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牛奔,宇太弟子,硕士,东北某大学副教授)
牛奔:先生以为,一个人的文化修养,家庭环境的影响是不是显得非常重要?
宇太:闻道有先后,上道有早晚,有家庭影响只能说可能上道早一些,有些普通家庭的孩子,父母没啥文化,通过后来自己努力,也是同样可以有所造就的。反之,上道早,不好好走,也同样收获甚微。自己才是决定一切的核心因素。
牛奔:先生毕竟也算出生于农民家庭,文化环境应该也不是太好的,为什麽文化底蕴这麽高深,恐怕主要原因也是决定于后来的努力吧?
宇太:先声明,我并不高深,而且一直觉得还很浅薄,因为没有吃透的东西太多了,比如《黄帝内经》,我至今不敢写,如果感觉不是彻底消化,心里没底,是不能随便动笔的,那样会误导人。一般的平庸中医,能谈《黄帝内经》吗?不能,吃不透《黄帝内经》,就当不了真正的大中医。孔庆东先生也曾经邀我写本谈《易经》的书,说有地儿要,我也没敢写,为什麽不敢写?觉得没有真正吃透,搬弄别人东西,改头换面算自己的,这种文化强盗行径,打死我我也不会干的,我的每一句话都必须发自我内心深处,这是多年习惯。一般算命算卦的,能谈《易经》吗?不能,吃不透《易经》,就不能随便算命。有些算命的,只是学了祖传算卦的操作规程,没有研读内在机理,就算是你侧准了,道理你也讲不透,糊弄老百姓还凑活儿,高人你对付不了,因为《易经》的本质属性是哲学,大哲学,综合性哲学,这里面包含人生哲学和人生预测这个重要因素。我早在九几年,就曾在九华山问倒过一位气功兼算命“大师”。《道德经》我倒是留下了一些文字,也是尝试着以感悟为主,以“恍兮忽兮”的修炼状态写就的。
说到家庭,我虽出生于农民家庭,但家庭对我的文化启蒙还是不错的,因为我爷爷和我爸爸都不是一般农民,我爷爷有古书,我爸爸有报刊杂志,我儿时是点煤油灯的,睡觉早,所以经常在黑咕隆咚中听我爷爷和我爸爸讲东西,我爷爷懂得很多,我听过他讲封神演义、三国演义、鬼狐传(聊斋)、包公案、杨家将、赵匡胤等等,一讲鬼时就害怕,从小就怕成缩枕毛病,所以就总是主动帮爷爷倒尿罐子和痰盂,以免我爷死后当了鬼害我。我爸爸经常讲毛泽东有多大能耐,对付蒋介石的谋略,和斯特朗的谈话,和斯大林、赫鲁晓夫的交往等等,还讲刘罗锅巧对和珅、乾隆的故事,而且还讲过很多说诗对字的中国文字故事,至于讲过的古代传说故事,连环年画故事,还有打字谜语,就更多了,我这里随便举个我爸讲过的打字谜语例子,“山字两头低,谷子去了皮,田家有一女”。什么字?贾蓉管王熙凤叫什么?“婶子”。这个字就是“婶子”的“婶”, “山字两头低”,是指穴宝盖儿,“谷子去了皮”,是“米”字,“田家有一女”,是“米”字下面的“田”字加左边的“女”字旁,这是过去的繁体写法。再如,“一个字九横六直,圣人问孔子,孔子也闷了三日”,这个字等于告诉你了,“三日”就是亮晶晶的“晶”。所以,在农村,我爷爷这样的爷爷是罕见的爷爷,我爸爸这样的爸爸也是罕见的爸爸,再加上我母亲的品德高行与圣洁人性,造就了我和我哥哥儿时的文化启蒙和人格修养,只不过我哥哥逐渐进入了深层社会机制,做了官,容易按社会的世俗游戏规则做事,而我则逐渐溜达到了社会边缘,当了草根学者,容易按自我制定的心灵法则做事。所以,我们家在当地的文化影响力是无人可比的,谁也不能不承认,也不敢不承认,不客气地说,我们老四是我的早期弟子,也是你们60后的,诗文也是很棒的,一流的,只是不出名而已。所以,年轻人不能采取啥也不承认主义,仿佛谁也不信,谁也不服,就似乎很独立、很民主,仿佛只有这样人才会成为民族的脊梁,这是不对的,有的年轻人,根本就不懂毛泽东,却连毛泽东也不服,还跟着瞎起哄,大肆谩骂,这就太可笑了。你脑子里啥东西都没有,一不看全人家东西,二不看懂人家东西,就凭着想当然乱发言,就光是敢想敢干,就敢谁也不尿,不大好。李敖骂谁都行,可人家有了那个底气,你有了吗?
