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美:高文化不读北大出走了(小说)
高文化不读北大出走了(小说)
范正美
我从长途汽车客运站跳下汽车,看了看路线图,挎着电脑笔记本快步向着路线图标注的,第一个三叉岔路口的大槐树往右拐,走过一段大约二百来米泥丸如石的凹凸不平之路,往右绕过一堆锈渍斑斑的烂铁、几根栽歪的粗铁丝,两只瘪瘸的大轮胎框架和扭曲的驾驶盘大半截被沙土掩埋,驾驶盘塑料圈上刻有“河西大队”四个涂红的大字朝向西侧却绰然可见,看上去是一辆被抛弃的废旧胶轮拖拉机,已经有些岁月了。再往右走一段不到50米的沙石公路,穿过一条几百米的坡间羊肠小道,小心翼翼地避开两侧的荆棘,攀着左边的一株高突的柞木树向前伸出的树枝,登上秃坡岗,行不几米远,就可以看见对面依坡而建的高家村不齐整的干打垒的一片房子,住着几十户人家,有两栋新建的二层红砖瓦房和村头的大槐树特别瞩目,村后是一片灌木丛林,夹有屈指可数的几颗苍松、白杨和榕树,与前面伸展的大片青纱帐农田,同远处一排高竖与蓝天相接的红字标语:全面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构建和谐社会!相映出东北农村夏季特有的绚丽风光。站在此处高坡上,远远地望见高家门口,三三两两的人们出出进进,一个个神色沮丧,好像高家发生了什么不幸。顿时,我感到心里一阵压迫,一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袭来,于是加快步子往高家走去。
“您是李记者吧?”
大概离高家不出十米,一名身材魁伟、体魄健壮的男子从屋里急忙向我走来,老远地就招呼我,语音带着沙哑,略有些颤抖。我打量着他,大约五十刚出头,白背心的两条吊带卷着卷儿,白棉纱已被汗渍染成了黄色,洗得发旧沾满尘土的黑布裤快卷过膝盖,脚穿一双塑料棕色凉鞋,紫铜色脸膛,浓眉大眼,步履沉重。我猜想他就是高文华的父亲;高文华曾多次向我描述过的不凡的庄稼汉。
“是呀!”我平平地应着。
“唉,无福啊,无福啊……”这位魁伟的壮汉,此时双手紧紧地拽着我的手,两眼泪花翻滚,豆大般泪滴滚落在已经变黄的白背心上,又抖落在一层尘土厚厚的土地上,形成一个个小黑泥坑,分明听见那滴落的声音——他哽咽着,无法说下去。
“您是高叔吧?出什么事了?”我扶住他的双肩,声音疑惑而亲切。
高叔把我迎进了里屋——这是一所典型的东北农村干打垒三室住屋,东西两门,中堂有一个手推石磨,上面堆满了柴禾,东屋左边安着一口大锅灶,旁边门上挂着一个自己编制得很精致的麦草帘子,与烟雾缭绕、四壁发黑、有些泥块剥落的房间显得很不协调,但却可以看出主人的勤俭、干净、利落。
掀帘进屋,南北炕上坐满了人。见我进来,人们纷纷站立起来。高叔向我介绍了他的家人——老伴、高爷爷和高文华的弟弟、妹妹,还有村里谁家有事必到场的村支书、村会计、民兵连长和妇女主人,以及正在他家的其他几位朋友和高文华的同学。
“您看看这个吧。”村支书黄菊三未等我坐稳,便递给我两张横行满字的信纸,上面是用碳素墨水钢笔写的一排一排端端正正的行书蝇头小字:
亲爱的父母亲:
这是我生来第一次给您们写信,希望您们平平静静地把这封信看完,平平静静地对待这件事。
我今年22岁,停停歇歇,终于高中毕业,并且成了全县文科高考状元,被北大哲学系光荣录取。正如爷爷说的,我是我们高家村第一名大学生,“为全家争了光,为祖宗争了光,为全村老百姓争了光,为全县人民争了光”。但是,我看到奶奶的病这么重,爷爷心脏病经常犯,一对龙凤弟弟、妹妹今年高二,明年就要考大学了,父母亲虽然身体好,但是,为了给我和弟弟妹妹上大学攒钱,给爷爷、奶奶治病,常常从自己嘴里省,这些情况,我和弟弟妹妹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不知议论了多少次,心里感到总不是滋味。一方面,这成了我们学习的巨大动力,决心要改变家里的生活条件和生活水平,要改变农村这种状况;另一方面,也使我们深感不安,担心您们积劳成疾,如果有病将如何治得起。这就是我们仨利用寒暑假,拼命在外面出苦力、当小工的原因,总想多挣些钱,尽量减轻您们的负担。
