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二三则 (三)
(写给青年人的三十前以前的往事)
暴风雨来了
工宣队是代表毛主席来的,具有至高无上的威信。但是学生们虽然尊敬他们,却是不怕他们,因为我们学校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工人阶级的后代,苗红根正,谁怕谁啊。在一次暴风雨来临时,全体学生与驻校工宣队发生了一次严重冲突,差点发生“武”斗。
那一天是星期六下午劳动,全校的同学都集中在校“学农基地”开挖新土地。
我们的学农基地真不赖,同学们个个勤劳,掏粪,捡牛屎样样都做,加上书本上的知识和报纸杂志上的信息,从陈永贵的大寨那里邮购来优质品种,所以一般我们的庄稼比农民伯伯种的还长得好。但是没有人敢吹牛,因为毕业以后,我们还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
天气非常闷热,每个班都在各自分配到的地界里开始不声不响地相互较起劲来。
不一会,凉爽的风吹来,大伙精神为之一振。“看哪个排先完工!”不知是哪个排的谁,公开发出战表来了。
当时提倡学工学农学军,加上战备紧张,学校班级都按军事编制,一个年级编为一个连,一个班级编为一个排,原来的组,则编成班,为了不与过去人们熟悉的班混淆,又称“军事班”,组长称“军事班长”。
没有一个排甘居下风的,不管男女,都趁风猛干起来。下到各个排的工宣队,一般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工人,主要工作是帮捡草根和抢修农具。他们经验丰富,说,不好,暴风雨要来了!于是下了紧急命令:立即收兵回营!
你敲你的收兵锣,我干我的争气活,同学们居然当没听见一样,干得更欢。这可是学生第一次与工宣队对着干,工宣队长发怒了,睁圆了眼睛,“怎么啦,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都给我回去!”
有个学生却跟他逗起趣来,“确实是耳边风太大,光看见你动嘴不知道你说什么?”
“‘回去’两个字听不见,‘耳边风’三个字你倒是听得清楚。”队长上去一把揪住他耳朵就往校园方向走,没走几步,这学生就像泥鳅似的溜回人群里了,气得他干瞪眼。
眼看风卷着乌云飞快地压过来,急风中的水气也越来越浓,再不回去,近千名学生都要浇成落汤鸡,这可不是闹着玩,万一发生大面积感冒,谁也负不起责任。工宣队长气急败坏地喊道,“我可要动武啦!”命令工宣队员和下班老师,一个个学生地缴枪(锄头)。七八名工宣队员和那些“为虎作伥”的各班班主任老师,在近千名学生里,腾不起浪花来。队长灵机一动,擒贼先擒王,将他们的连长拿下,于是不由分说,两个工宣队员架着学生连长往校园走。
正在这时,一个洪亮高昂的京剧唱腔响起“要学那,泰山顶上——”立刻和声一遍“一青松!”,正在此刻,“轰隆”一个响雷,恰到好处!
领先唱的是校文艺队的男高音,他唱的正是他参演京剧《沙家滨》戏里的唱段,千载难逢地得到了一次实战。
大雨已经下来了,全体男女同学手不停,嘴在唱。我看到工宣队长在站在滂沱大雨中发了好一阵呆,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最后还是跟学生一起抢完开垦任务。男女同学们一个个都像活蛟龙,不少女同学被飞腾起来的泥水浇到头上,变成了“黄毛”女。
回到校园,两个工宣队老师傅提着姜汤在校园口等着。经过这次冲突,学生和工宣队的关糸又近了。
结果学生没出什么问题, 倒是将几名老师害苦了,得了感帽还不好意思说出来。
火药味十足的篮球赛
70年代,群众性的业余文体活动火暴,每年一度的职工篮球运动会,每一场比赛都会造成十室九空。如果主队到客场打了,那得准备至少十倍于运动员及工作人员乘坐的车辆,否则,运动员休想上车,观众早早就通过内线情报,将派好的车占领了。
那一晚是决赛。傍晚,简直是发生了“人民战争”,大道全是络绎不绝的观战队伍。有两位七十多岁轻易不出门的老头,撑着拐仗走得飞快,睢那严峻的神色,哪是去看打球,俨然就是上战场。而且他们绝对不会稳坐观众席,宁愿站,也要在运动员坐位旁边(当然没有人敢让他们站)。他们都是自封的助理教练,绝对不会闲着!
