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闷中国一锅粥”系列之八:
谁来守卫价值、关怀心灵?
教堂密布、钟声起伏,这是在色彩斑斓的民居和清爽秀丽的风光之外,德国乃至欧洲给我的第一深刻印象。村村镇镇,教堂都是标志性建筑,是社会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即使在科隆这样的国际性大都市,其它建筑的高度原则上也不能超过大教堂的尖顶,可见在这一社会体系中它拥有何等地位。当然,在此并非人人都信上帝,也并非人人都信同一种宗教。但教堂的密集存在及其连续的功能,体现了基督教传统在世俗社会与人类心灵世界的双重力量。就前者而言,它起到社会组织与人际关怀的功能,教会与教堂成为人们团体生活、情感交流的载体与场所;就后者而言,它保有了世俗生活的神圣维度,在市场、金钱与物质的现代社会表象之下,还有它们守护着传统、价值、道德与信念。
一百多年来,以启蒙为主流、向着现代性狂奔的我们,常常忽视了这一点,以至有时很难理解,为什么美国总统就职、法庭开庭,都要手按圣经宣誓。其实无论在美国还是欧洲,教会、教堂都是维系西方社会稳定与认同的强大力量,基督教是其典型文化特质。所以假如“范跑跑”现象出现在美国或欧洲,那么很难想像,守护传统价值的教会不出来予以谴责。然而在当下中国,以追求“自由”的名义,以追求金钱的名义,出现种种荒唐的挑战公众道德底线的行为时,可曾有哪个机构能理直气壮地出来代表道德发声吗?
在古典中国,正如西方国家有着遍布城市乡村的教堂一样,教化、道德、心灵关怀,都有其具体的社会架构与风俗设施来实行。士大夫、乡绅阶层,孔庙、学校,宗庙、礼器、服饰,以及经藉、文字,便共同构成了这些架构与设施。而儒学或儒家便是这传统中国的文化与思想主流。在这个意义上,把儒学降格为“子学”,仅仅作为诸多学术思想中的一支,是现代学者的一厢情愿。诚如冯友兰所区分的,先秦还可称为 “子学时代”、百家争鸣,但汉代“独尊儒术”以后两千年,便进入了“经学时代”。从此儒家世界观作为官方哲学,不是仅仅停留在“十三经”汗牛充栋的经、传、注、疏里作为“学术”,而且也体现在史学的是非褒贬、文学的志趣情感中,以及礼制仪式的举手投足中,体现在政治架构、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那时我们生活在一个确定的意义世界里,“天理”、是非、善恶都有确定说法,而家庭与宗族是我们心灵寄托与生活联系的场所,一切井然有序。
但绵延两千年,当然也会形成与放大其自身的一些弊端。例如“君子小人”、“义利”、“道器”之辩,所不自觉地造成的重文轻技、官本位、特权思想等等。特别是在与西方“比武”中败下阵来的国人,发现自己技器不如人、制度不如人,最后归结到文化也不如人,作为这一文化代表的儒家传统,首当其冲,类似这样的流弊便更加面目可憎。“打倒孔家店”的口号于是不绝于耳。
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不断尝试,逐步打散了原先传统中国的社会架构与风俗设施,也不断瓦解着儒家伦理、哲学学说的合法性,构造新文化、新道德、新世界观一直是那个时代的诉求。最终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具有强大组织动员能力、最初也切实关心群众心灵的政治与教化系统:共产党的组织与共产主义理论。本来,这是中华民族面对资本扩张的全球历史进程,所进行的一次成功的自我调适,是建立一种新的经济政治架构、新文化、新道德的尝试。党员的组织生活,以及由党组织所领导的各种群众性的谈心会、宣讲会、诉苦会、群众性的基层文化娱乐活动,甚至各种群众运动,实质上起到了关怀心灵与组织联系群众的作用。这曾经落实在党的各级基层组织,落实在人民公社,落实在街道、居委会、工厂与单位……尽管曾有着种种不完善与失误,但那时候,“有组织的人”成了一种自豪,一种享有温暖的象征!党此时是群众心灵与组织生活的唯一照管者,也和群众一起维护新道德、建设新文化。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此时也同样体现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它的中国内涵被综合表述为“毛泽东思想”。
近三十年以来,共产主义理想被嘲笑了,集体经济与生活解体了。党的基层组织日益涣散、脱离群众,个别地方甚至沦为不法之徒谋取利益的黑社会组织。党不主动地关心群众心灵,而更多地只关心GDP和资本落地;党丢掉了密切联系群众的法宝,而改为密切联系权贵豪强。基层组织生活基本上流于形式,往往变成了虚伪做作的“表态”会;至于群众的谈心会及其它种种活动基本停止,心灵与组织生活极其匮乏,连群众集体文化活动也凋敝了。心灵的荒芜带来的是信仰的迷茫,组织的涣散造成的是群众的无力——任由权贵与资本宰割与欺凌,无法维护自身的利益,也就积累起重重的社会矛盾与怨气。如前所述,面对贪腐横行、不公不义的社会,面对市场经济、资本原则下道德的堕落,苦闷的中国面临严重的信仰危机与身份焦虑。传统中国早已被革新了,儒家世俗组织与伦理学说遭到了双重解构,继起的共产主义学说与道德现在又被主流放弃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形形色色宗教信念与宗教组织的全面恢复与扩展,以及各种各样舶来理论的纷繁登场,如此开启的又是一个寻找信仰与身份的过程。
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读经”运动与“国学”热几度兴起。于丹在浏阳讲《论语》竟然“警车开道”,凸显出社会追求文化认同的心情是多么迫切。其实即使在"
当然,儒家有其自身多重的面相,有清流也有浊流,有左派也有右派,这在以后的行文中我们会继续探讨。只是提出这一问题的背景在于,我们已迫切地缺乏组织生活和在此之上形成的稳固健康的文化认同,以至没有稳定的建制来关怀心灵、守卫价值,在社会与思想乱象迭起的状态下,人心极度不安。与之要对应,除了国学热,更多的白领和知识群众、城市与农村平民竟相加入了基督宗教团体,据非官方的数据,目前中国基督徒的数量已超过一亿。因为教会的团契生活正给予了人们迫切需求的组织生活,给予了人们谈论公平与正义的话语概念与场所。与之相伴,生活方式与文化信仰都将随之改变,最近耶酥大教堂落户曲阜,正是一个标志性的文化事件……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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