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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极惨礉少恩”与韩非子(全文)

火烧 2010-09-05 00:00:00 中华文化 1025
文章围绕韩非子思想与司马迁的评述展开,强调其思想风格尖锐泼辣,语言明快犀利。结合历史背景,分析韩非子学说的现实基础与文章特点,探讨其思想的深刻性与独特性。

“其极惨礉少恩”与韩非子(全文)  

   

   

(上)  

   

我们仍然觉得要佩服司马迁的言简意赅和某种超然的语言风度,他评论韩非子很凝炼的一句话是:  

   

“其极惨礉(he)少恩。”  

   

但我们知道,司马迁这句话是在客观评述了韩非子的学说,给予很充分而恰如其份的理解之后,对其思想特色还有这么一点的一个评论。这一点的这一揭示,进一步昭现着韩非子的尖锐泼辣毫不留情,说明着韩非子有一种如庖丁手中利刃一般所向披靡的思想风格。这种思想风格,也生动表现在韩非子的语言风格上,就是极其明快犀利,毫不吞吞吐吐或有所隐晦曲折,千载而下,快人快语,莫过于此。  

我们已经知道,在韩非子去世后的第三年,他的国家,“三晋”之一的韩国,就被秦国所灭,这是齐楚燕赵魏韩六国之中的第一个,这提供了我们理解韩非子其人其文最重要的历史现实基础,就是说,韩非子的思想学说和他的文章,是在这样一个不容等闲视之的现实基础里面产生的,我们对他的领会理解,也就要相应地立足于这样的基础,才能切中肯綮。  

这一点,司马迁凭着他一颗纯净安宁而博大深邃的心灵,是做到了,他写在“其极惨礉少恩”这句话之前的一大段话,显得那样公正客观而难能可贵:  

   

“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强兵而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于功实之上。以为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  

   

概括得多么精粹!  

我们读苏东坡、王船山对韩非子的评论,发觉他们都完全离开了韩非子的历史“语境”谈韩非子,从而发出了愤慨的讨伐之声,就是说,他们好像都只记住或同意司马迁后面的一句话,而忘记或不顾前面的这么一大段话,并且,他们用的是一种“抽象”的方法,把韩非子抽象为“其极惨礉少恩”的代表与象征,而与儒仁温柔相对立,加以声讨笔伐。韩非子就这样被他们、包括他们以前的许多的人们永远“定格”了似的。其实,打开《韩非子集》,读其原著,却不是这么回事,而是司马迁上述一大段所说的那么回事。  

   

继前面览阅《五蠹》、《亡征》之后,随手又翻看《韩非子集》中排列于《亡征》篇前后的文章,比如《和氏》,谈的问题可归为另一类,而《奸劫弑臣》、《三守》、《备内》、《南面》、《饰邪》这几篇的内容,在《亡征》篇中多少已有所涉及,而现在则是稍加展开谈一谈,在深度上角度上都有所不同。说实话,读着有时真感到怵目惊心、毛骨耸然,“其极惨礉少恩”,是评论得一点不错的。  

然而,“其极惨礉少恩”的首先不是韩非子,他只不过是面对他所知道的历史的与当下的事实罢了。他面对那无数残酷无情的事实,决不回避,直指出来,并且替“人主”与国家着想,而提出该当如何应对。面对着充满危险而“其极惨礉少恩”的事实,也就不可能抱着任何“温良恭俭让”的态度了。这是一点也马虎不得,不能吞吞吐吐,不能打折扣的。那不是纸上谈兵,不是为了做出论文或著作等身,而是关系到王冠落地、江山易主、亡国亡族这样的最严峻的问题。  

可以说,人类有史以来的大忧愁,除了宇宙事件有可能毁灭地球,“杞人忧天”所忧之外,另一个最大最可忧的,莫过于亡国亡族这样的事情。从《伊里亚特》、《离骚》,到《瓦尔特保卫塞那热窝》、《地道战》,所关注和表现的不都是这样的问题吗?人类在其中已经折腾和痛苦了千年万载,诗人们不过对这一痛苦表现了其中万分之一而已,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啊。作为韩国的贵族公子,韩非子的感受与忧心,自有他的深广之处,作为一个有观察,能思想,并且能写下来的人,他写出那样的文章,是一点也不足为怪的。他应当对“人主”尽量说老实话,尽量说真话,尽量说得多而且警醒,尽量贡献出自己的观点,提供出最为行之有效的应对办法。  

