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资本主义和孟山都的美国摇滚

　　继续在自由世界中摇滚

　　张铁志

　　摇滚史上有许多被误解的歌曲。许多人只听到副歌的简单歌词，对整首歌曲或歌手没有基本了解，因而误解了歌曲的意义。

　　最著名的例子如由美国民歌早期拓荒者伍迪·格思里(Woody Guthrie)所写的“这是我的土地”(This Land is my Land) ，或者八零年代摇滚巨星Bruce Springsteen的“生在美国”(Born in the U.S.A.)，都被普遍误认是保守的爱国歌曲，强调爱这个土地爱这个国家，殊不知这两首歌都是属于左翼的批判──当然，异议者也是另一种的爱国，是爱土地上的人民。

　　今年六月，美国地产大亨川普(Donald Trump)在宣布参选总统的记者会上，播放了摇滚歌手尼尔·杨(Neil Young)的一首经典歌曲：“继续在自由世界中摇滚”(Keep on Rocking in a Free World)──这句话乍听下确实符合共和党或者美国的主流意识形态，这首歌诞生的背景也的确是美国主流声音欢呼的时代：1989年。就在歌曲问世的几个月之后，柏林围墙倒塌，东欧共产世界走向瓦解，“自由”(与资本主义)仿佛胜利了。

　　那是美国共和党的高峰时期。整个1980年代是政治的军国主义加上经济的新自由主义的，先是八年的里根总统，然后1988年换成布什总统，而冷战终结了。

　　这当然不是尼尔·杨要热烈歌颂的事。这位在六零年代开始撼动音乐圈的老将在1970年就写下过那个时代最重要的抗议歌曲：“俄亥俄”(Ohio) ，关于四个青年因为参与反战行动而在校园中被国民兵枪杀的故事。

　　(资料图：尼尔·杨)

　　因此，“继续在自由世界中摇滚”说的不是共和党式的自由，反而是要批判共和党统治下的贫富不均和消费主义(那是华尔街的贪婪年代)。歌词中提到“我们有上千个光点，给无家可归的人”(We got 1,000 points of light, for the homeless man)──这个“上千个光点”是布什总统就职演讲的用语，他用这个概念来要大家彼此关怀，但这不过是伪善的修辞，因为从里根到布什的经济政策，都是让美国的贫富差距不断恶化。歌词也说：“我们有了更温柔的拿着机关枪的手”(We got a kinder, gentler machine gun hand)，当然也是对共和党的军国主义的讽刺──两年后，布什就发动波湾(海湾)战争。

　　老布什只让尼尔·杨写了一个抗议歌曲，他的儿子小布什则让老杨愤怒到写了一整张专辑批判：2006年的“与战争共存”(Living with War)，里面甚至有首歌叫“让我们弹劾总统”，他和同志重组了CSNY乐队，一起组织了“言论自由”巡回演唱会(Freedom of Speech Tour)。

　　这次川普这个保守派大亨用老杨的歌曲当竞选背景，政治立场完全不同的他马上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表示，这首歌未经过他授权，因为他不希望他的歌曲被拿去背书，并且说他支持的是另外一位候选人桑德思(Bernie Sanders)。桑德思是美国参议员中唯一公开主张自己是社会主义者的人。

　　在公开声明中，尼尔·杨说：“音乐是一个普世的语言，音乐是普世的语言，我很高兴这么多人喜欢我的音乐，即使他们和我的政治信仰不同。但如果候选人要问我可否使用我的歌曲，我会说不……

　　我不喜欢美国和许多国家的政治体系。因为民主越来越被企业利益所挟持。政客用越来越多钱来竞选，利益集团用越来越多金钱来游说，越来越严重的经济不平等，以及以金钱利益为支柱的立法，这一切都让企业的利益高于人民。

　　……

　　我在经济权力之前说出真相。当我批评企业伤害了一般人或环境时，我预期会有财力雄厚的力量试图扭曲信息以阻止我。这是我的新专辑“孟山多年代”(The Monsanto Years)所遭遇到的状况，因为这张专辑讨论了这些议题。我支持让这些议题更能呈现在公众眼前，我也支持这些为这些权益而奋战的团体，如“自由的选择”(Freedom of Choice)。

　　但如果没有知识，自由的选择是无意义的。

　　这是为何我们必须参与，且必须获得更多信息。

　　这是为何GMO(基因改造)标示是重要的。因为母亲需要知道他们喂小孩吃了什么，他们需要有在市场中做出选择的自由。当(如佛蒙特州)人们投票支持强制标示，他们需要我们的支持，以对抗大企业利益试图翻转他们的民主决定。”

　　的确，这个川普误用歌曲事件，基本上成为他正在准备发行的新专辑的序曲。这张专辑“孟山多年代”明确以反对基因改造食物为核心概念，专辑不仅批评孟山多这个基因改造种子的最大生产商，也严厉批判企业的贪婪──这也是他上述声明的主题。二十年前的1985年，尼尔·杨和乡村歌手Willie Nelson组织了“援助农民演唱会”(Farm Aid)，用实际行动去支持农民，现在他用一整张专辑为农民而唱(巧的是，合作乐手就包括Willie Nelson的儿子)。

　　这张专辑对企业的批判和直言是摇滚史上少见的。在一首直接讽刺星巴克的歌“A Rock Star Bucks A Coffee Shop”中，他批评孟山多控告佛蒙特州是与人民的决定为敌(因为该州通过立法在食物标示加上基因改造)，更痛骂孟山多控制了农民：

　　“我想要一杯咖啡/但我不想要基因改造生物

　　我想要开始我的一天/但不想帮助孟山多”

　　“孟山多，让农民种植他们想要种的东西吧”

　　另一首“人们只想听到爱”(People Want To Hear About Love)则是直指人们的冷漠与犬儒。他说不要跟人们谈论企业捐钱给政客，不要跟人们谈论鱼类正在大海中死亡，不要跟人们谈论企业挟持了民众权利，不要跟人们谈论世界贫穷、民主问题，因为，他们只想听到爱。

　　在“巨大的盒子”(Big Box)中，他更批评金钱利益如何影响美国民主：“在首都的大街上/企业控制了一切/民主在他们的脚下崩坏”。尤其金融危机后那些让摧毁许多人生活的银行和金融巨子“大巨大而不会倒/太富有而不会入狱”(Too big to fail/ Too rich for jail)。因此他问：

　　“我们如何能重获自由/我们在我们必须遵守的法律下而失落的自由

　　我们何时才能夺回我们的自由/选择我们生与死的自由”

　　这才是尼尔·杨真正关心的自由：是免于被企业利益宰制的自由，是人们可以决定自己生活的自由。

　　所以他在驳斥川普的公开信中最后说：

　　“我不信任企业和他们的媒体提供读误导的信息，我不信任从企业那里拿了巨额献金的政客。我只信任人民。所以我是为了人民而做音乐，不是为了政客。

　　让我们继续在自由的世界中摇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