,而一个民族的群体特征是由其民族文化铸就并蕴于其中的。

  自古以来作为上帝耶和华的特选子民的犹太人,经历了自豪与冷遇俩种矛盾心态的折磨。自公元前1225 年民族英雄摩西在西奈山领受神诫,创建犹太教。而后,犹太民族历经圣殿被毁、国家覆亡、沦为巴比伦之囚等一系列苦难。但是,经过了数千年的流浪,没能灭绝这个古老伟大的名族,沙俄和希特勒的大屠杀也没能使这个民族屈服。《店员》以独特的视角展现了几个犹太移民杂货商惨淡的生活遭遇。在美国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下层人民,特别是欧洲移民朝不保夕,身心受尽折磨的困境下,反映了战后美国社会广泛存在的道德和价值观的问题。其中犹太性是《店员》最引人瞩目的特点,它呈现了小说的主题思想。首先体现在主人公莫里斯的身上,他成了作家笔下犹太人的典范。善良,宽容,勤勉,忍耐,坚韧,但处处被动和逆来顺受的秉性不但是莫里斯性格的写照,也是犹太民族精神的折射。在所谓的“遍布机会”的美国,莫里斯是一个天生的商业失败者;处于非犹太人的重重包围之中,他是一个被疏离异化、毫无归宿感的犹太人;秉性善良,诚实忠厚,他又是一个处处被别人欺骗愚弄的倒霉蛋。他的生平记载只有吃苦和劳碌,而无欢乐与享受。对此,他认为人生的本质便是受苦,正如他对弗兰克所说:“如果你活着,你便会受苦。”妻子和女儿也终日被苦恼和失意困扰。儿子早亡,生意调零,艾达对莫里斯充满了牢骚和埋怨。女儿海伦整日与失落为伴。想上大学,却不得不干一份卑微的秘书差事;渴望爱情,反成了男人寻欢的猎物。现实留给她的只是犹太性良知的自责和无尽的企盼。这家人的不幸强烈地触动弗兰克的良心,他感慨地说:“受苦受难象一块布,我敢说犹太人能拿它做衣裳。”

  彼得·海斯指出:“人必然要受苦受难,忍受苦难且尽可能地表现人的尊严,这就是美德;受苦受难且能一如既往地为他人行善受过,这就是人性的标志。”莫里斯作为一个移民所受的折磨,作为一个公民所具有的善良,作为一个犹太人所受的歧视和作为一个普通人所富有的强烈的责任感便是马拉默德在小说中所表现的犹太性。马拉默德笔下逆来顺受的犹太人似乎表明人活着就是为受难而受难。他们对待苦难的坚韧与执著打动我们的同时也困扰着我们如果说莫里斯的犹太性是不完善的话,那么弗兰克从一个反犹太抢劫犯,一个被情欲支配的强奸犯到一个善良的犹太杂货商和自律的情人的转变则完成了犹太性的升华。当然,如果只分析莫里斯的犹太性,而忽视弗兰克人性的转变是不妥当的。龙文佩教授说:“肯定弗兰克道德上的自新,就突出了莫里斯经受磨难的意义和价值;而且,小说的主题思想也因此的到进一步的升华。”

  毫无疑问的,使马拉默德真正感兴趣的并非莫里斯的磨难和死亡,而是弗兰克的成长和再生;他刻画了莫里斯的犹太性,但更为强调弗兰克犹太性和诡异犹太教的意义。磨难仅是使生活有意义的手段,而非生活之目的。这正是《店员》的精髓所在。

  通过这些犹太文学气息浓郁的元素,马拉默德成功地描绘出一个希望与失望并存、痛苦与快乐同在、受苦受难与道德升华相伴的世界;创造了普通人在日复一日的挫折和屈辱中遭受生活的痛苦、追求生活的快乐这样一个优美动听的寓言故事;表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在艰难、不公正的生存窘况中追求精神自由、道德升华以及做人的尊严。马拉默德的创作解说了当今美国文坛的“犹太化”现象,给我们以深刻的启迪。并对美国当代小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1.Alter, Robert. Malamud as Jewish Writer. Commentary. 1966(42): 71-76.