牛奔:的确有这样的年轻人,我的学生里也有。我断定,先生对自己的小家庭,也一定是很有文化影响力的了?
宇太:这个你又判断错了,实际上没啥影响力,很苍白,我简直无能为力,也没打算刻意影响。
牛奔:为什麽?
宇太:我老婆是外语老师,她平时只看外国的杂志和西方所谓幽默笑话之类,根本不读我,也不在乎我那些狗屁文章,简直是格格不入,包括早期给我打文章,也是机械的打字,根本没进入过我的精神世界,稍微让我有点儿安慰的是,她对别人总是马马虎虎地说我有才,也不知到底是认为我真有才,还是为了给她自己脸上贴金。我总觉得女人虚荣心强,要是自家爷们不如人家能挣大钱,就可能以什么品质好啊有才华啊,来聊以自慰。既然人品好、有才华,却不能挣钱,那不更是活废物了麽?我经常觉得我就是个大活废物。我的儿子从小好玩儿,亲属们也都给他买玩具,各种枪啊、魔方啊、拼图啊、小汽车啊、滑板啊等等,从小读的书是卡通啊、机器人之类的,也有人给他买,他也很上瘾,画漫画捏泥人很不错,很有创意,我睡觉时,这小子经常把暗暗捏好的蛇啊、乌龟啊、鳄鱼啊的,突然扔到我被窝里,非常逼真,经常把他妈吓得惊叫起来,还可以画出形态各异的太空人和机器人来,这厮上课也经常走神儿,在课堂上不好好听课,还画了老师讲课的丑态和嘲弄同学的不少漫画,我前不久还翻腾出一个他上初中时的日记本,日记里表现了对学校的强烈不满,再就是画的课堂连环漫画,都是恶搞的,我给他准备了四部古典的小人书,他懒得看,却迷上了金庸,后又迷恋足球,再迷恋NBA,崇拜艾弗森,到了高二,他们初选成功的几个棒小伙到保定挑选了一次飞行员,没成,怨我遗传不好,脚心扁平,个头偏高。觉得考大学无望,就卧薪尝胆苦练体育,没黑日没白日地炼,考上了河北体育学院,体育成绩都达标,文化分拿了四百多分,算石油区域考生最高的,报河北师大体育系也没问题。我一直没有刻意解决北京户口问题,觉得被必要,我有反骨,别人都抢,我就不要,海淀区我就有个大学生家长管户口,回龙观刚盖房,就有个老板大学生家长要帮我订一套,我就是不要。我就不信邪,我和我儿子不当北京人,就活不了。所以儿子去年大学毕业后自己杀进了北京,还能凑合活着,总有公司要他,设计网络也很创意,也算是个有种的。实际上他们母子都属于技能型人才,不属于学者型。而我应该是思想型、学者型、启蒙型人才,彼此是错位的,所以对他们的影响力很小。这绝不是“我军”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
牛奔:我觉得这也是不错的家庭结构,各得其所,没必要都一样。再请问先生,您是怎麽理解文化的呢?
