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血雨斗减税

腥风血雨斗减税

根据白宫和共和党达成的减税妥协方案，布什政府时期的减税政策将全面延长两年，奥巴马政府在2%富豪减税问题上向共和党人让步，引发很多民主党议员的不满情绪。同时共和党人放出“狠话”，如果不能在减税问题上得到满意结果，那么在其他议题上都会给民主党下绊脚石

■  《环球财经》特约撰稿  蒋旭峰（发自华盛顿）

如果你想了解何为美国的三权分立，想了解何为美国的党派政治，那么就应该关注2010年12月10日下午在美国发生了什么。当日，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在白宫新闻发布会上抢了奥巴马的风头，年近古稀的参议员本尼·桑德斯在国会山口若悬河地演讲8个半小时。如果你要问这些美国政界大腕到底缘何这般使力，答案就两个字——减税。

忙碌的“跛脚鸭”
在美国，每隔两年国会选举完之后到来年初新议员上任前的这段时间称之为“跛脚鸭”会期。一般而言，会期期间往往是华府议员们的清闲时光，因为国会并不会集中讨论大量议案，更不会过多讨论实质性议案。
但2010年的“跛脚鸭”会期则完全不同。因为这次的“跛脚鸭”身上肩负着年底到期的减税政策是否延续、11月底已经到期的长期失业者救济金是否继续延期、是否批准美俄核裁军新条约、是否解除同性恋从军禁令等多项关乎国家安全、民生、民权的重大议题。
布什政府2001年和2003年的大规模减税政策将于2010年12月31日到期，而税收政策是涉及数亿人利益和真金白银的重大政策。一些议员本身就是百万、千万富豪，因而一些美国人也把2010年12月称作“税收时光”（tax time），各路诸侯在台前幕后真刀真枪地打起腥风血雨的减税大战。参议院罕见地在周六还加班加点进行辩论投票，众议院晚上挑灯夜战辩论投票至凌晨也都是在情理之中的。
鉴于美国经济复苏态势疲软、失业率居高不下，民主党人在今年的国会中期选举中兵败滑铁卢，而共和党在2011年初控制了众议院以及增加了参议院席位后，议事能力将显著提升。底气更足的共和党人已经放出“狠话”，如果不能在减税问题上得到满意结果，那么在其他议题上都会给民主党下绊脚石。
但奥巴马希望能在今年圣诞节国会休会前将所有议题都在国会闯关成功，“心急想吃热汤圆”的奥巴马12月6日和7日都临时召开了新闻发布会，12月10日更是在白宫新闻官吉布斯都没料到、白宫工作人员都在参加一个圣诞聚会的情况下，临时和前总统克林顿一起召开了新闻发布会。白宫12月初向华府记者们发来了询问邮件，如果有记者愿意随奥巴马一同去夏威夷休假的可以报名；但是随着多项议案都在国会山遭人使绊，白宫又发表声明称，如果议案没有进展，奥巴马就不去度假了，大有破釜沉舟之势。