  2.Cheuse, Alan. Talking Horse: Bernard Malamud on Life and Work. New York: Columbia UP. 1996.
   伯纳德·马拉默德一九一四年出生于美国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的一个犹太家庭。父母亲是俄国籍美国移民,父亲是个小店主。他在三十岁之前基本没有离开过这个出生地。中学毕业后考入纽约城市学院,四年后获学士学位。毕业后他为帮助父亲维持家庭生活,曾在布鲁克林区的一所中学当见习教师,但只工作了一年。后来又在市财产调查局做过一段时间的财产调查员。一九三九年赴哥伦比亚大学深造,主攻英国文学,一九四二年获硕士学位。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布鲁克林区和哈莱姆区的夜校教书,其对象主要是贫苦的移民,因此,他十分熟悉并同情这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民。这些人后来也成了他文学作品中所描写和刻画的主要对象。一九四九年马拉默德到俄勒冈州立大学教授写作课,一直到一九六一年。在此之后,他到本宁顿学院教授语言文学课,一九六六年到一九六八年,曾在哈佛大学讲学,后又返回本宁顿学院,直到一九八六年三月十八日逝世。
    马拉默德是当代美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是继索尔·贝娄之后出现的又一名犹太籍作家。从四十年代初起从事写作并发表作品,在以后的几十年中一直不间断写作,创作长篇小说七部:《呆头呆脑的人》(1952)、《店员》(1957)、《新生活》(1961)、《装修工》(1967)、《房客》(1971)、《杜宾传》(1979)、《天恩》(1982),五十余部短篇小说(美国一九九七年出版的《马拉默德短篇小说全集》共收集了他的短篇小说五十三篇,这个中译本选其主要短篇小说二十六篇)。其中不少作品获得各种文学奖,在欧美及世界文学界享有很高的声望。著名文学评论家理查德·伯恩斯坦(Richard Bernstein)曾在《纽约时报》撰文称“马拉默德是当代短篇小说大师,是可以和契诃夫和巴别尔相提并论的小说家”。杰伊·坎特(Jay Cantor)也说他“是本世纪的最优秀的短篇小说家之一”。他曾担任过美国作家协会的常务理事,国际笔会美国分会的主席等职务。
    马拉默德是个天才的作家,而其天才更主要表现在他的短篇小说中。如评论家罗伯特·阿尔特所说:“马拉默德的真正天才体现在他的短篇小说中,在这一领域,他突出了对孤独人物的逆境的逼肖刻画。在他的几部力作中,他以十分精湛的笔触表达了丰富的思想内涵和人物十分细腻的情感,表现了他高超的艺术手法和敏锐的洞察力。他的语言简练到不能再简练的程度。人们要了解二十世纪的美国小说这些故事是不可不读的。”
    他的作品主要是以社会最底层的人物作为描写对象的,在字里行间我们可以深切地体会到他对这些人物的同情,也可以看到他们,尤其是犹太籍移民的苦难生活,同时也表现了他们的坚忍的生活毅力,赞扬了他们的高贵品质,并通过他们反映出更广大范围的人类世界。人把马拉默德这种写人的精神从痛苦和孤独中得到升华的基调称之为“不幸者的人道主义”,而马拉默德正是这种不幸者的人道主义的代言人。