接到北大通知书,我看到了父母亲又喜又愁的神态,心里很难受。我今年已经22岁了,无论按照国际惯例还是我国的法律规定,我都应该是个自食其力的男子汉,可我还要父母亲为我省吃节用,还要弟弟妹妹为我承担那不应该由他们承担的义务。我想了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终于想通了,我应该出去闯闯,去想办法自己挣钱,为明年弟弟、妹妹上大学做好充分的准备。
请您们放心,我这不是离弃您们,也不是干别的见不得人的事。我承认我采取的这种突然行为,会给你们带来巨大的精神撞击,使你们惊恐、不安。但我可不是逃兵,不是对家庭、对社会、对自己不负责任,而正是为了担负起这份责任。
请您们放心,我这不是放弃读大学。上大学,是我的一个梦,不只是本科,我还要读硕士、读博士,而且都想读名牌大学,我要像别人那样接受完全教育,只不过我走的是一条曲折的成才之路罢了。而且,我还要探寻我们农村怎么才能富裕、怎么才能走向幸福,而不要那么多曲折、那么多片面、那么多不可思议的条条框框。
这就是我这个农村孩子的命运,这就是我给自己立定的目标和任务。所以,您们不要为我的安全着急,更不要为我的前途命运担心。我会定期地给你们写信,把钱寄给你们的。你们对我的能力和作为,我想是不会怀疑的。
如果你们有什么想不通,建议你们同爷爷一起去找村支书黄大叔唠唠。我的许多想法曾经同他多次交谈过。他很理解我、鼓励我、帮助我。过几天,晨报的李记者也会来的,您们也可以同他谈谈。我曾经约过,要同他好好谈谈我的一些想法和建议。好了,余言难尽。祝
父母亲身体健康,爷爷奶奶晚年幸福,弟弟妹妹心想事成。
你们的 文华 拜上
2006年8月6日
读罢此信,我方才那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冲动,开始看信的那种疑虑和紧张,此刻都被写信人的浓重而激越的情感和耐人深思的话语驱散了,心情感到舒缓多了,脑幕上回放着去年会见高文华的影像。
那是2005年,夏锄方挂,我作为芮城晨报的记者,列席旁听了芮城单龙镇中学,一次别开生面的“我是未来的创造者”教学经验师生座谈会,就在这次会上,高文华介绍的与众不同的学习方法及其独到的见解,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高文华的名字便深深地刻在我脑子的记忆纹里,小伙子的形象此时在我的眼帘发出夺目的光彩。
他,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多少显得有些单瘦,腰杆柳直,身着米黄色李宁运动装,脚踏白运动鞋。双目犀利而显得特别聪敏、英帅,给人一种灵气四溢的感觉。我永远不能忘记他的开场白:
我们生在一个革命的年代,科技日新月异,信息的传输、反馈,借助于电脑、光碟、网络,仰仗于现代交通工具和手机,一切都在零距离运转、变换和交流,如果我们能踏上纳米快车,那么上穷碧落下黄泉,深入脏器和血液,就再也不是诗人、文学家的浪漫想象,而是可见可行的现实。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无处不在、无处不有的挑战的世界,要求我们站在巨人的肩上,展开创造的思维双翅,施展其能动的智慧和力量,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科技、卫生、体育、军事等各个领域和行业,去从事一桩桩革命的事业。针对我国教育目前出现的种种问题,我们应该抓住科技革命、国内外产业转换的契机,对不适应我国科学发展的教育进行改造。是时候了。这是我们的教育、我们的教与学的一场革命。要尽快废止课堂填鸭式、一张试纸定终身,那种以课堂为中心、以书本知识为中心、以教师为中心的老一套教育模式,将我们的教育来一场彻底的革命,真正改变天天捆绑我们、让我们读死书、从课堂到课堂的状况,真正改变那种知识储存型、应试型人才的落后局面,培养我们开动脑机器,更早地与社会对接,与时俱进,成为新时代的创造者,去开创未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了迎接未来的挑战,我们的学习革命也要自觉地开始,总得有人踏出第一步。