“故作清高”惹风波
在国会众议院仍占多数的民主党在2010年12月2日使用了“拆包分解法”，强行投票通过了对美国中产阶级减税政策永久性延期议案，而对美国高收入者所享受的减税政策延期则未获通过。
众议院投票前后，美国主流媒体使用最多的两个词就是“摊牌”（showdown）和“象征性投票”（symbolic vote）。分析人士认为，民主党人明知该议案在参议院难以过关，但依旧在众议院通过该项投票，其用意是剑指两年后的大选，以获取大选时更多民意支持。4日国会参议院不同寻常地在周六“加班”，对众议院中产阶级减税政策永久性延期议案进行了讨论和投票表决。
与预计的一样，由于共和党坚持“捆绑销售法”，要么包括富豪在内的各收入群体都减税，要不就所有人都加税，该议案没有达到获得参议院通过所要的60张多数票，减税议题就此陷入僵局。在那个周末，有观察人士指出，由于台前没有达成和议，幕后两党之间的协商将会更加紧锣密鼓地进行，下星期将是山雨到来的一周。12月6日晚，奥巴马在白宫临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已与共和党就减税政策达成协议，该妥协方案同意把上届布什政府即将到期的全民减税政策延期两年，同时将领取失业救济金的法案延长13个月，给企业提供投资税收减免等内容。
奥巴马表示，两党之间的分歧是“真实而深刻的”，不过妥协对美国民众和经济是正确的选择。让笔者感到费解的并非6日晚突然而至的发布会，而是奥巴马在说明谁和谁达成了此项协议时，使用的主语是模棱两可的“我们”（we），这既没有说清楚妥协是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的，抑或是和共和党的什么人之间达成的妥协，在华府留下一大片疑云，模糊其辞的背后也恰恰说明各方利益分歧之大。
从6日晚开始，华府国会山和媒体炸开了锅，包括民主党参议院领袖哈里·里德等重量级人物都公开对奥巴马这么快就宣布表示异议，表明奥巴马所说的“我们”不包括民主党，而是白宫与共和党重量级议员之间达成的君子协定。7日当天，美国副总统拜登最重要的日程就是在参议院与民主党议员吃饭，奥巴马希望借力拜登在国会山广布的人脉资源，在席间说服民主党大佬们接受这一妥协方案。
7日下午，奥巴马又召开新闻发布会，继续把共和党人称为“绑匪”，并且掩饰不住火气地称民主党人“故作清高”（sanctimonious），指责这些议员摆出一副清教徒的高傲姿态，道貌岸然地声称自己的利益有多么纯洁，说自己有多强势，但是目标都实现不了。
这个发言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8日和9日，国会山上多位民主党议员公开强硬表态：“白宫施压说，我们要不就接受，要不就拒绝，那我们就拒绝吧！”在8日和9日，白宫继续给媒体不停地发送某某市长、某某经济学家认为这是一笔好交易的支持表态新闻稿；你一小时没查邮件的话，恨不得都有十封来自白宫的邮件。
美国总统奥巴马首席经济顾问萨默斯、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古尔斯比等御用大牌经济学家也轮番上阵，警告说倘若不通过这项议案，美国经济有可能陷入二次衰退云云。萨默斯认为，这项减税妥协方案虽然“不完美”，但它却改变了市场对于美国经济前景的预期，这也是近日多家主要经济预测机构上调了2011年美国经济增速预测的重要原因。
但诺贝尔经济学家获得者保罗·克鲁格曼直言，奥巴马把火气发在民主党支持者身上，而非“绑匪”头上，本身就说明了他的软弱；这也让共和党相信，日后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再敲诈一笔赎金出来。另有分析人士称，共和党让布什时期的富人减税政策继续延期只是权宜之计，其最终目标是要实现富人阶层永久性减税。