    马拉默德成长和生活的前半生正是世界局势动荡,经济萧条时期,如长达数年之久的世界性经济大萧条,正是马拉默德上中学和大学期间。他大学毕业后,这次经济萧条的余波仍未平息,美国经济尚未完全复苏,失业人口居高不下,寻找工作成了一个大问题。紧接着是法西斯主义的兴起,对犹太人的迫害和屠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广岛的核爆炸,长期的冷战对峙,麦卡锡主义等等,这些马拉默德都亲身经历了或间接地感受了。作为一名犹太血统的作家,这些灾难给他留下的心灵创伤和烙印要比其他人多得多也深得多。有人称这一阶段历史是“穷凶极恶的时代”,在这一时代里,犹太民族所受到的屠杀,迫害,歧视,他们所忍受的贫穷,饥饿,屈辱,更使他们成为人类灾难的最典型的受害者。从《圣经》中关于他们历尽艰辛穿越沙漠,前往耶路撒冷创建家园的史话,到他们流亡世界各地四海为家,以及在近代史中又遭到法西斯惨绝人寰的种族灭绝式的屠杀,犹太人的历史构成了一段最悲壮的史诗。他们受尽了人间的种种磨难,但仍生生不息,顽强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养成了一种无比坚忍的性格,也培养了一种拼搏求存的精神。马拉默德正是看到了他们这种在失败中不放弃微小的希望,在苦难中保持道德的纯洁,并努力达到一种精神自由这一点;也看到他们对世界的正义,欢乐和幸福充满力量,而在悲惨的现实中默默地,不反抗地争取生存地位的顽强精神。马拉默德认为这是世界芸芸众生的小人物所具有的共同特征。也正是基于这一点,他曾指出:“所有的人都可能是犹太人,只不过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这种广泛意义的“犹太人”实际是指人们孤立无援而又无所依傍的一种生存状态,也指那些在马拉默德小说中所表现出的种种抽象道德概念,如苦干、诚实、宽容、忍耐、责任感等等。当然,他们也并非没有缺点和不足,如耍些小手腕骗些钱财,或行为猥琐,等等,但我们一旦发现他们这样做有时只是为了一餐一饭或仅为了生存,或为了妻儿的生存,我们不仅会把原来的鄙视化为同情,而且会为他们的生活境况而唏嘘不已,为他们的责任心所深深打动。这也会让我们联想到世界上另一个特殊民族,吉卜赛人,他们也常以类似手法谋生,而又有谁会对他们产生厌恶和偏见呢?
    马拉默德笔下的犹太人的生存环境向世人展示了一幅凄惨的画面,他们住的往往都是最脏,最破旧,最拥挤的区域。所栖居的公寓几乎都是“墙皮剥落”或废弃的库房,甚至是借助断壁残垣垒起的临时性棚户;又黑又暗的楼梯;室内只有残破的桌椅和凹陷的床;他们的门没有门牌号码,只是用粉笔或铅笔在门上写的“名片”。但是就是在这样常人所不堪忍受的恶劣环境中,他们仍保持着积极向上的精神,没有泯灭人性的善良,不忘记对幸福的追求和向往。
    人类之爱是一个永恒的又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主题。马拉默德的短篇小说中不乏以此为题的内容。《我之死》是他早期的短篇小说,发表于一九五七年,主人公马库斯是个裁缝店的老板,手下有两个雇员,但是这两个雇员就如天敌一般,经常打架,而且常常是你死我活地争斗,这位波兰籍的犹太老人天性善良,总是苦口婆心地劝解,了解他们的内心痛苦,不断安慰和鼓励他们。在一次争斗中,马库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感召他们,并说:“孩子们,我们是穷人,无论到哪儿,也没有人同情我们,可我们自己不能再互相伤害了……”但最后,马库斯终于因劝解他们心脏病发作,从楼梯上跌了下去,但是他死不瞑目,他的眼神仍在谆谆告诫两个青年人:“我是怎么告诉你们的?你看?”这篇基本上没有什么情节的短篇,语言是那么朴素,感情是那么真挚,让读者读后也不觉潸然落泪,一个纯朴、善良的犹太老人的形象让我们挥之不去。