宇太:关于文化概念问题,我在很久以前就写过一篇文章,对其内涵与外延,抠的算是比较细,都做了属于我个人的界定,这里就不再重复了,也太多。总之,文化是个宏大概念,大的没边儿,小的没眼儿。抠抠概念本身,就属于文化范畴,比如,哲学概念是最抽象的,一般来说,也应该是最严谨的,但却更能引发你的思辨功能和放射性功能,我们随便举个最常见的哲学概念玩玩,就很有意思,比如“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唯”是什么意思?“唯一”,“只有”的意思,范围副词,这样,这两句话就可以说成“只讲物的主义”和“只讲心的主义”,不改原义,再演变一下,就是“只见物不见心主义”和“只见心不见物主义”,这就出现了荒谬性了,就不能简单说“唯物主义”才是正确的,“唯心主义”就是错误的了。而应该将两者结合起来,叫“心物辩证法”,用“心物辩证法”看问题,才能防止各执一端,我是一向主张用“心物辩证法”看问题的,我曾教过文学理论课,我的理论得为作家文学创作服务,起码作家只讲唯物不讲违心,是写不好作品的。我觉得毛泽东虽没直接提出这个概念,但也是讲究“心物辩证法”的。“唯物”还是“唯心”,在哲学教科书里常用来讨论谁先谁后的问题,究竟是“物”源于“心”,还是“心”源于“物”?这无异于讨论是蛋生鸡,还是鸡生蛋。我以为,心物是双刃剑,相互依存,互为辨证。以上谈的,是个微观哲学问题,咱们再谈个宏观方面的哲学问题,世界哲学应该分为三大块,中国哲学、西方哲学、印度哲学,这麽多年,西方哲学处于统治地位,中国哲学时隐时现,印度哲学基本上是靠边儿站。目前实际上是中西方哲学在竞争,这也是中西文化竞争中的核心内涵。到底孰优孰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依我看,中国哲学为优,因为哲学是智慧科学,哪一种哲学最能高度概括智慧、体现智慧,哪一种哲学就应该当老大,从这个基本点衡量,中国哲学是理所当然的老大,比如前面谈到过的中国哲学三经《易经》、《道德经》、《黄帝内经》,都带有立体哲学性质,都具有整体性、组合性、结构性、相关性、协调性等特点,而西方哲学大多只会抓住某一侧面强词夺理,以便消灭其余,单纯确立自己的正确性和真理性,做个不一定恰当的比喻,西方哲学相当于单炒,中国哲学相当于乱炖,乱炖名字不好听,但营养最丰富,肉类、菌类、菜类都有,各种营养互相渗透,整合为一共同服务于身体需要。中医、西医的差别,就集中折射了中西两种哲学文化的内涵。凡是看不起中国文化的,大多都是不懂中国文化的。看懂了,就没有理由看不起。
你看,我们这麽谈论了一下,不管对错,物化出来了,成为一种痕迹了,发到博客了,也就是文化了。虽然是一通胡扯,也是文化。至于是好文化还是赖文化,是先进文化还是落后文化,则属于另一个问题了。
牛奔:在先生心目中,中国文化有没有一个大略的版图?
宇太:应该算是有。在我心里,中国文化板图大致是这样的:最悠久的黄河文化,是整个民族文化的摇篮,也是北方文化的核心;长江文化是南方文化核心;珠江文化是华南文化核心;松花江文化是东北文化核心。与之相应的是东西文化,东部沿海城市的广泛开放,造就了部分海洋文化的性质,西部的河西走廊一带,形成了典型的内陆文化性质,需要输血。青海西藏,属于独特的高原文化。而北京,则属于以老北京文化为原汁原味的各地文化汇集点。当然这只是单纯的地域划分,以不同侧面划分,还会有很多很多方面,哪有个完哪。
牛奔:以先生眼光,在当今中国思想文化结构里面,存在的核心弊端是什麽?