理理这本账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当我们关注一波三折的美国减税大战时，不妨把个中原委来龙去脉理理清楚。
布什政府2001年和2003年税收政策到期，大多数民主党人希望为年收入在20万美元或家庭总收入在25万美元之下的美国民众永久性减税。在中期选举前的演讲中，奥巴马提及次数最多的就是要为具备上述经济条件、占美国人口98%的中产阶级永久性减税，而对2%的富豪阶层则不应该继续减税，以此来缓解美国居高不下的公共债务状况。共和党则希望全面延长这些政策，包括针对最高收入群体的减税政策，其理由是对任何收入群体增加税收都将危害脆弱的经济复苏，面对失业率居高不下和经济复苏乏力的局面，不应该给任何人增加税收。
根据白宫和共和党达成的减税妥协方案，对于所有纳税人而言，布什政府时期的减税政策将全面延长两年，奥巴马政府在2%富豪减税问题上向共和党人让步，引发很多民主党议员的不满情绪。此外，布什政府时期的资本收益税税率也将延续，资本收益税最高税率将维持在15%，民主党人原先想将资本收益税最高税率提高至20%，这也就意味着在美国牛市上一年赚到上百万美元的投资客一年又能省下差不多5万美元的应缴税款了。
对于富人而言，民主党议员和独立派参议员反对声音很大的另一个引爆点在于美国民众戏称为“死亡税”的遗产税。
然而在妥协方案中，两派达成的共识是，在接下来的两年中，将每人的免征额提高至500万美元，最高税率则降至35%。12月16日深夜，众议院衮衮诸公在数小时的发言之后，在对参议院议案版本进行投票之前，先对民主党众议员厄尔·波默罗伊提出的修改版本议案进行了投票。波默罗伊建议将每人的遗产税免征额设定为350万美元，最高税率设定为45%。由于共和党议员的坚决“拦路”以及部分民主党议员的反对，该修改版本议案没有在投票中得以通过。
其实，在“绑匪“绝不松口降低赎金标准的前提下，这一投票也可以解读为另一象征性表态，连波默罗伊本人在投票前也心里打鼓不知该议案是否能闯关成功。在众议院火速将议案递交白宫之后，17日下午，奥巴马总统春风得意地将国会两院通过的版本签署成为法律，这一旷日持久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本尼·桑德斯斥责说，如果设定这么高的遗产税免征额不是针对普通富豪的，只能是针对超级富豪的。
众议院议长佩洛西也指出，税收妥协方案中的遗产税内容如果不加修改的话，只会让美国的6600家最富有的家庭受益，但是在未来两年美国却将因此损失250亿美元的税收收入。
对于中产阶级家庭而言，美国雇员需要交纳的薪资税从现行的6.2%在2011年下调至4.2%（雇主所交纳的薪资税率维持不变），依据美国现行税法，雇主和雇员分别需要交纳雇员收入的6.2%（共计12.4%）用于员工的社保福利。如果这一方案得到国会通过，相当于一位年收入7万美元的美国雇员2011年口袋里将多了1400美元的可支配收入。对于这一做法，很多议员和经济学家批评说是寅吃卯粮，拿明天的甜头哄选民，但却会威胁到社会保障体系的资金稳定性。
此外，有大学生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夫妻俩总收入不超过16万美元）中的每个大学生可以享受最多2500美元左右的税收抵免，即“美国机遇税收优惠”政策（American Opportunity Tax Credit），该项政策在2009年影响250万美国家庭，预计在未来10年中需要耗资580亿美元。
对于低收入家庭而言，政府将扩大儿童税收抵免政策的覆盖面，每个孩子可以给父母带来1000美元的税收抵免。对于企业而言，新建厂房和购置设备的投资可以在2011年实现税收减免。对于长期失业者而言，在奥巴马和民主党人一直坚持的延长失业救济金法案执行时限上，共和党向白宫做出让步，将领取失业救济金的法案期限延长13个月，至2011年底。
美国总统奥巴马的首席经济顾问、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劳伦斯·萨默斯日前告诉笔者，当前美国经济受有效需求不足困扰，白宫与共和党就减税政策达成的妥协方案有助于增强企业和消费者信心，避免美国经济再次陷入衰退。但他也坦言该方案并非完美，促进美国经济发展仅靠这一减税计划是不够的，美国还需进一步改善基础设施，加大教育投入并鼓励私营企业进行创新和研发。
由于白宫与共和党达成的减税方案涉及面颇广，CNN等媒体曾逼问古尔斯比此项减税妥协方案的总成本是否为9000亿美元，古尔斯比支支吾吾地说应该没有这么多。近日美国国会公布的数字显示，该方案的成本在8580亿美元左右。古尔斯比日前也坦言，“让很多人接受富豪们也享受减税的现实就像吞下一枚苦果”。