    《我的儿子是凶手》是另一篇宣扬人类之爱的佳作。发表于一九六八年,文中六旬的老父亲对患孤独症的儿子十分关心痛爱,可儿子却偏偏不领情。老人每天站在走廊里听儿子的活动,在儿子离家去街上或海滨散步时,老人也不惜请了假偷偷地跟在后边,面对儿子对生活失去信心,他苦苦地哀劝,告诉他,生活的现实就是如此,“从前不易,现在也不易,这就是生活……就是他死了,又能怎么样呢?于事无补,还是于事无补,最好还是活下去。”老人两脚站在冰冷的海水里,帽子被海风多次吹落,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儿子,不断地抽泣着。一位深怀父爱的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对儿子那份真情真是令我们感动,也让我们深深地体会到“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老话的真实内涵。
    如果说以上两篇主要表现的是老一辈对晚一辈的关爱,那么,《伦勃朗的帽子》则反映了同事之间的爱,阿金和鲁宾都是一座艺术学院的教员,一位搞艺术史,一位是个雕塑家,两个人因一些小事而发生误会,乃至两个人互相回避,互不说话,但阿金能不顾个人脸面主动与鲁宾和解,两个人言归于好。其中阿金自我反省,设身处地地从鲁宾的情感出发去分析误会产生的原因,并在认识到自己无意中伤了鲁宾的自尊心之后主动与他冰释前嫌。故事虽然简单,却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何能处好的一个做人准则,首先是充满爱,其次是有宽阔的胸怀,再次就是能正确认识自己的过失。这样,一切同志间、朋友间的矛盾、误会,甚至冲突都会如汤沃雪,立刻冰消瓦解的。马拉默德这些小说无异于一本道德课本,引人从善,催人上进。
    体现国际主义、全人类之爱的典型篇章莫过于《德国流亡者》一文。奥斯卡·加斯纳是个从德国逃到美国来的流亡者,他原是柏林的一位评论家,为躲避法西斯分子的迫害而来到美国。他到美国后语言不通,生活困难,后来努力过了语言关,并做了成功的讲演,这本来是件好事,可就在这时,他自杀了。其原因是波兰被法西斯攻陷,他们大批地屠杀犹太人、吉卜赛人以及波兰人,他已离婚的妻子因后来皈依犹太教也被法西斯杀害,他所关注的是人类的灾难,而不是自己的安危和生活,事业,他充满了对整个人类的爱。他用英语和德语朗诵了惠特曼的诗:“我知道上帝的神灵与我如此相亲,世上的一切男人也与我手足情深,而一切女人不是姊妹便是爱人,爱是这一切创造的真正灵魂……”这里到处都流淌着爱,一种至高无上的人类之爱,但法西斯践踏了这种神圣的爱,他不堪忍受内心的痛苦,终于满怀对法西斯的恨与对人类的爱,不忍看到人类的大批被杀戮而结束了生命。这是以死来抗议人间的暴行。
    同情与宽恕是人类之爱的典型美德体现。马拉默德的小说在这方面也有充分的展示。例如,他的名篇之一《最后一个马希坎人》中的费德尔曼,他本是个穷学生,来到意大利做艺术史方面的调研,但刚到罗马就邂逅一个流落罗马的移民流浪汉,萨斯坎德,他曾多次帮助他,但萨斯坎德并没有以德报之,而是因向费德尔曼要一身套装遭到拒绝而以怨报德,偷走了他的手稿,费德尔曼几经周折找到了他,但手稿已被萨斯坎德焚毁。费德尔曼这时已真正了解到他的生活窘况与困境,非但没有追究他,反而终于将自己仅有的两身套装送给他一套。这不仅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同情与宽恕的博大胸怀,也从另一方面让我们看到一个社会最底层的移民流浪汉的艰苦谋生,为生存而不断努力的真实情况,他们生活状况是那么悲惨,但我们却很少看到他们的悲观情绪,而只是顽强地挣扎求生并对生活充满希望。其中在萨斯坎德那破旧不堪的冰冷的窑洞里,居然还养着一条瘦瘦的金鱼,那金鱼仍在这小天地里游来游去,还不时活泼地摆摆尾巴。这不仅说明他对生活的热爱,也成了他自身的写照与象征。