在这次会上,他介绍了自创并身体力行的3S创造性学习方法,使与会的教师、学生、家长和领导,无不感到耳目一新,啧啧称赞这位高二学生的博大胸襟、高远心志、不凡思维和独到的见解,以及他创造的学习方法的指导意义。这种3S创造性学习方法的特点和要点,就是自学(5tudy independently)、课堂(seminar)和思辨(sense),三者紧密结合,强调学生学习的自觉性、主动性和创造性,强调学懂、学好基本知识、基础知识,强调知识的运用和思维的训练,强调能力和学习方法的不断改进。因为这三个汉语的英文字母,都是S打头,所以他把它命名为3S创造性学习方法。3S的重点是两头,一是自学;二是思辨。要领是两个:一个是知识、规律、方法;一个是范例、解析、拓展。这些年来,他就是这样学习的,所以成绩好,能力强。
他的关于教育改造、教育革命、学习革命的话语,是那么铿锵有力,击中时弊,具有巨大的震撼性、激励性和鼓动力;他的宏远胸怀、感人的心志、别有洞天的思维模式、看问题的视角和富有创造性的学习方法,所闪现的年轻人的锐意进取、卓越智慧与积极的设想和建议,博得了与会者一阵阵的热烈掌声,还有会后人们的赞语之议,至今仍在我耳边震响。
就是在这次会之后,我从他的老师、同学那里得知,高文华有一个响亮的绰号——“高文化”。这是村民兵连长首先喊出来的。高文华曾经多次帮连长出主意,建议他要提高民兵训练的质量,努力增强民兵训练的趣味性和吸引力,要有渐进目标,有具体标准,有可行的计划,还要有明断的考核。民兵连长当众夸奖:“你真有文化!我以后就叫你高文化!我还要正式向上级打报告,请你当我们民兵连的参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于是,“高文化”的名字,就在全村响亮地叫起来了!
我又想到,他通过小灵通发给我的那份路线图,是那么细致入微,步步连环,真令人叫绝,这么一个难得的人才。我好不容易收回放飞的思绪,动作迟疑了一下,将信件折了折,有礼貌地还给了黄支书,同时用目光扫射了周围的人们,似乎他们期待我说什么。
黄支书回敬了我的目光,刚欲张嘴说话,就被半依半坐在北炕沿的妇女主任吴凤香抢过去话头,她快言快语地说:
“高文华真是个好孩子,太懂事了,怎么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
“是呀!”屋子里的人顿时活跃起来,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高爷爷轻轻咳嗽了一声,人们便关住话匣子,屋子里一片寂静。可以看出,人们对这位高家的前辈——曾经当过村支部书记的高老头极端尊重。
“依我看,这孩子有出息。是个男子汉。这事我觉得不荒唐。他做的对。他心里有全局,有大事,有大家,不只是装着自己。大概是八九那年吧,那时他才满六岁,我们爷俩的那次谈话,这么些年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问他想不想读书,他说,爷爷,我想,很想、特别想。读书干什么呀?你猜他怎么说,我要科学种地,科学养奶牛。我当时感到很吃惊。六、七岁的孩子,怎么说出这样的大话来。我问他,你怎么知道科学种地、科学养奶牛的。他说我天天听广播、听你们谈话知道的。这些年来,我这个当过村支书的人,总感到内疚,没有为村子里做什么工作,村子里几十年,只有几户不错,但整体上,大模样没大变化,还是几千年不变的一家一户。对许多问题,我曾经不止一次找领导反映,做过工作,但越弄越糊涂。前一两年,我对他说,孙子,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学问了,要把爷爷脑子里的一连串的问号弄个明白。他说,爷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把这些问题弄得明明白白的。你看吧,这孩子读书的劲就是这么来的。他可不是为读书而读书,也不是为自己而读书。就是老想着别人,想着村子里。他几次辍学,就是一心一意给弟弟、妹妹攒钱上学,减轻爸爸妈妈的负担。他要是只顾自己,也就不这样啰!”