宇太:据我看,最可怕的,仍然是鲁迅痛斥过的奴性思想文化。狼无论多饿,狗无论多瘦,也比肥猪价值大,因为它们至少不会轻易被蚕食。如果国民有猪性,必定可以随便被国内统治者宰杀,如果国家有猪性,也就注定容易被国外统治者宰杀。所以,从上到下,中国所有人都需要消灭奴性,都不要靠寻找靠山苟活。看看我们的开国领袖,不管任何时候,可曾有过丝毫的奴性麽?我为什麽讲他具有国民人格的独创性?他靠过谁?他依附过谁?他只靠团结万众拧成一股绳,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因为这个最可靠,干一点儿得一点儿,进一步算一步,起码丢不了。就是按这个笨方法,稳稳当当走上这三十多年,也不会比今天差,至少老百姓的政治主人权,经济所有权不会丢,中国的殖民化不会有,人民大众的日子也会稳步提高。我们有一定资源,我们有巨大市场,我们有无数廉价劳动力,为什麽不率先用于自己?这些正是他们西方奇缺的,只要牢牢卡住,不给他们随便利用,他们就只有走下坡路。你不找他们,他们总有一天也会主动找我们,因为他们快走不动了。技术差,水平低,我们慢慢提升,自己给自己干,只要不流失,都是我们自己的,无论谁要抢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着什么急?这辈子开发不好,就给我们子孙们留着,宁肯积点儿德,也不能轻易把资源、市场、廉价劳力及时让给虎狼去抢,成了给他们打工的了,而且我们自己备料给人家做饭吃,被人抢的所剩无几了,被人累的筋疲力尽了,凝聚力也被冲击的一盘散沙了,还怎么发展?我们纯属一群大活废物,大道不通,毁我中华,愧对子孙。
牛奔:老百姓对当官的有奴性,当官的对外国有奴性,这比较容易理解,但中国知识分子的奴性,又体现在哪里呢?
宇太:某些没骨头的中国知识分子,实际上更奴性,而且是多元奴性,对政客有奴性,对国外有奴性,在学界内也有奴性,而且还要假装没奴性。
牛奔:在学界内部也有奴性吗?如何理解?
宇太:诸如,对学术权威盲目崇拜,不越雷池,逢迎讨好,以便踩着肩膀往上爬,心里不服也要假装服气,追求权威下去好把自己举上去的无聊境界,完全把学界搞成了政治。所以,大多学者不是正经学者,缺乏独立思考习惯,惯于找个“靠山”混位置,所以,中国污七八糟的专家们很多,光产生吓唬人的耀眼头衔,就是他妈的不产生真理。真正的学者品质,是绝对没有奴性的,是敢于怀疑一切的,是勇于探索一切的,探索中是不受私心杂念污染的,也是不受人情世故干扰的。你是权威,却不一定是真理,我尊重权威,但我更尊重真理,当两者发生冲突,我只能牺牲权威,不能牺牲真理,这样才行。啊,你培养我当个破院长,给我鼓捣个破“首席专家”,就可以让我认你当“老爷”了吗?就可以让我把真理扔掉了吗?就可以把我的科研成果算你的了吗?出本书,都是我写的,你有特权,有地儿发表,就改个三言五语,算俩人的,还得把你写前边,这不是剥削是什么?是特权者大量榨取劳动者的剩余价值嘛,是学术腐败嘛,绝不能这样干,你不对,照样批你不对,这个时候就得有伽利略精神了,你看伽利略,非要拿两个不同分量的铁球,当众看看一同抛下到底是不是同时落地,以便公开证明亚里士多德的荒谬,这种精神很好,但亚里士多德还怎么做人?西方人就不管那麽多,只讲真理。真理第一,人情第二。中国人总企图西化,却总是化不到好东西,总是人情第一、真理第二。所以中国人一般不会象伽利略那麽干,因为亚里士多德是大权威,不敢触犯尊严,只能自己悄悄试验一下,知道自己对了就行了。然后再私下找到亚里士多德,说您的观点错了,找个合适的机会纠正了吧,以免形象受损害。对不对呢?也对。对有些好的权威,就应该尊重,亚里士多德就是好的权威,晚辈应该自觉捍卫他们的尊严,但打假不能打真,弄虚不能作假。人家西方的亚里士多德会勇敢承认,我是错的,伽利略是对的,我们要祝贺伽利略的新发明,但中国的亚里士多德,一般绝不会这麽干,一定会在适当的时候再公开发表一篇论文,在否定自己以前观点的情况下,再用伽利略的论证确立“两个铁球同时着地”的正确观点,文章的署名是:亚里士多德、伽利略。