   

《三守》篇,说“人主”当有三守,一是心里要藏得住事,不随便漏给“近习能人”,以至为其所用,造成“忠直日疏”;二是不可凭毁誉决定爱憎,这就容易被人利用,而发展到“无威,重在左右”。三是不可以不愿辛劳治国,事情都让下面去做,结果只能是大权旁落。“三守不完,劫杀之征也”。  

而“劫”也有三种,一是明劫,大臣操国柄,群臣“持禄养交”,人主无能为力。二为事劫,骗得人主信托谋事,事成是他的功,事败人主有份,力能让下面都说他的好话,人主没有办法。三为刑劫,就是“守司囹圄,禁制刑罚”要害部门,被人臣操纵。  

这样看来,当个“人主”,一点也松懈马虎不得,挺累的。  

韩非子把这些关系给人主捅破,在有关人臣看来,韩非子“其极惨礉少恩”,为何不劝人君宽容以行“仁义”呢?  

然而,面对“三劫”,能无“三守”吗?  

   

《备内》篇,说是就是如何“备内”,是有备,而不是不备。为何对内也要有防备?说来真是可怕得很。这种对君臣与骨肉有挑拨离间之嫌的话,自古以来,也未见得只有韩非子才第一次说,但随着《韩非子集》的流传并产生极大影响,就归结到韩非子身上了。  

先说君与臣,韩非子说:  

“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  

这样的一句话,就把君与臣分开了,既把君对臣的盲目信任打破,也把臣对君的复杂关系点破。然后说:  

“为人臣者,窥觇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而人主怠傲处其上,此世所以有劫君弑主也。”  

试想,哪个做人臣的愿意听到韩非子这样说?  

韩非子进而分析并举例说明人臣是怎么做的:  

“为人主而大信其子,则奸臣得乘于子以成其私。故李兑傅赵王而饿主父。”  

“主父”是赫赫有名“胡服骑射”以图强,灭了中山国的赵武灵王,传位给庶子,自称“主父”,引起内乱,大臣李兑投机其间,终将其围困饿死而操赵国之政。(见史记《赵世家》)  

“为人主而大信其妻,则奸臣得乘于妻以成其私。故优施傅丽姬杀申生而立奚齐。”  

韩非子这是叫国君连妻室也不要过于信任。举的例子是晋献公信任后妻丽姬,致使原配姜氏之子申生自杀,重耳与夷吾出逃,丽姬立自己的儿子登位,阴谋得逞。  

申生自杀,《春秋左传》僖公五年《经》记载为“晋侯杀其世子申生”,这是罪归晋献公,而不说申生自杀。假如拿通讯报导的“客观性”要求来看,这一条记载太带着主观性了,简直不合格。可是儒家的《谷梁传》觉得还不够,进一步分析说,《春秋》虽有责献公之意,却也揭示了申生是考虑父亲年老,不能再失去后妻,遂自杀不自辩,于是将真相隐去,让丽姬得逞,从而维护了忠孝仁义以及国家安宁的大局,《经》这样记载,是显恶(丽姬)不如扬善(申生)。于是,丽姬之“恶”就隐去,申生之善就扬了出来。(注:《谷梁传》之说,参见网上张红星文章)  

看来,儒家的方法正好与韩非子相反,韩非子决不“隐恶”,而是说真话,以总结历史教训,《春秋经》已经让真相不清,而《谷梁传》却说出这么一番礼治的大道理来,似乎只是叫人事后如何文过饰非说假话罢了。如果照着儒家这样弄下去,后人就不知道历史的真相了,大有谎言的重复就成了事实与真理之势。也许,对于后来的封建统治者,儒家这一套确实能派些用场,就是用在如何文过饰非说假话,而内里,却又不能须臾离开韩非子的治国学说,所以形成了外儒内法或外圣内王的表里两手并用。  

苏东坡王船山大骂韩非子,所骂正是君主与国家最需要的东西。但他们的矛头实际上指向的是酷吏酷法之类,也许还可以加上要求君主于圣王二道上能掌握好分寸平衡,不要太苛刻霸道了,这些,却也不能算错,只是不当归恶于韩非子而大加挞伐。或者,他们批韩,只是托辞而已,以他们的学问,怎会对韩非子不了解呢?  

