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国保:用语言的透镜照照这个新世界
霍国保:用语言的透镜照照这个世界
作为一个作家,新历史主义先驱福柯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他说:“为了弄清楚什么是文学,我不会去研究它的内在结构。我更愿去了解某种被遗忘、被忽视的非文学的话语,是经过怎样一系列运动和过程进入到文学领域中去的。”
作为一个诗人,我说:“为了弄清楚什么是诗,我不写那些富涵着情感的语词。我更愿意去写那些被诗人遗忘、忽视的非诗性的语词,看它能否经过一系列的运动与过程成为诗的。”
但,如果简单地根据福柯的以上言述,就否认福柯是一个不懂文学内在结构的作家,那是相当错误的。而恰恰相反,他这样的言述更表达了他自己对于文学更深入的理解与把捉。
作为一个写作者,在“语言困境”的困境挣扎了两年来形成了一些看法,这就是我的 “语言的透镜”。
一直以来,对语言的研究有三种方法与方式。一种是基于语言与社会关系的语言文化研究,一种是居于语言内部结构的一般“语言学”研究,还有一种是基于世界与语言关系的哲学研究。
而我的看法,无意于打破三者,而更在于从以上三者中吸取更多,形成自己的肉身。
从语言与文化的关系看,语言是狭义文化的最大载体,也是广义文化的基础。就像我们平常所说,一个文化人就是一个有知识的,认字比较多的人;从广义的文化角度看,一种语言就是一种文化,或者再激进一些说,一种文化就是一种语言文化。因为从文化二字分开来进行语义分析,一个就是“文”,一个就是“化”。而在中国古汉语中,文化一词的意义是由一个“文”字来承担的。文,就是具有“纹”字本义的文字,但它不等于语言,因为语言是一个更大的场,它包括书面语与口语两项,而文字只是语言的书面构成材料,但也仅仅是因为它的空间性与时间性远胜过口语,才使它成为文化的载体,因为我们知道在“古代”,无法录音的时代,它理所当然地成了文化的记忆书写。
由此看来,一种文字就是一种文化的积淀,当你学会了一个字,你就被这种文化基因所制控,而成为关于这种文字的人了。汉语文字也就是汉字,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之一,它的来源就是纹,即在某物上做画,文字学家称之为象形,也就是将对世界之物的绘画性描述用最简单的线条展示出来。《说文解字》一书,对文字的研究远超出了对文字本身的研究,它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一种文化研究。
一种语言就接受了一种思维方式。关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很多学者仍然在争论谁是第一性的问题,也就是“思维在先还是语言在先”来谈思维与语言,在围绕着一个“思维中能不能少了语言”在谈这个问题。作为诗人,我宁愿认为我的思维与语言是一同到来的,思维就是我的语言,语言就是我的思维。同时,我们更应看到,当你用一种语言来思维的时候,你已经本在地用这种文化来思维了,因为语言就是文化。
所以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它的语言就是它的文化最显要的特征,也是这个国家最显要的特征(当然这里指的是单民族国家)。由于表意的汉字在表音文字的西方人眼里的特殊性,所以汉字被英译成“Chinese character”,直译就是“中国特征”。我不想认为这是外国人对汉字的无知,相反,他们或许真的很理解。因为表意性的汉字天然地在我们的头脑内建立了一套有别于西方人的思维方式,形成了中国特征式的思维,也就是中国文化的思维。
中国文字/文化的思维特征是什么呢?程裕祯先生这样说,“汉字由图画和符号文字发展成今天独具特色的方块字,并不是一种随意性的结果,它是跟中国人重实际、多想像、包容万物的那种实用理性思维和天人合一、物我一体的精神密切相关的”。这句话,当是一个对汉字与中国文化精神透析的智者才能说出的。
中国文化的思维就是这种实用理性思维,在中国,在任何时代,“有用吗?”都是极具杀伤力的问句,它足可以击败任何所有的工作,让人为了“有用”去努力。比如今天,文学显得极其无用,它作为失败了的精英意识形态中一支的力量,更显得无足轻重。回忆一下上世纪80年代至今,我们就可以看到这一点:80年代是一个精英意识形态与主流共谋的年代,一种精神负荷超重的年代,那时文学是人们的精神重心,诗歌是精神的集中反映;可到了90年代,主流意识形态让出一块地盘给了大众意识形态,并且有意无意的联合大众意识形意识态将精英意识形态逐渐挤出历史舞台;随着新世纪的开始,此种情况继续恶化,真正的精英形态已经瓦解,只剩下一些精英的碎片在和着主流意识形态的脉动。所以,在今天,从事文学的人少了,因为不容易挣到钱;真正的文学写作少了,因为极难卖出好价格;真正思想性的写作更不见了,因为卖不到钱。
我曾经很担心地想过,一个实用理性思维的民族,如果没有一点他在的东西来压住它勃勃的欲望,这是很可怕的。从鸦片战争,经辛亥革命,再到共产党的成立;从8年抗日,经4年内战,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在物质上,大多数的中国人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但无论在哪个时期,总有一种社会精神在支撑着它,我将它叫做中国人的灵魂。先是为了“中华民族不可欺”,后来要“民主、民权、民生”,再后来“全面奔向共产主义”,我们中国人始终有一个灵魂在,闪光不闪光是一回事。