这就是中国式知识分子的虚伪,也是中国式权威的丑陋。做学问,不是搞政治,你是人,我也是人,不能你搞了一套站不住的,就不准许我另搞一套,必须每个人都有愿望和能力另搞一套最好的,在进行互相碰撞,这样才能激发出更好的一套。所以,在东西方文化里,尤其是在学界,对原创者的珍惜与保护,我们不如西方,我们的务虚,必须学习人家的务实,我们的各行各业的泛政治化,必须得到根除,至少不能以政治地位掠夺别人原创。你看毛泽东的东西,说的、讲的、发的、即兴的,包括文革带头写的“我的一张大字报”,都是人家自己原创的,绝不象有的平庸领导人,自己脑子没东西,就把秘书的思想拿来,离了秘书就活不得。
牛奔:呵呵,活生生反映了先生的思想、学术独立人格。我想,这可能与不同人的不同的价值观念有关系。
宇太:别跟我谈价值,谈价值就不爽,现在的价值是假称,用假称称出来的东西,肯定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说,现在钱成了衡量价值的第一标准了,要是今天高俅干儿子高衙内在,不是亿万富翁,也是千万富翁,你信不信?折算一下,我宇太的价值只大致相当于百分之一个高衙内,你说,我还有脸活着麽?一个妓女,就算一天接五个客,一个客一百元,一年也可以弄十几万,这样看来,妓女就很有价值。有个朋友跟我说,高级妓女一旦被大官看中睡一夜,一下子就拿到几万,这叫什么价值?这社会,个别人比夏桀商纣还坏,变着法儿的享受,还价值。
牛奔:对不起,让先生心烦了,换个话题,您是如何评价当今中西文化的所谓“接轨”呢?
宇太:中国社会无疑处在大裂变的前夜。政客自私、学者自私、人人自私,都目光短浅,不悟大道之理,难以引领中国踏上人间正道。什么“共同富裕”,什么“天下为公”,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什么“为人民服务”,什么“立党为公,执政为民”,似乎统统都是扯淡,都不过是装潢门面的护身符,作秀的马甲。我从来就不相信那一套。
关键是愚昧,不开悟,资本主义实际上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我们却看不透,看不远,不懂大道规律,却主动送货上门,给人家捎去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机遇,还美其名曰“互利双赢”,我们到底赢什么了?人家赢的才是精华,我们收获的只是糟粕。我们简直就是个痴迷不悟的傻瓜及时雨宋江,毁灭了水泊梁上共同喝酒共同吃肉的共产主义前途,非要逼迫弟兄们去做腐朽制度的殉葬者。
牛奔:我觉得制度上也存在严重问题。
宇太:是的,存在决定意识。中国目前的任何结构都很糟,糟的很。再好的人性,一旦进入一个非人道的结构里,也会变坏、变假、扭曲、变形。倘若巨大的干草垛场上面又罩上了网,就只能适应麻雀们争食式的生存,雄鹰一旦落魄到这里,就只能被麻雀们视为怪物遭受嘲笑,并在被嘲笑的受辱中,彻底丧失腾飞的欲望,继而学会叽叽喳喳,与时具进。中国的太多部门与单位,都大约是这种只适应麻雀而不适应雄鹰的结构,这种结构足以使雄鹰通过摧残自己退化成巨型麻雀。而一旦变成麻雀,就必须学会争食,学会搬弄是非,学会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因为中国人在争名夺利上是从来不怕内讧的,也非常舍得在这方面投入。过分聪明的中国人,一般不愿意把劲儿使在正地方上,只有到了邪地方,施展才华才会毫不保存实力,甚至超水平发挥。一切都是要人来做的,人的质量上不去,一切都是扯淡。所以,中国要发展,就必须有能力造就这样一种机制:非常利于打造创造性的人才,并且,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妨碍他们脱颖而出。
牛奔:先生不愧学文的,善于用形象说话。那么您认为,中国政治文化的核心缺欠是什么?
