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学者大卫•科兹谈“新帝国主义”

美国学者大卫•科兹谈“新帝国主义”

    

     2006年10月17日，美国麻省大学经济学教授、世界政治经济学会副会长大卫•科兹应邀到中国社科院马研院进行学术访问，并就美国入侵伊拉克的原因、战后帝国主义的发展变化及其对世界社会主义的影响等问题专门作了学术报告。主要内容如下：
    一、美国入侵伊拉克的原因
    大卫•科兹认为，他在中国发表的论文主要有两个论题：一是苏联的解体和解体以后的独联体、俄罗斯；另一个是新自由主义对美国和世界其他地方的影响。关于“新帝国主义”，是他很早就感兴趣并研究的问题。
    他认为，美国侵略和占领伊拉克的战争不仅旷日持久，而且使人类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媒体公布了美国侵占伊拉克以来民众死亡的数字——65万人，占伊拉克人口的2.5%。这个数字是由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公共健康学院公布的。这个机构用先进的技术来评估和预测战争中死亡的人数，还找了相关的人做抽样调查，并查阅了这场战争的相关纪录。这场战争使人类牺牲了如此多的生命，在经济上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伊拉克战争的起因可以追溯到2003年以前。早在1998年，拉姆斯菲尔德、帕克等人就给克林顿总统写信，建议对伊拉克发动战争。后来，这些人都成了美国五角大楼的主要领导人，其中拉姆斯菲尔德还被布什任命为国防部长。2001年基地组织发动“9•11”事件。第二天，布什召开会议，拉姆斯菲尔德就建议美国做出反应，侵略伊拉克。当时伊拉克和“9•11”事件并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逻辑关系。2002年夏天，布什政府宣称必须摧毁伊拉克，因为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此前联合国派了调查组几乎搜遍了整个伊拉克，也没有找到这样的证据。这样，在很大的范围内就出现了反对美国侵略伊拉克的声音。2003年3月，美国对伊拉克发动侵略战争的前几周，纽约市就有20多万人举行反战游行示威。同几天，在美国的其他州和世界各地都有同样的反战游行。但是，布什政府完全无视美国乃至世界的公众舆论，悍然对伊拉克发动了侵略战争。
    美国为什么要发动这场侵略战争呢？美国官方给出了一些理由，为其入侵伊拉克辩护：一是说伊拉克拥有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二是说伊拉克密谋要攻打美国，所以美国入侵伊拉克是为了防卫；三是说萨达姆与基地组织有密切联系，而且基地组织正在密谋对美国发动战争；四是说美国要给伊拉克人民“自由”和“民主”。这些理由没有一条是可信的。
    伊拉克曾经有过化学武器，在1980年底的两伊战争中使用过化学武器。但这些化学武器实际上是从美国公司获得，并得到美国的出口专许权的。那时，美国政府根本就没有反对伊拉克拥有和对伊朗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为伊朗是美国的主要敌人之一。到了2003年，布什政府知道伊拉克只有非常有限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为如果布什真的以为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话，那他就不会采取这种侵略性政策了，因为美国的地面部队和在以色列的空军都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打击范围之内。美国的另一些官方理由也是不可信的。一般人都知道，当时萨达姆政权和基地组织是互相敌对的，他们没有结成联盟。美国也从来没有表现出要给中东带来“自由”与“民主”的兴趣。相反，美国在中东的一些关系很好的盟友是独裁政权，搞对外侵略扩张，但美国对这些盟友并不真正干预。
    因此，美国发动对伊拉克的侵略战争有三个相互关联的原因：一是美国决心要控制世界最重要的石油产地，现在伊拉克的石油储量仅次于沙特阿拉伯。二是美国想把伊拉克变成其卫星国，将伊拉克作为工具来控制整个中东地区。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之前，伊拉克是中东地区经济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美国把伊拉克控制了，就能控制整个中东地区。三是美国要显示强大的军事力量，以恐吓任何可能的、潜在的对手。2002年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文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美国的军事力量必须强大到足以阻止任何潜在的竞争对手拥有超过或者和美国相抗衡的军事力量。
    二、美国正在变成新的侵略性的帝国主义
    美国侵略和占领伊拉克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美国正在变成一种新的侵略性的帝国主义的一个例证。从1989年到1991年冷战结束的时候，很多人都希望迎来一个和平的时代。他们希望把资源从生产军事武器转到满足人类的生活需求上来，希望国家之间的争端通过联合国和平地解决。然而在些希望都落空了，我们看到的是流血冲突的世界。伊拉克战争只是一系列流血战争中最近的一个事例。美国一直威胁要入侵伊朗、叙利亚以致朝鲜。美国某些官员还主张入侵古巴。
