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韵律为宗教,还能诗词使振疲起衰吗?
本人将指责徐晋如,自恃高才,将身作棍,到处打人的文章,贴到天涯,不意竟而招致偌多偏执之围剿。偏执之论,不去理它,且从学术层面,撰写此文,以伸余对诗词的原理、兴衰,以及未来发展的看法若干。是此为记。
『闲闲书话』从学术与行为层面,看反毛博士徐晋如
中国社会评论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books/1/122497.shtml
任何语言,都有其节律感,当我们将所要表达的思想,赋以“节律”,就会产生一种听觉的“和悦感”,基本上,各民族都是将这种文体格式,称之为“诗”的。
各种语言的构词方式不同,韵律的谐和方式,自然也有不同,表现在谐韵上,既可以谐之於前,也可以谐之於后。如果再考虑到各种语言自身的其它特征,就使得“诗”的达诂变得异常之困难了,以至于大家甚至无奈的相信:只有被翻译省掉的那部分才是“诗”。这个省掉的部分,当然就是异体语言所难以表达或曰呈现的那部分语言美感。
但这也从另外的角度上说明了,要想获得一个共有的诗感特征,似乎只能是那种彼此可以互通的部分,至于被不得已省略掉的保留部分,看来就只好作为有幸深入其中者的独享之乐了。
但是,这种论断其实是建立在我们拥有一个完全相同的欣赏或喜好水准上的假设性说法。在真实的世界中,人类的欣赏特征,是各有其偏好的,我们所见到的各种兴趣、立场、乐感、思想表达等欣赏偏好,多半和各人的生活经历与生存态度有关,原本无法强求其一律。
反映在对“诗”的评价上,不但有雅俗之分,也有审美之别,更有对方愿意将“诗”接受与承认到什么程度之别。
说到底,我们的根本目的乃是意在表达自己的思想,只要能够达意,其实是无关乎你用以表意的体裁格式的美感程度的。换句话说,表达格式的美感程度,只是“表意”这个目的的“骈指”而已。有了它,或许能让人较为愉悦一些,但显然我们谁都不会将达意形式的愉悦程度,视为高于实质利害的判断依据。
周朝享国800年,承平日久,舒逸之道必出。贵族见面时,每常赋诗示雅。
表面上,所谓的“赋诗”,不过是多背诵些大概符合会面场景的乐感好、意境高、情感切的顺口溜。照理说,这种只需要背诗,而无须写诗的示雅标准,应该是不难达到的,但到底各人的性子,所遇到的事情,都各有缓急,即使在一定的话语霸权塑造之下,能够驱使大家都愿意在价值上承认这种背诵之“雅”,所传达的更多是对对方,或对该特定场合的尊重感。但在实质上,其文化意义似乎还是较多的表现在仪式效果方面。
王羲之们的“曲水流觞”,就更是文人雅士之间的看似无聊,实为较劲之举了。如果您既缺乏写诗的急才,又无法预先作弊,一定要跻身这种场合,大概多半是无趣居多了。
如果我们愿意将“曲水流觞”,作为一种通常的雅戏形式,当然既可以写诗,也可以背诗了,但为什么作为游戏形式的“背诗曲水流觞”,无法被文人接受为一种保留节目呢?
主要问题还在于:诗这个玩意,实在很难写,好诗无法太多。人类在写诗能力方面的差别很大,背诵能力却差别不大,你能背诵的,基本上我也背得出,如果靠着背诗示雅,凭什么好诗就该被你背去了呢?
这个例子或许不够确切,但多少也明了,即使是在磐磐高才的大诗人那里,即使积累了二千多年,却还是无法为我们提供适用,乃至足用的好诗。
这就带来了一个极大的困惑:如果这些职业诗人都写不出足够的好诗,是不是我们就可以按照艺术的标准,将诗的确定依据,制定得非常之高了呢?