宇太:中国政治文化的荒谬,多了去了,我说过很多了,这里不再重复。只说一个要点,治国理论的荒谬性。一般说来,目标明确,指导思想明确,则理论必然明确。比如,毛泽东,目标是搞纯粹社会主义,而搞纯粹社会主义,就必须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就必须防止阶级敌人破坏,就必须防止私心杂念,就必须倡导艰苦创业精神,所以他提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斗私批修”,“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这些,都既明确又可行,毛泽东的任何号召和提法,都可谓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谈到公仆,提出“为人民服务”,谈到文艺,提出“我们的文艺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谈到教育,明确指出,“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这些,都很具体、实在、可行,而且,阶级立场坚定,社会主义旗帜鲜明。
如果目标模糊,指导思想模糊,则理论也就必然模糊。比如“三个代表”,就有很大的模糊性与荒谬性,只是笼统的说“代表先进文化,代表先进生产力,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但什么是先进文化?没有说;什么是先进生产力?也没有说。既然没有明确,就等于统治集团认为什么是先进的,什么就是先进的,要代表的,也就是只有自己认同的,实际上就等于自己代表自己利益和需要。就说“代表先进文化”,文化按地缘属性来说,有东方文化,有西方文化,你到底是代表哪一方的?按阶层属性来说,有精英文化,有大众文化,你到底是代表哪一边的文化?按阶级属性来说,有无产阶级文化,有资产阶级文化,你到底代表哪个阶级的文化?治国方针,岂能容得含糊其辞?用“先进”这个没有确定性的模糊概念来打马虎眼,不等于糊弄三岁小儿麽?你既然是社会主义国家,为什麽就不敢或不能明确提出“代表无产阶级文化”或者“代表人民大众文化”呢?“代表先进生产力”,也是同样的道理。至于“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就更是驴唇不对马嘴了,人民的“根本利益”集中体现在政治上的主人翁,经济上的公有制,这两条都消除了,你还怎么“代表”?那不是空对空麽?这无异于流氓强奸了少女后,还要大喊,我们要代表少女的处女膜。想一想,一个东方大国,治国方针居然如此不知所云,这个国家能好得了麽?不必说内容多麽荒唐,具有如此劣等水平的文人居然可以当“国师”,为泱泱大国制定如此模糊的治国方针,实在让人不寒而栗。说句难听话,你就是立牌坊,也不能露着屁股沟子去立嘛。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生存在这种荒唐国度里的有尊严的国民来说,不能不感到羞辱。
牛奔:中国知识分子和老百姓呢?用先生的话说,他们的劣根性又主要表现在哪里呢?
宇太:中国人普遍虚伪,都是阴阳脸,说一套做一套。几乎绝大多数是为己而奋斗的,但一定要打着为大家、为社会、为民族、为国家的旗号,这麽多年了,如果都是真心实意为大家、为社会、为民族、为国家,中国社会就不可能是今天这个样子。有文化的人,出路有两个,一是利用孔孟那一套进身、入世、做官、发财,明明是为自己发达,还要美其名曰“达则兼济天下”;二是进取有阻碍,“达”不了了,也绝不会失望自杀,再利用老庄哲学出世,寻求悠然自得,吃凉不管酸的境界,明明是放弃社会责任,却美其名曰“穷则独善其身”。总之,中国文化人怎么着都伟大。理论上亵渎了孔孟老庄的本意,实际上又背离了人民的需要。普通百姓出路也是两个,也就是鲁迅总结过的,一个是“坐稳了奴隶的时代”,再一个是“坐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基本上属于行尸走肉,得过且过,活一天算一天。我的博客好几年了,才有几个人看?从这里就可以洞见中国人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