    在这一方面,《银冠》也不失为一篇佳作。这篇小说发表于一九七二年,是马拉默德中晚期的作品。故事叙述了一个名叫阿尔伯特·甘斯的青年教师,被一个贫困潦倒的犹太老人借为其父治病之机骗去近千美元的故事。犹太老人说可以通过为其父制作一顶纯银的银冠,并为他祈祷就可治愈其病。而实际上,是用幻术和催眠术骗了他。当最终阿尔伯特看穿了骗局而揭穿时,又被他们父女相依为命的真挚情感所打动,看到他们生活的境况又充满同情,终于原谅了他。在美国这样一个可以为几美元的事而对簿公堂的社会,阿尔伯特损失近千美元,而他却没有采取任何法律行动(他曾有过这一念头),足见他的同情与宽容。
    在马拉默德笔下的犹太人中,有些生活境遇较好一些的也多是一些小店主之类的人物。马拉默德的父亲就是一个小店主,他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有不少都成了他小说创作的素材。这些人虽然尚未流落街头,但是在大商场的挤压下,他们的店铺无一不是在惨淡经营,不是根本无人光顾,就是只能在大商场的夹缝中勉强求生。
    《杂货店》就是马拉默德在一九四三年写的一篇小说,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小时候的生活环境,甚至包括他父亲的形象。店主萨姆·卡普兰是个为人忠厚、待人和气并十分勤劳的人。他苦心经营小店十九年,每天工作长达十八个小时,已累得浑身是病,但仍挽救不了小店濒临倒闭的厄运。因无钱进货,而同妻子发生口角,最终对“徒有辛苦而没有收获”的生活绝望,曾产生自杀的念头,幸好被邻人及时发现而救起。这使得原来不理解他的妻子转变了态度,更为体贴他了。作者虽然没有说他是犹太人,但文中提到的意第绪语报纸,以及推销员说他是“沙皇时代的俄国佬”,我们不难推测这对患难夫妻是在二十年代前从俄国移居美国的犹太人,这自然会令我们想到马拉默德的父母。他们正是从俄国移居美国的犹太籍人,也是在美国以开小店为生的。以类似背景为主线展开的小说还有马拉默德最早的作品《停战协议》(1940年),小说是以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攻占法国,巴黎沦陷为背景的。但小说并不着眼于战争本身,而着笔于这场战争的结局是如何影响莫里斯和他儿子的。莫里斯是个小杂货店的主人,从俄国移民来到美国,是个犹太人,他开个小店聊以为生,妻子因病去世,与儿子利奥纳德相依为命,父子情深。莫里斯至今对童年时目睹沙俄时期对犹太人的迫害与屠杀记忆犹新,而这时法西斯主义猖獗,童年的噩梦随时可以重演,日夜生活在恐惧之中,他哀叹犹太人可怜的命运,分担着民族的痛苦与悲哀。他们父子常抱在一起哭泣,这正是犹太人的一种民族性特征,他们在这世界上,没有自己的国家,没有自己的家园,四处漂泊,寄人篱下,养成了一种比较软弱的性格。但以加斯为代表的一部分美国人却如隔岸观火,对世界局势漠不关心,对犹太人的苦难与内心痛苦幸灾乐祸,毫无同情之心,对犹太人那种软弱的性格十分鄙视。在他的心中没有正义与邪恶的界限,只有一种勇者为尊的心理,这当然是对美国这种很有普遍性的心理的一种批判和抨击。文中对父子情感着墨不多,但情感真挚感人,情真意切,令人感动。马拉默德本人也是有着这样的经历,自母亲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与父亲度过的,马拉默德对父亲十分敬爱,父亲也以聪明的儿子自豪,这些在这篇小说中的字里行间都有真情的流露。仁爱、宽厚是犹太人的一种天性,追求幸福,追求美好的未来,也同样是他们的共同特征。但一旦两者发生矛盾或冲突,他们往往是以一种宽大广博的胸怀来消解,而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报复。这种矛盾的刻画在马拉默德的小说中也不乏其例,《春雨》和《头七年》、《魔桶》中都是写老父亲为女儿选择女婿的故事。