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黩文化源流考略
南宋宁宗时,宰相韩侂胄在临安吴山修有别墅,取名“南园”。一日游览,见竹篱茅舍,小桥流水,宰相快乐起来。随口说道:“这庄似农家,只少鸡鸣犬吠”。忽然传来“汪汪汪”叫声,人们察看,原来是临安府知府赵师在学狗叫,韩侂胄“遂亲爱之”。主子一有所欲,奴才立马回应,见势跟进,不计清浊,为目的计,无操行守,只要见机会,都能感觉好。这可能是原版贪黩文化典型环境中的典型形象。
从本质上,封建专制制度是中国贪黩文化的社会基础。几千年惟皇帝独尊,剩下的都得做奴才,“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诺诺”,人生所以都有宿命。叩头跪拜是外在形式,听天由命更是实在内容。世世代代做奴才,奴才间必要有比较,大奴才看与皇帝的亲疏,中小奴才自觉分开了层次,奴才的奴才依次为序。那么人生追求更高一级的奴才就成了求取富贵、彰显尊荣乃至光耀门庭、建功立业的唯一选择。不贪,既失去了更高一级奴才的资本,不黩,便失去了更高一级奴才的意义。
其实,这种追求本质上是在发展着一种豢养与被豢养的主仆关系,奴仆必须依附主子而休戚、荣辱、沉浮。所以,必然会演绎出贪黩文化。中国早期的门客文化就已有贪黩文化的雏形。主子以解衣推食为养奴的条件,聚集门客即奴才作黩贵工具。奴才们吃饱穿暖后,不能白吃废穿,也不甘心寂寞,便呼叫着“士为知己者死”,欣然去发展精神上同主子的“知己”关系,用对主子的响应和追捧演绎着一种文化现象。中国古代这种文化发展既有典型性又有示范性。如孔丘、诸葛亮、苏秦、张仪、刘邦、曹操等人都是从为门客起家的,刘邦、曹操最后竟反客为主。中国的贪黩文化,从以门客为载体开始演进,基本沿着“尊孔读经”一条文化路径行进,并且也仅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简单的功名条件作为门客资本。由此不难看出,从衣食温饱到口腹享乐到猎奇掠妍的物欲追求,从引为知己到获得重用到取得功名的精神抚慰,从两个基本层面延续着贪黩文化的脉络。
以主仆关系为基础而派生的贪黩文化的反动性,从本质上说正在于其在物质、精神两个层面的不可平衡性。简言之,即在于奴仆在物质、精神上长期的付出与回报总不能成比例、不得平衡,由此造成的奴仆品格必然是扭曲而反社会、反人类的。所以,作为奴仆,必然普遍自私,自私到失去人性。如吴起,为了求将位,杀死齐藉妻子以取信鲁国;要离,为了伪装自己得罪出走,一并杀死妻子和孩子;魏忠贤,为了求取蟒衣玉带加身,不仅卖妻,甚至自残。今天贪官为求“官大一级”,还有不少人欣然送上妻女进行色贿;必然普遍狡诈,狡诈到以有“三窟”为心安、为得志。早在秦始皇时仅为贪钱,方士徐市、卢生骗得始皇帝求长生药一发不可收拾,给始皇帝留下千古骂名。到今天大批巨贪不断卷款出逃、联动卖官、集体腐败、串通做案,到保护伞整行业、成部门张开,弄得总是哪里有罪犯哪里就有“天堂伞”;必然普遍嗜物,贪嗜到比蝜蝂尤甚。历史上的大贪如和珅,民谣说:“和珅跌倒,嘉庆吃饱。”据载查抄和珅的财货比清廷十年的国库收入还多,按当时记法合白银8亿两之多;又如严嵩、严世蕃父子,人称“嵩好利,天下皆尚贪”,查抄的东西折算也在当时国库一年的总收入以上。至当今的贪官贪贿动辄上亿元的已不罕见,过千万元的更不知多少。不断验证贪黩文化的政治特征:“政以贿成,官以贿荐”;必然普遍贪功,贪到“有奶便是娘”的地步,全无原则、立场可言。他们口呼着“为谁谁”、什么争“先创优做模范”之类的口号,做事无非是贪功取利,看重的总是排场、气氛,认可的总是讲究、隆重,全没有爱,没有感恩,只知道“椟”好,不问“珠”用。象苏秦,说服秦灭六国不成就连横六国抗秦;今天的贪官拼命弄政绩工程、面子工程,有不少人,在想同一个目标:左右一个地方,意志一段历史,导演一幕壮剧;都长同一双眼睛:专看上司的印象,打听到印象不好就设法殷勤陪侍、破例招待,收买个好印象赠送给上司,以求上一步做奴才。