遗憾的是:诗的基本表达形式,是只要用嘴巴以非标准化的语调念出来即可,而无须象歌曲、词、曲那样,必须与特定曲调的相配合,才能进行其标准表达,这就使得我们无法将其以专业者的高雅标准为依据,而定义并行世了。
这个看法的符合事实之处还在于:一旦我们同意自己可以只以文字形式来表达词、曲的文意的话,本来必须与特定曲调的相配合,才能进行其标准表达的词曲,就可以象诗一样的以普通语调而诵读了。积习之下,甚至使得我们全都同意:可以不再度曲填词,而只需遵守口语表达形式的诗律标准了。
说起来,唐人填词,还是必须符合乐府定制的,后主之词,也是可以入乐的,但到了宋代早期,词律的格式遵守问题,就已经基本被忽略掉了。这就出现了以苏轼为代表的散文体之“词”,尽管柳永、清真、白石诸人,还是很希望恢复词的入乐功能,但很显然,他们并未能对抗得了时代的变迁。打这之后,诗词实际上也就只有形式差异,而无根本区别了,不谐音律的诗人,也都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随便填词了。
词,也由极其的专业化,变得普及起来了,尽管其代价是永久性的丧失了其特有的谐乐血统,而变得只和诗具有语句长短的不同了。
历史的看,词的“诗化过程”,之所以无法挽回,除了其所依附的“乐”的太过专业化,无法被更大程度的普及起来之外,填词的专业条件要求太高,尤其是汉字太少,很难做到“意韵双至”。这也是我们多愿意选择达意性较强的诗,作为自己的欣赏标准了。这是我们每常品词时,为什么老是觉得那些顾及了韵律的词,常常不明其所以的缘故所在了。
相形之下,元曲对字韵的要求稍逊,允许多处插入虚词,不但乐府曲工,文人雅士,街头百姓,全都能随口而唱。如果说元曲的这种虚词特征,是其极大的优点的话,所谓福兮祸所伏,其缺点也就在其中了,这就是它太入乐了。一旦其所依附的“乐府”,更加的专业化制度化起来,比如,戏班开始演唱连台幕戏了,它也就只能以被我们如今称为戏剧的形式,而生存下去了。文人雅士也因其乐律的谐字太宽,难以做到严格的对仗性,而使其无法象词那样,被“诗化”为诗的一种新格式了。
明清之后,虽说为戏班谱词文人的身份不高(其实这个不高,应该说是指其主体而言,只是在词的诗化过程中的宋代,谱词文人的身份才多及於士人,但凡是在专业性的乐府时代,士人多是不屑于委身其间的。明清的情况,只不过是恢复了其本来面貌罢了),但都面临着,不但要让其所谱之词,能够入乐;也要追求汉语的表意美感,亦即曲词的雅化,而只要你过多的追求了文人雅致标准,即使你的欣赏群体,多为文人雅士,其发展空间还是必然的受限严重。
五四时期,白话方兴,借着教育普及化的幌子,当然也有“非对称化西诗”的样板效用,“白话诗”也就势不可挡的普及开了。虽说徐志摩等人还算为新诗开辟了一条新路,亦即“叶韵”与“意境”得到了兼顾,但到底却毒害或曰罔顾了“表意语句的对称化”,以及“非口语的雅化语感”,这个更为基本的本质传统。
于是,西周以来,因此三要素而盛行了3000之久的汉诗,也就基本被沦入破产的境地了。
当然,这里所谓的破产,只是一种标准化话语的破产,原本品诗必尊的“叶韵”、“对称”、“非口语雅化语感”三要素,如今可以根据作者的写作需要,而非根据诗的自身形式的需要,变得只需要予以选择性的遵守了。
反映在现实中,文字上下对称的,可谓诗;句尾叶韵的,也可谓诗。至于那条非口语雅化语感,则因为白话文的兴起,使得我们最雅致的语言形式,也变得口语化了,这一条就更加难以遵从了。
说句实在话,我觉得这一点,才是古体诗无法在今天找到自己的立足点的关键所在。
为什么这么说?
照理说,就汉语的字义与概念的相互关系来看,其实是无须讲究汉语中并不存在的西式语法的;汉语言的雅化形式,只关乎汉字本身的概念规定性,而无关乎表意形式的口语化或时代化与否。
但由于翻译腔语法对语意间逻辑关系的强化要求,汉语自身的格律感已经很难在现今的语言场域中,找到其挥洒空间了(作为点缀的成语和知名诗句除外)。这就使得汉语的雅化形式,基本上只能以思想深度,亦即强化了的逻辑达意性,为其“唯一”的呈现方式,这就不可避免的造成了汉诗的最大困境,这就是:
由于汉诗的基本特征,是其文字的概念性特征。照理说这种特征是不该有其时代性的,但我们所面临的翻译腔困境,却人为的制造并强化了这种困境;
这就造成,能够入诗的,只能是死语言;要想擅诗,就得苦学苦练死语言;苦学苦练死语言,几乎就相当于是在使用非母语写诗;
这就造成,除去相当多数的“外语爱好者”,还能枯守汉诗的核心传统外,其他人只能就望洋兴叹,甚或爱莫能助、不以为然了。
这也造成,既然“写诗”绝对无须象创作歌曲那样的专业化,那么,为什么只能遵循莫名其妙,甚至是毫无道理的“死性语言”的规范呢?为什么新诗都能只遵循叶韵这几乎唯一的标准,那么,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只遵守对称这个唯一的标准呢?