反正韩非子在思想史上的风格印象就这样“定型”了似的,就连鲁迅先生也曾幽默地说:  

“自己却正苦于背了这些古老的鬼魂,摆脱不开,时常感到一种使人气闷的沉重。就是思想上,也何尝不中些庄周韩非的毒,时而很随便,时而很峻急。孔孟的书我读得很早,最熟,然而倒似乎和我不相干。”(《写在〈坟〉后面》)  

细品鲁迅的话,他仍是深刻而正确的。  

   

   

(中)  

   

《备内》篇下面说的话,不免叫人继续吃惊,其接着晋献公的事往下说:  

“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  

并且,还有一种情况也是有的:  

“且万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嫡子为太子者,或有欲其君之早死者。”  

这说来虽不好,却也是一种事实,于是韩非子又来了一句,说,  

“妻者,非有骨肉之亲也。”  

这就从根本上让“人主”要“备内”了。因为据古史《檮杌春秋》统计:  

“人主之疾死者,不能处半。”  

就是说,做了人主,属于正常病死的不足一半,其余除了死于战争或真正的意外,那就是被左右乃至自己妻妃儿子之类的害死了,总数上要占到一半吧。得出一个结论是:  

“利君死者众,则人主危。”  

真想不到还会有希望“人主”早点死的人。在“利”的驱动下,情况会有这样的严重性。韩非子只不过面对事实讲老实话,并不是他要主张“寡恩”。因为即使你愿意对臣下对自家后宫里的所有亲人多么好,也不能避免这些算计与危险,你对一切是不得不防,防着为好。  

我们设身处地为“人主”这样可怜的人着想,他们在脸上当然不必摆出“我知道这一切”来。脸上大可示以“儒仁”,并用“仁义”教育内外,这就是“外圣”了;还可以扬言我是最提倡“仁义道德礼爱廉耻”这些的,但在如此积极以儒为表的同时,暗中要紧的却是以法为里,要不然掉了脑袋还不晓得怎么掉的。  

韩非子还怕言之不狠不足,甚至举例说:  

“匠人成棺,欲人之夭死。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  

多么可怕的“利益法则”!说得真是“极惨礉少恩”,然而他说的仍不过是事实而已。  

那怎么办呢?韩非子为“人主”设想了一些办法,除了吃东西都要注意之外,主要还是要以“法,术,势”执政,比如:  

“远听而近视,以审内外之失;省同异之言,以知朋党之分;偶参伍之验,以责陈言之实;执后以应前,按法以治众。”等等这一套。  

另外,在百姓方面,还应当看到:  

“徭役少,则民安。民安,则下无重权。下无重权,则权势灭。权势灭则德在上矣。”  

这是从如何安民这一头来考虑制约臣下弄权以自重的问题了,虽然距离“为人民服务”或“敢字当头,放手发动群众”还差着老远老远,毕竟已经是很可贵的,亏他怎么想得这么周到的呢。  

韩非子认为,这样上下两头着手,治国必定有望。  

韩非子从古之《传》、《春秋》古书所记看出,成大奸的都是“尊贵之臣”,而法令之所备,刑罚之所诛,却常常用在卑贱的这一头,“是以其民绝望”,且“无所告愬”。这样的情况需要得到根本改变。不能“臣专法而行”,而“人主”有名无实,那就会像可怜的“周天子”,只能坐以待亡了。  

(残周于公元前249年为秦所灭,而韩非子遇害是公元前233年,韩非作《备内》此文,则是在他死前16年以上,因为他没说到周亡,而只举周天子之窘境。从名义上说,齐楚燕赵魏韩秦,都算是周的诸侯,是臣下,可是小小残周哪有对于他们的“天子”之实?这情况当时天下人所共见,由来非止一日,而是几百年如此演变之结果,韩非子举以为例,是按事实说话,应当是十分有力的,然而也许并不能改变什么。)  

总之,从《备内》篇看,并不是韩非子“极惨礉少恩”,恰恰相反,他爱其国爱其君爱其民,千方百计为国为君为民着想,充满着为公的热情,沸腾着忘我的热血,真乃把心都掏出来了,是有大爱之人。  

他说了老实话,把残酷的现实指了出来,并且针锋相对提出预防和解决的办法,毫不留情,不容马虎,所以他是“极惨礉少恩”。  

于是,韩非子的风格不可避免会是鲁迅所说“峻急”的了,他能不急么?他倒是应该模模糊糊的么?  