这些老人或本身境遇不佳,或病魔缠身,穷困潦倒,但都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一个好的归宿,他们不顾颜面,四处奔波,想方设法地努力,都为着这一美好的目的,他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但无论结果如何,他们这种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子女真挚的情感是令人十分感动的。尤其是那些失败者,他们都无不是以十分宽宏的胸怀接受了女儿们自己的选择,也原谅了那些拒绝女儿婚事的青年人。其中《魔桶》是十分有名的短篇。主人公利奥·芬克尔是个学习犹太教律法的学生,有较好的前景,为人也很好,被一个以说媒为生的萨尔兹曼所看中,萨尔兹曼生活十分穷困,一心想为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像芬克尔这样的年轻人为婿,但是他欲擒故纵,使得芬克尔几乎丧失信心的情况下,才让他与女儿见面,故事十分生动地刻画了萨尔兹曼的形象。当他看到女儿和芬克尔终于走到了一起,他在为她真诚地祝福祈祷。故事一方面表现了慈父的爱,也表现了他们不放弃任何希望追求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这一辈不行了,但仍不放弃为下一代谋求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当然这种慈父的愿望并非总能如愿以偿。《春雨》和《头七年》情况就是如此。《春雨》中的父亲乔治·费舍尔十分看中常和女儿交往的弗洛伦斯的年青人保罗,但女儿因性格与他不和,虽然很爱保罗,但遭到保罗的拒绝。保罗拒绝的事是直接和父亲乔治说的,两个人冒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漫步街上,就和朋友一样,在咖啡店小斟时,保罗把自己的想法讲了。乔治非但没有一句责难之词,还十分理解和同情他,而责备自己女儿不会与人相处。同时出于对女儿的爱,也没有立刻把这件事告诉女儿,认为这会让她和妻子伤心与失望。一个慈父和体谅的丈夫的仁慈与宽厚跃然纸上。这篇文章也充满了孤独寂寞的气氛。春雨绵绵,雨点拍打着枫叶,河水有节奏地撞击着桥墩,这些富有诗意的情景更让人产生一种孤独感,给人增加几分淡淡的哀惋,平添几缕寂寥的愁思。作者着墨不多,但却十分耐人寻味,足见马拉默德对事物观察之细、对人生领悟之深、语言驾驭能力之强。
    《头七年》是早已为不少中国读者所熟知的故事。费尔德是一个鞋匠,他想为女儿选择一个读书的大学生为婿,可是女儿却偏偏爱上了在他父亲店内打工的从波兰逃亡来的比她大七八岁的索贝尔,五年来他不计报酬,任劳任怨,为费尔德支撑着鞋店,但得知老鞋匠欲把女儿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学生时气得辞了职。但是他也仍然忍不住把他的心愿向费尔德说了出来,这令他十分吃惊也十分气愤。但当他知道女儿也对他有意,而他生意又离不开他时,尤其是为他为了爱情而苦苦等待了五年(而且还将再等待两年)那么无怨无悔,而且又为爱情而默默地忍受着那么多的内心痛苦所深深打动。他终于有条件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上面几个故事都不是直接的爱情故事,而且对犹太人的这一问题也只是侧面反映。直接涉及这两个问题的是《湖畔女郎》这个短篇故事。这是一篇十分美丽而凄惋的爱情故事。美国籍犹太青年亨利·利文去意大利旅行,偶遇美丽的犹太姑娘伊莎贝拉。但他怕伊莎贝拉知道他是犹太人而不会再爱他,于是向她隐瞒了真相。可谁知,这位欧洲姑娘对自己是犹太人毫不隐瞒,而且受过法西斯的迫害,至今仍留着受刑时留下的伤痕。她认为她不能嫁给一个非犹太人,因为她不想隐瞒过去,而是牢记自己的历史,“我的过去对我很有意义,我十分珍视以往所受到的苦难。”这时亨利再想解释他也是犹太人时,为时已晚,他因害怕承认自己的民族而痛失了爱情。