    近年来美国为什么变得如此具有侵略性呢？除了一些特殊原因以外，必然还有一些根本原因。“帝国主义”这个词已经很长时间从官方的媒体消失了，但现在却出现在美国官方的好多场合，而且公开地对其进行讨论。不是美国的马克思主义者把“帝国主义”带到美国的公共媒体上讨论的，而是布什政府内部或者围绕布什政府的某些知识分子，公开地讨论“帝国主义”。他们认为帝国主义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宣称总得有人来治理世界，为什么不是美国呢？他们中的某些人不惜把大英帝国甚至罗马帝国的旧皇历重新搬出来，从中获得整治世界的经验教训。出现这些现象涉及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帝国主义本身的资本主义性质；二是最近一段时期帝国主义的新的特征。
    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内在地具有这样一种倾向——要整治世界，并尽可能凭实力控制世界的各个角落。马克思主义的帝国主义理论是从资本主义的三个性质或特征中得出来的：一是持续地寻求销售市场；二是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寻求有利的投资场所；三是要控制廉价的原料产地。这三方面的特性都有一个共同的根源，就是资本主义追求利润最大化。西方经济学假设资本主义通过市场竞争来追求利润，宣称市场竞争会让所有的人都获得利益。但马克思主义学者的看法不一样，他们认为市场竞争将导致国际分工的不平等，而且会导致资本主义列强在政治上和经济上统治世界。要了解近年来美国出现的“新帝国主义”现象，就要了解一些与此相关的整个历史发展的情况。
    从早期形成直到两次世界大战，资本主义统治世界的形式主要是旧殖民主义体系，经历了荷兰霸权的时期、英国霸权的时期。在非洲和拉丁美洲，一般的殖民地附属国被一个帝国所统治；而中国和它们不一样的地方是五个大的帝国主义列强同时在中国争夺和划分势力范围。在亚非拉三大洲，只有日本是个例外，它没有经历被殖民的过程，而自己升级为资本主义性质的帝国主义。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的帝国主义具有三个特征：（1）帝国主义采取的主要形式是殖民主义。（2）为帝国主义统治辩护的意识形态——欧美列强认为他们的文明是优越的，对亚非拉国家进行统治实际上是给他们输入新的先进的文明，帝国主义列强也有一种责任来帮助落后国家的人民。（3）帝国主义国家之间发生紧张的冲突甚至激烈的战争——每个列强都想更多地占有势力范围，这样帝国主义竞争对手之间就难免发生冲突和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是帝国主义战争的一个典型例子。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旧殖民主义体系崩溃了，直接的殖民统治难以维持下去了。但帝国主义本身并没有结束，只是具有了新的形式和特点：（1）通过间接的方法，通过当地的政府来控制发展中国家；如果这些政府不听话，他们就策划颠覆这些政府。（2）放弃了旧的帝国主义意识形态，在字面上承认了民族自决权，采取新的方式为帝国主义统治辩护。联合国宪章和有关文件规定了世界范围内的民族自决权，但这些纸上的原则并没有得到完全的遵守。美英法等列强在战后仍然陆续发动战争，以维持他们对世界的统治。当其发动战争的时候，他们就说是为了保卫这些国家的主权或阻止共产主义的侵略。（3）帝国主义国家之间激烈的冲突或战争至今还没有再次发生。在战后帝国主义的体系中，美国居于稳定的统治和控制地位，而法、德、英等国都自愿支持这种帝国主义体系，甘愿充当美国小伙伴的角色。
    战后帝国主义之所以发生上述重大变化，一是两次世界大战使欧洲的老牌帝国主义国家消耗了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实力，他们没有力量再像以前那样来控制殖民地了。二是民族解放运动的兴起，亚非拉国家的人民不愿再接受殖民统治，纷纷起来争取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三是社会主义制度的出现，给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提供了另一种选择，从而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构成了致命的威胁。战后初期，苏联是二战的战胜国，而且变得越来越强大，在东欧有6个盟国，中国革命也取得了胜利。当时，世界上有40%的人口生活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这些社会主义国家给民族解放运动巨大的支持，不但有政治上的援助，还有军事上的援助。更重要的是，他们树立了一种榜样，提供了另外一种社会制度的选择，对亚非拉刚独立的国家的领导人有很大的吸引力。美国和其他列强非常害怕，担心第三世界整个地转向社会主义。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帝国主义国家就会彻底失去他们原来控制的市场和原料产地。这迫使帝国主义放弃旧的殖民统治，而采取间接统治的方式，以便把第三世界尽可能地拉回到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这也是帝国主义国家之间原来比较激烈的冲突在战后这段时间也不再出现的主要原因。