   

   

(下)  

   

在《奸劫弑臣》篇,韩非子给“奸臣”的特点,作出揭示:  

   

“凡奸臣,皆欲顺人主之心,以取信幸之势者也。”  

   

我们分析,如果“奸臣”一味顺着,一顺到底,一合到底,不拿出自己的一套,则何必为奸?也就不是“奸”,而应当说是“忠”。问题在于,“奸臣”终究会拿出自己的一套来的,这行为,韩非子称为:  

   

“欺主成私”。  

   

这样欺成功了,就成了“擅主之臣”,就是国事他说了算,他做了主。那么还有那么多的“群臣”呢?是何态度?韩非子描绘出的情况是可悲可叹的:  

   

“群下不得尽其智力以陈其忠;百官之吏不得奉法以致其功。”  

   

也就是说,群下百官都不得不跟着跑。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有手段对待你。你如果不跟着跑,那么等着你的是:  

   

“身困而家贫,父子罹其害。”  

   

你如果跟着跑,那么有好处等着你:  

   

“身尊家富,父子被其泽。”  

   

这样下去的结果,就会出现“田成之所以弑简公”的事情。  

“奸臣”,也即“重人”,要防止这样严重的事情产生,韩非子给出的方法,还是只有要求“人主”能够真正“明于圣人之术”,驭臣之术不能凭着意气投、人爱我、取舍合,那是靠不住的,要系于法度才是:  

   

“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是以左右近习之臣知伪诈不可以得安也”。  

   

韩非子说,他的这一主张是有成功的历史经验的:  

   

“此管仲之所以治齐,而商君之所以强秦也。”  

   

韩非子又一次摆出他的说到底的话:  

   

“夫君臣非有骨肉之亲。正直之道可以得安,则臣尽力以事主;不可以得安,则臣行私以干上。”  

“明主知之,故设利害之道以示天下而已。夫是以人主虽不口教百官,不目索奸袤,而国已治矣。”  

   

“不……不……已……”,就归结到老子的“无为而治”上来了,韩非子与老子的关系在此,其以老子之道为自己的哲学基础,真是找得很对。  

韩非子这样治国,要把国治成什么样儿呢?他说:  

   

“正明法,陈严刑,将以救群生之乱,去天下之祸,使强不凌弱,众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长,边境不侵,君臣相亲,父子相保,而无死亡系虏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  

   

“其极惨礉少恩”的韩非子,在这里竟然追求“至厚”,而与“温良恭俭让”的儒家实在是有所接通了。上面一段话,显然直接模仿《礼记》里的“大同”:  

“……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韩非子好像是说,我与你们其实是一致的。  

司马迁在《自序》中说,“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都是“帝王之术”,都是在寻求治国之道。  

一定程度上,也许确实可以说,韩非子也是从《礼记》里出来的,因为《礼记》中的“小康”说得很明白:  

“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  

由“三代”往下演变的这种情况很不美好,很自私的。  

怎么办呢,儒家认为要“礼义以为纪”,也就是要管,不是不管。怎么管?以“礼义”为纲纪来加以管束:  

“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  

以“礼义”改变不正,不笃,不睦,不和的现象,行吗?这求治之路也并不平坦,“礼义”管不住天下:  

“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  

于是儒家也要借用刑法了:  

“如有不由此者,在执者去,众以为殃。”  

是说,对于“礼义”管不住的人,要“去”,要惩罚到“众以为殃”的程度,让大家都害怕。  

这岂不是严刑峭法?与韩非子岂不是很相同吗?  

儒家如果去掉“不由此者,在执者去,众以为殃”的法治部份,而以为单靠“礼义”能解决问题,韩非子就要称之为“愚学”,它是自相矛盾的:“欲治,而恶其所以治。”  

相同之处与不同之处就在这里,真是切中肯綮。  

《礼记》之注者说,“如有不由此者,在执者去,众以为殃”这句话,说的是如果执政者“不谨于礼”,就是“殃民之主,而共废黜之”,这个理解倒是敢于“矛头向上”,却归于“礼义”,看来“礼义”真是万能,但我觉得玄乎了些,所以我作出上述我的“矛头向下”理解。反正不管是作上与下的哪种理解,儒家在这里露出的面孔,也并不和善啊,也有“其极惨礉少恩”之意呢,如果原意确实是“矛头向上”的,那就比韩非子还要厉害,韩非子讲来讲去,没有讲到臣下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废黜君主的。  

   

韩非子认为,求治之路是不平坦的,阻力有两方面,其一,来自世俗保守的习惯势力:  

“圣人为法者,必逆于世”。  

“知之者同于义而异于俗,弗知之者异于义而同于俗。天下知之者少,则义非矣。处非道之位,被众口之谮,……几不难哉!”  