或许,有人会说,新诗已经成长为一种独立的格式了,只要你采取古体诗的形式,就该遵守古体诗的要求。
可是,任何标准都是要靠自己的奋斗,去争取并证明来的。既然你可以“将词诗化”了,也可以将“琴操诗化”了,甚至还可以守不住江山,让新诗潇然的破门而去,甚至升堂入室,反妾为妻;那么,你还有什么理由将你枯守的“死性规范”,拿来作为基本要求呢?
对于这一点,不但业新诗的不以为然;就是无法达到专业成就者,其实也都口是而心非。何以然者?待己宽而律人严也。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除非他们想让“诗”绝种,否则大家都很难写出符合其尊崇的“诗标准”。
这就导出一个这样的问题:诗首先是用来欣赏的?还是必须伴以创作的?
如果因为时代的关系,使得其所创作出来的诗,不符合数百年前的基本标准了,到底该取消诗的创作呢?还是该忍受写诗能力的历史性退化呢?
现在,大家其实采取了一种妥协式的方式,这就是:实在到了专业性的场合,就执行理论标准;自娱之所,依然从古,降格以求。但反映在实际的操作上,却依然难免遇到“日下文坛沦贼手,绝少知音赏八阳”困境。
于是乎,除了一部分有幸进入体制内的职业人员外,大多数有精神有志气,习学古体诗的人,便只好困室守道,啸群为伍了。
随着网络发展,给了原本居处一隅的困室守道者,有了一个啸聚论坛的机会。
在各种论坛中,大致随着各论坛的经营水准,聚集了一批个性相契,水平相近,兴趣相似的志同道合之辈。一般来说,有的论坛似乎以擅写的精兵强将为主,大多则以擅品,间或写诗的同好之辈为主。
写诗论坛中,自然以写作水准,而判高下,间或也有以能诗而傲人者。
品诗论坛中,则多以诗话赏读的种类多,诗词记诵的数量大,诗道坚守的立场强,辩论收兵在最后,而判高下。
相对而言,论坛与体制内的职业诗者,都以专业自居,而比较蔑视世俗的普罗大众。
但在世俗的普罗大众来说,他们的读诗,不过图个说读顺嘴,图个知道此事而已,真要让他们象帝制时代那样视能诗者如何如何,确乎是断断做不到的了,这其中的理由,各人皆有体会,我就不再赘述了。
基本上,诗的专业话语权,以及作为文体格式的持守者的诗坛,确实把持在论坛与体制内的职业诗者的手里,但由于缺乏高才杰士,都只能枯守诗道,货贩自高,自得其乐,而无力将其职志的目标,恩赐给更大普罗大众一同领略了。
就其社会影响而论,自从新诗破门以来,也只有2、30年代和80年代,曾经煊赫一时,但都因新诗格式的表达范围的局限,而转趋寂然了。
至于“古体诗”的职是之辈,由于既缺乏能被社会欣然接受的作品问世,又无法将自己的志趣标准颁赏於大众,而只能对壁参祖叹才难,自相激赏心不甘了。
回首诗词曲的兴衰史,到底不同於绘画与书法。
作为艺术的绘画与书法,只能是精而愈宝的,不符合其最基本要求的绘画与书法,是缺乏其生存之理由的;
作为美感表意形式的诗词,其实质在乎达意,其次才轮到表意的美感。与达意相比,美感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逗趣之物。
就表意来说,有幸会记诵一二句较具美感的顺口溜,自然不错,但如果不会,其实却也无妨。另外,由于时代与场合的关系,真要有人出口成章,每话必诗,只怕倒会把人给吓跑了。这就使得善诗者,只能用诗来自娱自乐着玩了。
在我看来,欲业诗者,必须以能被大众欣然接受的创作,来维系其影响力与美誉度。善诗的基础在于炼字成句,只要大家不要再单纯的留恋论坛,而是将其才华发挥到,比如优先强调“炼句达意”的广告创作中去,让苦涩的广告美感起来,诗感语言的生命土壤,随之也就会被慢慢的培育起来了。
就“诗”而论,能够为广大民众提供象成语一样,可以脱口而出,而又雅致达意适情的顺口溜也好,二句对仗诗也罢,都不要紧,首先要能够让民众的嘴巴运动起来,美感起来,收拾旧山河,也就指日可待了。
这里面,最所重要的就是:千万不要株守暂时缺乏生命基础的“诗道”,就象阁下当初的学诗历程那样,一切以先让世俗环境,最起码雅化起来为优先;未经最起码的雅化培育,就想让其李白杜甫起来,即便是再天才的人,如你自己的学诗历程,都做不到,更罔论对此毫无兴趣,也不承认其合法性的普罗大众?
当然,如果阁下坚欲将其宗教化并神秘化,而自得其乐,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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