    从1989年到1991年，世界格局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东欧的共产党失去了政权，苏联解体了，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不再面临社会主义的重大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帝国主义体系内在的冲突及其对世界进行直接统治的倾向就重新出现了。回想一下，1991年第一次海湾战争，美国反对伊拉克兼并科威特。当时萨达姆从来访的美国特使中得到口信，美国不会对伊兼并科威特进行干预，萨达姆也不想把美国当成他的敌人，而想得到美国的支持。萨达姆错误地理解了美国的意图。戈尔巴乔夫到伊拉克会见萨达姆后，给美国国务卿说了伊拉克的意图，但美国方面不感兴趣，因为在任何情况下美国都要打伊拉克。1991年，美国就通过海湾战争显示了强大的军事力量。克林顿时期美国坚持同样的对外政策，对伊拉克及周边国家进行封锁、轰炸，还侵略了南斯拉夫。随着帝国主义回到直接统治的方式，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冲突又出现了。
    最近几年，关于美国外交政策的争论很激烈。争论不仅发生在学术界，前两届退下的政府官员也参与进来。争论主要是如何进行帝国主义的统治。主张单边主义的那些人，强调美国采取单边主义行动，不管有没有国家跟随。主张多边主义的那些人多求美国与盟友进行磋商，组成联盟，而不是美国单独行动。
    三、只有社会主义才能从根本上消灭战争
    人类文明不能长期经受战争的威胁。资本主义必然导致帝国主义，而帝国主义不能避免战争。弱国抵抗强国的侵略要发生战争，资本主义列强之间争夺势力范围也会发生战争。现在，真正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是美国，真正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也是美国。从短期来看，应该建立广泛的国际运动来反对美帝国主义，美国人民肩负特殊的责任反对美国的侵略政策。从长远来看，消灭战争的根本方法是用社会主义来代替资本主义。只要世界经济是为了尽可能多地获取利润，而不是为了满足人民的需要，就不可能真正地阻止帝国主义。
    美国侵略伊拉克是为了获得资源，这对美国是有利的，为什么美国人民还要反对入侵伊拉克的战争，大卫•科兹认为，美国控制伊拉克的资源是为了石油公司的利益，美国人民并没有从中得到多大的好处。美国的石油公司主要不是为了给美国人民提供石油，而是为了将伊拉克的石油卖出去赚钱。为入侵伊拉克花费掉很多钱，美国人民付出了相当昂贵的代价，但通过战争获得利益的主要是美国的大石油公司。美国政府也试图宣传，美国占有的石油越多，美国人开车使用的油就会越多。但美国政府的欺骗宣传已不能让美国民众相信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和反对这种宣传。
    关于新自由主义和美国发动战争的关系问题涉及美帝国主义的一些老现象和新东西。美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对此也有争论。一种观点认为新帝国主义脱离了新自由主义，因为新自由主义依靠世界市场而不是自上而下的强制。大卫•科兹认为，新帝国主义与新自由主义并不存在这样的差别。新自由主义从一开始就是自上而下强制实行的，实行的手段就是国家机器。例如，20世纪  80年代和90年代，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利用金融压力迫使第三世界国家实行新自由主义。美国布什政府还利用军事力量推行新自由主义。在美国侵略伊拉克之前，伊拉克大部分企业为国家所有，但美国占领伊拉克之后，就直接把国有企业变为私有企业，为美国的跨国公司占领和控制伊拉克打开了大门。因此新自由主义和新帝国主义没有什么根本的冲突。
    关于欧洲福利国家中的社会党是否能发挥阻止战争的作用，大卫•科兹认为，社会民主党对资本主义进行温和的改良，这是一个历史问题，而且要看其发展变化。在一战前夕，几乎所有的社会民主党都说不会支持战争。但战争爆发后，社会民主党都支持本国政府参战。特别是德国的社会民主党支持政府为战争贷款，只有俄国的社会民主党和美国的社会党是两个例外。当时，美国的情况比较复杂，美国社会党分裂为两派，左翼原则上反对战争，右翼主要是德国的移民，从美国和德国国家利益的角度，也反对战争。在一战前，欧美的社会民主党没有一个控制政府，他们都是少数的在野党。后来，社会民主党执政了，但不都反对帝国主义。英国工党既支持美国侵略越南也支持美国侵略伊拉克。只要国家制度是资本主义的，实行竞选就很难避免采取侵略性的帝国主义政策。帝国主义战争损害人民的利益，而使大资本家获利，但大资本家不用为战争付出代价。只要资本主义制度存在，只要大资本家占统治地位，即使社会民主党执政，也很难避免帝国主义和战争。假设整个世界由社会主义国家组成，即使因为某种原因或者国家领导人的失误可能发生战争，也容易在世界人民根本利益一致的前提下得到妥善的解决。
    （《环球视野》摘自2007年第3期《高校理论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