新时期开始后,我们改革,我们开放。“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时候,人们的精神支柱没有了,惟一剩下的只有鼓动、鼓动、再鼓动,去挣钱。人们也不再想有什么灵魂了,没就没吧,能吃饭是主要的,挣到钱日子过的会更好。可时代给出的灵魂“先富起来的带动后富起来的,达到共同富裕”,成了一句空话,尽管这句话在物质生活上也真有带动的性质。有思想的知识精英担心到一点,但终因一次“学潮”事件而给他们划上了句号。同时,这也标志着精英意识形态的失败,与在这个市场经济之下的无力与无奈。
从那时起,中国人失去了灵魂,失却了一半的“信仰”。随后就是经济上的持续猛增,主流说,“这一步我们走对了”;人民说,“这是国家政策好”;于是,“国家一片大好!”可精英分子们这时在干什么呢?“研究原子弹的比不上卖茶叶蛋的”,所以就努力地去研究,去学习,争取多换回两个茶叶蛋。从那时起,经济上的赤贫使真正的知识分子们体验到了国家的厉害。
但随之,社会道德持续稳步下滑,只要能挣钱,什么道不道,德不德。“一切向钱看”成了国人的灵魂。为挽救此种危险的局面,主流意识形态“不仅要依法治国,还要以德治国”,“讲诚信,讲文明,讲道德”与“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提到了一个桌面。其实国人都清楚的要命,大家都在讲,该怎么讲怎么讲,可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迈进了新世纪的大门,“改革开放进入关键时期”,中华民族面临着第二次复兴。这时,我们的灵魂是“和谐社会,和谐世界”,是以奥运为契机的“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但这个灵魂的药方是以科学作为逻辑基础的,它根在于“科学发展观”,根在于“环保性的发展”,根在于“人与自然的和谐”,其后才是“人与人的和谐,人与世界的和谐”。的确,这是中国文化的根要部位,是中华民族复兴的需要。
而在世纪里的人,在世纪里的中国人都在做些什么呢?房地产商在“炒房价”,将正常人的居住权生生剥夺;“农民工”大面积从农村迁徙到城市,“留守儿童”成为一个词载入汉语词典;小煤矿死一个人赔款50万,后来升到100万;“黒窖奴”将奴隶社会的古老传统在世纪又开了一朵花;全民炒股被套,瞪着两只带血的大眼睛期待奥运结束后股市出现生机;“北大本科毕业卖猪肉”已不稀罕,“博士满街走,硕士不如狗”,这句话得到普遍好评;全民追星,平民名星李宇春等被称“超女”,和尼采的“超人”有一拼;“音乐天才”周杰伦为歌迷开出个人网站,成为新世纪最亮的一颗星,在中学生的眼睛里简直像个太阳;文化被技术性的参与所强奸,形成“缤纷灿烂”的文化景象,“身体写作”中女人成了猎欲的动力军,“木子美现象”成为“15分钟名人效应的”的中国版;郭敬明把作品定位在13到18岁,成为“帅哥式偶像”作家,韩寒从反叛性写作升至思想性的文字后人气逐渐下滑,“下半身”将写诗的鸡巴露出,却遭到了国人的唾骂,“梨花体”诗歌引起网民口语诗歌大讨论,从“大话”《西游》到《夜宴》抄袭《哈姆莱特》,再到《黄金甲》满城拷贝《雷雨》;从《色·戒》赤条条的做爱镜头到《苹果》中一个又一个男男女女的大汗淋漓,电影的票房收入都不少;几个无志有伟的年青人将网站生意做到了极点,李响等成为“80’后”绝对偶像……
可还有一些人,我们每天都熟悉的邻居们在做着这些:单位门口卖煎饼果子的李大妈每天都为城管免费送五张煎饼;卖雪糕的张爷爷舍不得买辆电车,他说孙子读大学每月的生活费还凑不够;隔壁的王二公司破产了,老婆不见了,孩子留下了;在大学教书的一个哥们教了五年书,婚硬是没结成,因为没房子;老家的二憨在北京打了一年工,工资没给,在北京的六楼顶上跳下去了,后来又听说这事“惊动了中央”,国家要出政策了;一天晚上回家,路过“红灯区”,一个20多岁的女人缠住“我”,说自己失业了,只收200百块钱,可以有五次高潮,我说我还是学生,她说学生可以打五折;一个远方的弟弟打电话给我说“入学就是失业”,哥,我不想读书,没劲;上高中的两个表妹快要读大学了,我得给她们准备点学费;一个朋友炒股,赔了不少,但每天还照样装作笑嘻嘻的……
形形色色的人在这个社会里生存,形成了我们丰富多样的世界,从不同的角度都能看到这个世界的某一面,语言是立在这个世界任何一处的镜子,它等着不同的人发现它,通过它看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另另一面、与另另另一面。当你想看到这个社会是个什么样子的时候,不要去问别人,那不可靠,最可靠的是将社会上流行的某些词或短语(句子)拿来,放在手上,放在心上,一看就知道了。
语言是一面镜子,世界都在语言这面镜子里。作为语言构成的语词是镜子上平铺的反光点,它蕴藏着世界的一切,保留了每个时代里最鲜活的记忆。动一动那些语词,你再看,一个活活的世界就出现在你的面前。
通过文字的反光点。你可以看到文化,看到道德,看到非文化非道德;看到别人,看到自己,看到非自己非别人;看到社会,看到家庭,看到非社会非家庭;看到爱情,看到利益,看到非爱情非复兴;看到二元,看到多元,看到无元……
语言这面镜子,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人,有必要将其揣在怀里,放在心里,时刻拿出来照照:看看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语言的透镜(上)·用语言的透镜照照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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