民兵连长李英可插了一句:“文华读书,与别人不同,他不是光读,特别是上高中以后,我看见他经常一个人坐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想问题,想的那么入神。有一次,我跟他开玩笑地说:你莫不是想当牛顿第二吧?他苦笑着说:不是啊,连长,我在想,咱们村,离省城太远,离单龙镇又不近,道路交通太差,不是岗地,就是洼地,土地瘠薄,能种的粮食品种和经济作物有限,又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借助的条件,再这样分散搞下去,还是传统农业,怎么现代化,什么时候摘掉“贫困”的大帽子。只能少数人富起来,多数人还是受穷。我爷爷当支书曾经跑断了腿,多少次提议,把农民组织起来,要多条腿走路,可乡里领导坚决反对,硬说这是和中央对着干。你看,他就是这样的学生……”
“是呀!”妇女主人拦腰截住民兵连长的话:“是呀。他这孩子,还挺关心我们妇联的——”她的话引起大家哄堂大笑,她也笑着说:“高文华说,他曾经算过一笔账,如果把咱们村的妇女按照特长和能力分别组织起来,就可以把副业搞起来,目前可以先办个识字班,提高大家的文化——这不我们眼前正在忙著学文化——有了文化,大家去搞点市场调查,副业准保搞起来。”。
听到这里,坐在北炕头上的高婶这时显得很激动,眉宇间充满骄傲,也扬起嗓子说:
“文华这孩子,在家里总是给弟弟妹妹做出榜样,有时间就干活,想法设法帮助弟弟妹妹学习,叫弟弟用能用他用过的教材,就不要买,想法设法帮助省钱。还有就是——”
村会计高菁英抢过话头说:“是呀,我们家的伟令、高淼的高亮等,文华也没少帮助。他告诉伟令他们,学习不要贪多,而要抓基本,打基础。要学会动脑,举一反三。他告诉我们伟令,他有个3X学习法。”
我出面纠正说:“不是3X,是3——S。”用右手在空中画了个“S”。
“对对,3——S!”高会计补充说:“ 他说,我,一是没钱买课外辅助材料;二是反对搞题海战术。他要我儿子首先要消化、理解教材。慢慢地学会自学。练习要采取范题多练的办法,就是把做过的典型练习题进行解析,改换其中的因素、条件,启发自己的思维,理解知识,找出规律、方法来,巩固成果,拓展知识面。这样可以提高思维、节省时间、事半功倍。在他的帮助下,我儿子这些年学习一直很不错。老师老夸他。”
“是呀,”正在大家议论走题的时候,高文华的同班同学吴有方机智地把话题纠正过来,说道:“像高文华这样的人,他的出走,我认为,冷静地想,他做的是对的。我们语文老师评价他是:心里装着世界,志向宏远,却淡薄名利;既有豁达光明之识,又有恬淡冲融之趣。他是我们同学们心中的一杆旗。他这么优秀,这么理智。他的抉择是对的。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两个马上就要上大学,爷爷奶奶还有病,爸爸妈妈转眼就是半百老人,一个总想着他人、责任感这么强的人,怎么安心自己去上学呢?”
一直听着大家称赞哥哥的高文华的弟弟妹妹这时开口说话了。
弟弟高文英想说什么,看着妹妹高文玉急于讲话,就让妹妹先说:“开始我和文英哥也不理解大哥的做法。但是,听了大家的分析,我想通了。”她征得文英哥的首肯后,继续说:“我觉得大哥很了不起,在我的眼里,哥哥是个男子汉,是个英雄。”
这时我觉得探讨问题答案的时机到了,便问高文英、高文玉:“你们回想一下。你哥哥他要走,事前就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凤妹把她要说的话,让给了她的龙哥:“哥你说呢。”
屋子里人们的目光都转向这对龙兄凤妹,高文英迎着高文玉的目光,两人相视良久,高文英用一种慎思的语调,打开了他的话筒:
“是的。想起来,哥哥要走还是有迹象的,只不过我们没放在心上。”高文英边想边说,“高考结束那天,我和文玉去单龙镇中学考场接他。在回家的路上哥哥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意味深长。”
“他说:我现在想,今年我上,明年你们俩上,咱们家哪来这么多学费啊,你们俩有什么好主意?