其二,阻力还来自上层:“群臣之毁言”。于是,结果竟然会产生“贤圣戮死”的荒谬结果:  

“商君之所以车裂于秦,而吴起之所以肢解于楚”。  

尽管如此,韩非子认为,他主张的这条求治之路是对的:  

“伊尹得之汤以王,管仲得之齐以霸,商君得之秦以强。此三人者,皆明于霸王之术,察于治强之数,而不牵于世俗之言。”  

《奸劫弑臣》篇末尾讲了几个臣下劫杀人主的例子,兹不复述。通观此篇,前面讲“奸臣”,末尾讲“劫弑”,在别处多有,而当中讲变法求治之艰难,并涉及儒法之异同,最有价值。  

   

《南面》篇对于“人臣”一般心理与行为的揭示,也是“其极惨礉少恩”,是尖刻的,他说:  

“人臣者,非名誉请谒无以进取,非背法专制无以为威,非假于忠信无以不禁。三者惛主坏法之资也。”  

可见,当时之“人臣”,会存在这样的可怕性,“人主”的应对,只能是“明法”:  

“使人臣虽有智不得背法而专制,虽有贤行不得逾功而先劳,虽有忠信不得释法而不禁。”  

另外,“人主”还要有本领使人臣“有必言之责,又有不言之责”,“莫敢妄言,又不敢默然”。韩非子为“人主”之术的设计,可算是无微不至。在人臣这一面看来,也真是“其极惨礉少恩。”  

但既然人臣会那样,“人主”就这样,于国于君于民,倒也不能说韩非子不对。  

韩非子无微不至为人主设计的这一套,产生于战国那时的政治土壤与空气中,人民政权是“相信和依靠人民群众”的政治,不需要这一套,但现实政治生活中如果仍然留有着古代的土壤与空气,则韩非子的政治权术仍然不会完全没用,不同层次的不同的人们,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各自从古代的政治仓储中取出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南面》篇另一有价值的议论,是论“治”与“变”的关系。知“治”者必“变”,求“治”而不“变”是不可能的。只有“不知治者”,才“必曰无变古,毋易常”。但是,“变与不变,圣人不听,正治而已”,一切要看是否有利于“治”国。“古”是否不要变,“常”是否不要易,要看“常、古之可与不可”,不可就一定要变易,可的当然不必变易。但看来,需要变易是绝对的,不需要变易是相对的。  

“不变古者,袭乱之迹,适民心者,恣奸之行也。”  

利用落后社会习惯势力,是“恣奸”,相当之坏。一般说来,变革往往在某种尖锐的对立中进行,所以要有备:  

“铁殳重盾而预戒”,  

“管仲始治也,桓公有武库”。  

韩非子真是思想缜密,有文有武,“极惨礉少恩”!  

   

《韩非子集》中也有讲“亲民”的,如《饰邪》篇。说不要相信龟筮鬼神,而要学:  

“古者先生,尽力于亲民,加事于明法。”  

他明确认为,秦国治,而东方六国不治,“忠劝邪止,而地广主尊者,秦是也。群臣朋党比周,以隐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者,山东是也。”  

如果六国亡了也是活该:  

“乱弱者亡,人之性也,治强者王,古之道也。”  

韩非子虽讲严刑峭法,却也看到:  

“用刑过者民不畏”。  

韩非子也不是认为人臣就天生暗怀奸心,而是看到人臣有两大类:  

“修身洁白,而行公行正,居官无私,人臣之公义也”。  

“污行纵欲,安身利家,人臣之私心也”。  

针对这情况,“明主”就要想办法让人臣“去私心,行公义”。总之,在韩非子眼中,君臣是一对矛盾,国家的治乱也是一对矛盾,总要往好的方面引导,而预防着和惩治着不好的方面。这倒也不能算是“极惨礉少恩”,只不过他全讲老实话,一句不靠实的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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