这个故事虽说是一个爱情故事,但其意义早已超出这一界限,这也不仅仅是对一个爱慕虚荣的青年的惩罚,而是应如何看待自己民族的大问题。伊莎贝拉勇敢地承认她是犹太人,并把民族情感置于爱情之上,充分体现了她对这一民族是充满情感,充满希望,充满信心的。正是因为绝大多数犹太人都有这样一种民族精神才使这一分散到世界各地的民族仍保持着共同的信仰,共同的愿望,共同的信念与理想。他们为自己是犹太人而感到骄傲。在《天使莱文》一篇中,马拉默德借天使莱文之口说:“我生来就是(犹太人),而且至死未变,心甘情愿。”这正是民族精神的顽强体现。所以《湖畔女郎》这篇故事绝不仅仅是一篇爱情悲剧,也可以说是一篇进行民族精神教育的素材,它告诫犹太民族的每一个成员,不要忘记自己的民族,要记住它的苦难过去,悲惨的现实,但不要放弃未来的希望。
    马拉默德通过小说的形式对无处不在的人类灾难作了历史的反思,对犹太人的坚忍精神和苦斗精神给予了充分肯定,对他们的艰难境遇表示了同情,对他们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愤愤不平。在小说中,我们可以听到这样的声音:“为什么灾难总降落到我们头上?”“犹太人生来就是受苦难?”但是他们并不自怨自艾,更不自暴自弃,而是在像野草的种子一样,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落地生根。不管条件多么艰苦,也不管生活多么艰辛,他们都在那里生生不息,顽强生存,这样的生存环境不仅养成了他们坚忍的精神,也培养了理性思维,这一民族孕育了不仅有马拉默德、贝娄、辛格、布罗茨基等一大批优秀的文学家,也孕育出一大批思想家、哲学家和科学家。这些人尽管个人经历不尽相同,但都或多或少有着这一民族所经历的种种磨难的烙印:如歧视、迫害、屠杀,等等。《德国流亡者》中的犹太籍评论家奥斯卡·加斯纳从德国逃到美国,在一个新的国家他几乎失去了生活的能力,语言不通,生活贫困,他说“是他们(法西斯)毁了他的事业,让他流离失所,就像一块带血的肉扔给一群饥饿的鹰”。虽然马拉默德很少正面描写法西斯暴行,但对其在犹太人生活和思想上造成的影响倒是比比皆是,几乎每一篇故事都直接或间接或隐或显地反映出来。可以说马拉默德的小说几乎都是围绕犹太民族性这一主题展开的,他讴歌了他们高尚品质,展示了他们悲凄的生活境况,抒发了对生活的热爱,抨击了那些种族歧视的思想,控诉了迫害犹太民族的法西斯暴行。他曾说过:“我写犹太人,一是因为我了解他们,但更主要的是,犹太人绝对是生活戏剧的最好素材。”这是因为他们最集中地最典型地代表着现代人所遭受的不幸一面:他们在强大的社会势力压迫下屡遭挫折,历经磨难;同时也代表了人们进行不屈不挠的人生奋斗和理智追求的向上一面。马拉默德的小说不仅是我们了解二十世纪美国小说的一个重要窗口,同时也是了解人类自身的一面镜子。他小说中所贯串的犹太性,实际上也是世人几乎都拥有的一个共性,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部极好的人生教课书。
    马拉默德的作品视角独特,几乎没有十分具体的背景,没有完整的故事叙述,但是人们不难明白其背景含义和故事所包含的深刻内涵,他的笔调十分精练,惜墨如金,语言十分形象生动,写作手法也十分巧妙,真实与虚幻水乳交融,而且从最初创作到后期的作品也有很大变化。这些变化不仅是马拉默德写作风格日趋成熟的标志,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二十世纪美国短篇小说发展的一种趋势。马拉默德的语言运用也为现代美国英语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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