“妹妹你先说。妹妹没有吱声,只是摇摇头。
“文英你说。我耸耸肩,两手一摊,表示拿不出好意见。
“这时,哥哥一手抱着我的肩,一手抱着妹妹的肩,亲切而诚挚地说,这是咱们的一个科研题目,要做好的一篇文章。”
文英的话使文玉想起了另一回他们三人的一次谈话。她说:
“文华哥说,咱们不能再向社会伸手了。这三年,咱们村,连续遭灾:大前年蝗灾,大半天,遮天蔽日的蝗虫,来了个地毯式扫荡,几乎颗粒无收。前年的一批假种子,弄得大家望田兴叹,欲哭无泪,死去活来。去年又是大旱,眼看着见长拔节的庄稼大片大片干枯,多亏各地支援,才度过了难关,仅仅维持了温饱。你看,一家家都外出了,到城里打工。村子里的土地撂荒了,怎么摘贫困的帽子,爷爷很着急,支持支部领导,一定要挺住,叫咱们一家撑着,叫我上完高中。可现在明摆着,学费怎么解决?”
“哥哥说:该想个法子。”
“说这话是什么时候?”我问
“是今年春节不久讲的。”
我又问。“那天考完,以后再也没提过吗?”
“没有。”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一片寂静,人们都在思索,又似乎在等待某个权威人物作出结论。
高文华的父亲连连清清嗓子,请黄支书讲话。黄支书挥手让他讲。他说:“我说两句。看来文华出走有他的背景,也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是件坏事,他放弃了上北大、许多人连做梦也想去的机会,丢失了自己青春年少最宝贵的时间,所以是件坏事,是一种损失。我觉得,这是他自己没有办法的办法,是我们这个家庭、我们当父母的没有办法、没有能力,让这样的好孩子一再做出牺牲。我感到很难过。也很痛心。但是,大家说得对。他为了减少父母亲的负担,为了创造他自己、特别是他的两个弟弟妹妹更好地上大学的机会,这样做也是一种男子汉的负责任的做法,这个选择说得过去,我现在理解了。现在上学难。这两天,报纸连连登载,拿不出学费,还有寻思上吊的。所以,对比之下,文华出走也没有什么。我觉得这是不正常的正常。他站得高,想得远。我老爷子的看法是对的。大家的看法是对的。”
他问黄支书,黄支书连连点头,便继续说道:“文华是条汉子,是个男子汉。……谢谢村里领导,谢谢各位朋友和同学。黄支书不讲,现在请李记者讲讲吧。李记者你一定要讲讲。文华可高兴认识你、称赞你。”
面对大家的掌声,我不好推辞,讲了这样一段话:
“我是记者,是来采访的,是来向大家学习的。没有什么要讲的,也不应该在这里高谈阔论。但是,我感到触动很大,很受启发和教育。给我上了一堂政治课。我感到,我们的人民太好了,我们的基层党组织太好了。我觉得,我每次来单龙镇,都不虚行,每次收获都是极为新鲜的,与众不同的。今天,大家摊开了高文化出走的方方面面的情况,说清楚了高文化出走的真相。我本人从这件事情中,感受到许许多多新鲜的事情,使我想了许多平常我没有、也不敢想的情况和问题。今天,前任和现任党支部领导都在,我有个建议,希望能通过高文化的出走,能给我们带来一种启示,一种动力,一种新思维,一种新方式。我准备把自己这次采访,写成报告文学。题目就是高文化出走意味着什么?”
告别高家村,想赶快回程,汽车刚离车站不远,我的手机短信显示:“采访高家村后,请立即去双龙镇隆福村,那里有一家,因为供不起孩子上大学,父母亲双双喝农药,所幸发现及时,适时送医院,才避免悲剧发生。但是,现在孩子说什么也不肯再上学了。省委领导得知,特派省委常委、宣传部汪部长等前去做工作,一定要说服孩子上学,并组织募捐,解决其家庭困难,报社研究,派你陪同部长。”
双龙镇与单龙镇是两股道,我只好请求下车,回身踏上了去双龙镇方向的汽车。双目无目的望着窗外,感到思绪很乱,一片茫然。也许是良知连遭撞击,情绪异常,我这个惯常跑山路、坐汽车不怕颠簸的中年记者,上路不久,竟然感到头晕目眩,难以忍俊……
2007年10月中旬写于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