这种以自私为动力,用狡诈作技能的嗜物贪功的不断膨胀,形成和发展出的贪黩文化的当代基本流品,给社会以强大的反作用力,拉着社会迅速倒退。
我们几十年如一日地看到,社会政治生活总处于一种运动或活动中,似乎离开了这种方式,政治生活就失去了载体。因为搞运动或活动最容易造势。发动动员,掀起高潮(或说热潮),推出典型,总结经验成果,程式化重复。造势造多造久了,没劲没意思没法比较没有参照了,就干脆吹,所以中国社会政治生活中有“吹”的气候。如:吹出泡沫报政绩,制造教训吹经验,酿成灾祸吹措施,直到无中生有吹牛皮。此流品一也。
贪黩文化不仅给社会成员划分出等级贵贱,还在其各个层次中强化了或大或小、或松或紧的各种“贪黩圈”,以画圈为其存在之地缘优势。为了取利,这种圈子虽划得有快有慢,保持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有共同的特性:如:都有团伙性,即可能是一伙内部派别,也可是一个社帮;都有顽固性,圈子里的人虽没有公共政治理想信念、明确的政治主张和行为准则,但又固守似是而非的帮规,听头的信老大的;都有消解性,矛盾在圈子里可以长期不被激化,人心可以在圈子里瓦解、涣散;都有“回复”性,社会上的一切在圈子里都可以重新被复制、被捡起、被发挥,包括各类恶习,或者布设机关、挖掘陷阱、尔虞我诈之类下作手段,但又能一致对外,互相照应、庇护。相似于古代的门客门生,主了一次考,当了两天军师,就有了主仆师徒关系。如今官场中谁是谁提拔的,谁是谁的人,此裙带关系就是约定俗成的圈子模式。此流品二也。
贪黩文化常常利用诸如创新、开拓、进取、与时俱进之类社会前沿口号,进行“做怪”,出怪论、支怪招。比如:不断鼓吹以吃喝嫖赌搞活经济。说什么,非吃喝嫖赌搞不成文化产业,非吃喝嫖赌办不成项目,非色情服务吸引不了外资,非公办赌场增加不了税收……。一直忽视环境对经济发展的影响,说什么,发展是硬道理,遇见红灯绕着走,碰到绿灯跑着行,经济发展了,社会自然进步了,可以先发展后治理,滥砍乱伐、私挖乱采导致环境急剧退化。举国70%的水源被污染,70%的人处于亚健康状态,70%的财富被0.4%的人占有。各种疑难病症大发作,人看不起病还死不起了,分化出了大量弱势群体且多数没有社会保障,以全民大扶贫转嫁责任。不断搞体脑、人职倒挂,从知识越多越反动一反而为学历越高越有水平,或官越大越有德行,拿钱就该越多;从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一反而为权越大越重就要多赚钱,或职务越高待遇越要优厚。没有补贴别找我,没有红包不动刀。直挂得社会公平单向度化,内在的公平标准已全部失去,只剩下外在的技术性构架;直挂得社会公德传承工具化,为了宣传、说事、释意才引用,其行为准则作用已丧失殆尽。此流品三也。
贪黩文化还能逢事就口作革故,貌用包装去追求极端、展示极致,“务极”以彰显自己的变革能力,以掩饰思想方法之悖谬。如把解放思想、转变观念不断当作令旗,以改革之名去招摇,说什么小富即安、小康即满是素质低、目光浅、理想短。张扬大富大贵以为时代英雄、历史人杰,把占有财富作为衡量人生价值的唯一标准。当知道聚敛的财富死不能带去了,就开发生前现实挥霍项目,惑众猎奇暴殄天物造孽。或修建豪宅,或预造华墓,或掷金斗富,或穷奢极欲。把遵法守规指斥为僵化、教条主义者的哲学,呼喊出成套黑话:要敢闯不合时宜的政策法规的“禁区”,要敢闯前人未涉足的“盲区”,要敢闯错综复杂的矛盾的“雷区”。全民“务极”务得历史上那些百里托孤、千里顾命、万里担当之类的大义悲壮都变成了新时代的奢侈诉求,让那些无奈的慈悲、施舍、道义、情谊之类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为鲜活生动,直至把欣赏苦难当作赞美慈善。此流品四也。