最后五分钟到白热化,双方差距只有四分,而且交替上升,拉拉队们声嘶力竭。关键时刻,正式教练向记分台叫了最后一次暂停,转过头却傻了眼,手下的主力队员全被十几个“助理”们截住围住了。我妹妹是主力得分手,被一位老大爷揪住胳膊面授机智“妹仔,这五分钟你绝对不能出手,听见没有,绝对不能出手,只管投篮!”她看到急得抓耳挠腮正在怒视着她的教练,顾不得对老人的尊敬了,用力挣脱,躲避着“助理教练”们向教练挤过去。“你已经四次了!”老大爷还在身后大声喊。
赛后妹妹告诉我,最后那一次暂停基本是帮倒忙,耳边乱哄哄一遍,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白白增添紧张情绪,害得一上场就糊里糊涂地犯亏下场。老大爷又拦住她,手指她鼻子恶狠狠地骂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妹妹慌忙用两手抱着脑袋,以为他要用手中的拐杖打她。
文艺演出前发生了火药味
高中时的寒暑假,回到矿里除了参加劳动锻练,就是排演文艺节目,到外单位演出。演出只能周末进行,每到周末,各单位都有活动,不是电影,就是演戏,或是体育比赛,那天我们好不容易联系上一个单位,而且还是大单位,大家真高兴。
负责主持的工会主席带回来一个坏消息,矿里没车!正在热火朝天地排练的人们,好象从头到脚浇上一盆凉水,个个都呆住了。
工会主席对我说,“要不你去直接找张书记。”
这是当时领导们一个绝招,当与上级领导有冲突的时候,叫红卫兵小将出马。
我也满怀信心。党委书记矿兼革委会主任,是位黑龙江籍“四野”的老战士。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象慈祥的父亲。
果然,他二话没说,放下手中的工作拿起电话要车。挂完电话后带着几分责备地说,“人家不是答复你们了吗,生产任务忙,车都派出去了。”
“那矿球队怎么又有车?”我有充分理由。
“人家是在计划之内的事,你们是今天才决定的吧?”张书记的理由更充分。
“可是人家单位已经贴出了我们的演出广告了,让我们怎样回复人家。”我还要强词夺理。
“这好办,我帮你们解释。”他说完就要通那个单位的外线电话。眼看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我竟然一把压断他的电话,来粗的了。
书记真的火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位慈善老头眼睛冒火。这是我第一次与上级领导碰撞出火药味。但是我初生牛犊不怕虎,仍然用执拗的眼光与他对视着。
“那好,我这书记请你来当!”他指着我的鼻子。说完愤愤不平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办别的事去了,把我晾在那里。
想到同学们期盼的心情,我还是不死心,又找到有关人士。有关人士说,你胆大包天,把张老头都得罪了!我就是有车也不敢派给你了。
我回去悻悻地解散了队伍,正在这时,工会主席兴冲冲地赶过来,“有车了,有车了,张书记从兄弟单位借调的车。”
我衷心感谢张书记,这位好老头!
虎口拔牙
七四年,单位持续开展了批林批孔、儒法斗争演讲;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原著;社会主义劳动竟赛;星期六共产主义义务劳动。
我们团支部讨论如何开展义务劳动。修路,除草,也经没得搞的了,那么多的单位抢着。一位同志提出,我们是煤矿,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当然就是挖煤了。大家摆出了我们的优势条件,我们是机电工,对矿井巷道熟悉,而且有人曾经在採煤班干过,每天下班后都可以趁交接班的机会抢挖两矿车煤,两车就是一吨多,于是,制定出义务劳动贡献100吨的计划。
第一天就空手而归。
井下全是人,连家属老太婆都有,都嚷着要为共产主义添砖加瓦,我们连捞水沟都没得分。
第二天还是如此,派出去侦察的人回来说,所有的垱头面(采煤工作面)都没办法了,人家交接班现在都改在垱头面,一分钟也没得停。但是他发现了“老虎口”有一堆残煤,足有好几车!大伙一阵惊喜,立即奔去。
“老虎口”真是名副其实,那是一个废弃了的巷道底端,就似老虎张开的大嘴,几根东倒西歪的旧坑木像虎牙,好像随时都可以将人吞掉。小山似的一堆不知什么时候崩塌下来的油黑发亮的原煤,诱人地躺在“老虎嘴边”。
我们开始还有些心慌,让一人观察“虎口”上是否有松动变化,其他人开挖装车,挖两镐就撤。后来发现老虎不会动弹,放心挖起来,个个汗水洗面,好家伙,那一次就得到了四、五吨,完成了三天的计划。
吃到甜头,每天我们都有人利用工作上的便利四处寻找“老虎口”,下了班就去虎口拔牙。坚持了三个月,超额了100吨的计划。回想起来,我们得到了什么,连个表扬也没得到,反而挨了多少批评,有一次被值班安全员“严重警告,勒令立停!”还报告了上级。
可是同志们却说,这才真正是为共产主义添砖加瓦。
开始说是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后来团员青年们经过辩论,认为这几吨煤,在社会主义大厦面前哪能称得上一砖半瓦?只能是帮助树立起共产主义精神,为将来的共产主义造声势,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