左手减税 VS右手减债
美国独立战争时期政治家帕特里克·亨利在著名演讲《非自由，毋宁死》中指出：“沉湎于希望的幻觉是人的天性。我们有闭目不愿正视痛苦现实的倾向，有倾听女海妖的惑人歌声的倾向，可那是能将人化为禽兽的惑人的歌声。这难道是在这场为获得自由而从事的艰苦卓绝的斗争中，一个聪明人所应持的态度吗？”
日前，很多美国专家和媒体议论的一个焦点就是，目前的减税方案会不会让民众怀疑政府降低居高不下的财政赤字的决心。就在减税方案拉锯战进展得如火如荼的12月3日，美国全国财政责任和改革委员会的两位主席发表声明称，尽管国会和政府正决定要采取措施在短期内刺激美国疲软的经济增长，我们还是呼吁总统应该和两党的国会领导人在2011年1月就开始讨论如何建立起健全的责任机制，美国需要一个全面的计划来降低政府预算和减少赤字。
在9月底结束的2010财年，美国联邦财政赤字接近1.3万亿美元，尽管略低于上财年，但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仍高达8.9%，大大高于国际公认的3%警戒线。奥巴马今年2月创设了由18名民主党和共和党议员、学者和企业家共同组成的全国财政责任和改革委员会，负责研究控制支出及税务方面的可行方案。具有讽刺意味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这个委员会经过大半年时间酝酿、长达66页的削减美国赤字的报告12月初未能得到委员会内部14人的赞同，自然也无法提交国会讨论。
“美国两党需要通力合作，让美国人能够量入为出，能够让美国能保持长期繁荣。”美国全国财政责任和改革委员会的两位主席忠告。当然，鉴于美国议会选举政治的频繁性，美国政客决策也不可避免地带有助选的思维倾向。
美国全国财政责任和改革委员会的成员之一、美联储前副主席、美国第一任国会预算局负责人艾里斯·里夫林(Alice Rivlin)近日告诉笔者一个鲜为人知的细节：尽管该委员会早在大半年前就成立了，但是在中期选举前，他们的工作并不算忙碌，处于初步讨论阶段，因为如果民主党或共和党提出了很多实质性的主张，很有可能会成为对手在中期选举期间攻击的靶子，“毕竟削减赤字总是得罪人的事”，到了中期选举结束之后，两位主席才提出了削减美国长期赤字的方案。
经济学家指出，民主党和共和党都意识到，过高的财政赤字威胁美国经济的可持续复苏。但在短期内是否仍采取财政刺激计划并继续延长美国失业者领取救济金的时限，中期内如何开展财政整顿以及布什时期的减税政策是否和怎样延长，长期内如何进行税制改革等诸多议题上，两党的利益和立场仍存在分歧；然而给并不需要减税的富豪减税、每年财政赤字以上万亿规模累积的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清醒的质疑声
尽管白宫和共和党一再宣称该妥协方案对经济的好处，但奥巴马、萨默斯、古尔斯比等人都公开承认该方案不是完美的，很多经济学家也发出了质疑和批评声。
总部位于华盛顿的卡托研究所资深研究员丹尼尔·米切尔认为，通过这一减税妥协方案，政府的赤字压力会加大，但是该方案并没有提出通过别的渠道弥补赤字的方法。就像美国政客做决定时总会照顾各种各样特殊利益团体一样，这个妥协方案也对某些特殊利益团体开恩。此外，企业增加投资和招聘雇员的决定并不会因为一年左右短期的税收优惠政策而改变。
保罗·克鲁格曼的观点与此相近，“估计到了2012大选年，美国的失业率依旧严重，我们还会继续讨论当前这些经济难题。白宫觉得自己谈下了一笔好买卖，我觉得让人心凉的局面还在后面等着呢！”他警告说。
近日，《华盛顿邮报》刊登了一位名叫戴维·沃伊的读者来信，很能概括这个减税之冬笼罩着华府的功利氛围，他将美国前总统肯尼迪的名言改编成了一句“皇帝的新装”般的大白话——“不要问富豪们能给他们的国家做些什么，要问问他们的国家能给富豪们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