从当代贪黩文化的流品演绎来看其形式特征已极容易,首先是风格形式上变得张扬浅显。原本传统文化中固有的安谧恬静被代之以GDP产业速度,深沉稳重被代之以浮华烦躁,细致缜密被代之以时尚潮流,柔婉绵密被代之以放荡煸情。其次是载体样式上,不仅更为简单单调,功能也更有限,从普遍现象看,即所谓“三光”:“阳光”,透明化、影像化;“目光”,只占用大众眼球,不求进心入脑;“激光”,多是切割合成结构。再次是泛政治工具化方向明确。如所谓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一搭多年,文化已不能作角,也不再积淀,戏完台即拆;让许多艺术品种在政治策划下沦为商业“娼妓”,争相接踵接财神捧皇帝。作戏,一个个专制残暴、昏庸荒淫的帝王成为励精图治、潇洒浪漫的英雄;出书,皇帝正史野史、秘事轶闻铺天盖地地涌来;物用,都作“帝王气派,王者风范”,宫庭御膳、满汉全席成了高贵人生品味,高尚生活元素。“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的历史在不断被改写、被戏说、被演绎后,许多历史英雄已变得瘫软、模糊、甚至黯淡,许多历史事件变得迷茫、暧昧、甚至肮脏,许多历史命题已变得混浊、紊乱、甚至荒唐,历史文化如同月影被从水中捞碎一样,感情搅拌着酸碱,思想塞上了麻团,整代青年只知“演”,不晓“读”,只动情,不思索,只喧动,无味觉。
再从贪黩文化的心理特征看其本质表现,贪黩文化最见不得的是权力和金钱,它总要千方百计、拐弯抹角、变相通融地向权力金钱献媚;最看不起的是美好,不仅不会由衷予以赞颂美,而且从心眼里认定你不值钱;最崇尚的是谎言,以为是最高精神巫术,离此就不能成事;最唾弃的是同情,不仅津津乐道做看客,而且能随时起哄拿痛苦取乐。在贪黩文化中,承诺、高尚、诚信、价值之类只是服务于目的;原则、立场、规章、律条之类不仅因用取义,而且要适可掀翻;专制、刚愎、固执、跋扈之类不仅不可恶,而且觉得可贵。
在如此背景下,社会必然选择官僚体制以窒息一切积极因素,社会必然打造应试教育模式以禁锢想象力,必然利用商业机制消解社会原创力,以为贪黩文化的盛行开辟大道和坦途。如是,贪黩文化就可能难遇“厉刃中伤”或“断语的狂妄”,并少有挫折、拘促的怅惘,长远有奔头,眼前有甜头。经过贪黩文化的长期熏染,说什么信仰迷失、价值错位、心境浮躁、道义沉沦、人格裂变、欲望泛滥,这都将是常态,不这样,那才怪呢。
正如一团驱之不散、挥之不见的腐浊瘴气,听到的是飘忽的嗲声、腻人的甜言,看又如在墙角的眉眼、骤变的脸色,这就是贪黩文化。有人编了一则“打差”的故事,或许歪打正着地描述出贪黩文化的当代形象,但需选取“差听”连起来多读一遍。故事说:一人听歌常听差,但且能想象联意。听《信天游》中“我低头,向山沟”为“我的头,像山鬼”,听“千年等一回”为“千年的女鬼”;听《济公》中“哪里不平哪有我”为“哪里不平哪有窝”;听“相会在彩屏前”为“相会在太平间”;听《龙的传人》中“永永远远地擦亮眼”为“永永远远要露脸”。
这不仅可悲,也很可怕!许多人象赵师那样当官活着是必然的。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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