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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从下水管爬上来的贼

火烧 2009-12-13 00:00:00 文艺新生 1025
文章讲述贼从下水管爬上楼偷窃的故事,揭示铸铁管隐患与防盗网漏洞,分析偷盗手法及小区安全问题,强调防盗措施不足带来的风险。

从下水管爬上来的贼  

   

   

睡梦中,王厂长似乎觉得有人在推他,手很重,没有雯雯那般轻柔,很粗糙,没有雯雯那般细嫩。“谁呢?”他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胖子,胖子!”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地叫唤,声音里明显带着恐惧。王厂长努力睁开眼睛,习惯性地一把搂住身边的女人,却又烫着似的缩回手。他搂到的不是那具温软销魂的肉体,而是老婆干瘪如埃及木乃伊似的身躯,不禁有些懊恼。老婆却用她瘦骨嶙峋而且粗糙得跟锉刀似的手推他:“听!”老婆抖簌簌地说。声音悠悠地,细微遥远,像是从身体极深处发出,显得诡异神秘。黑暗中,借着窗外泄进来的月光,他知道老婆除了本能的簌簌外,其实一动也不曾动。仰面朝上,双眼紧闭,大气也不敢出半分,活像一具死尸,王厂长也不敢动,侧耳细听,果然有什么东西跃上安在窗外的防盗网,压得防盗网“咯吱,咯吱”作响,显然有人扒在上面。上次贼进来就是从防盗网左侧下水管爬上来的,这回肯定又是那根倒霉的管子帮了贼的忙。老式楼房用来疏导房顶积水的下水管是铸铁的,一米多一根,接头处装着卡环,稍微有点攀爬技术的人都能借助卡环爬上爬下。这能怪谁呢?开发商本来是要安装新型塑料下水管的,塑料管虽然也有卡环,却是注塑出来的标准件,刚刚地箍在接头处,与水管浑然一体,根本无法借力,水管本身的强度也决然承受不起太大的重量。王厂长刚进厂那阵子,分配在铸造车间干过几年翻砂工,对铸铁件有着特殊感情,坚持将塑料下水管换成铸铁下水管。理由是铸铁管结实,有人说,铸铁管黑乎乎的,没有塑料管美观,而且方便盗贼上下。他建议在铸铁管外壁涂上一层乳白色油漆,和塑料管颜色一样,不知内情的贼以为是塑料管,轻易不敢往上爬。上回那个贼估计是在这片小区做过活的民工,知道底细。这回难道又是那傢伙?一定是的,上次偷得太顺手,所以故伎重演,出其不意杀个回马枪。他家住五楼,不高不低,当时买房考虑到诸多因素,特意挑选的楼次,但恰恰忽视了社会治安每况愈下这个要命的现状!下面住户因楼层低,警惕性高,贼反而无隙可乘。要么索性住高些,一般蟊贼没那么大胆子,不敢铤而走险。真正危险的倒是四、五、六楼,因楼层偏高,许多住户连防盗网也懒怠装。他家虽然在卧室外面装了,随着工作的繁忙以及年岁的增长,在琐碎事情上忘性明显大于记性,常常不能肯定防盗网上为了方便晒衣服开的小门是否上锁。贼却一直惦记着,总在你最松懈的时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那根结实的铸铁下水管便成了伊们攻城掠地的云梯。他真的很后悔当初为什么坚持装铸铁下水管,如果装塑料下水管,一定不会惹来这许多麻烦!  

现在贼是扒在防盗网外面呢?还是进到里面?他不敢肯定。如果是在外面,他便不怕。他记得防盗网上的小门自从上次进来小偷之后,老婆每日都要上锁的,只要确定上了锁,就可以高枕无忧。盗贼要进来除非锯断拇指粗的铁条,工作量太大,短时间内决不可能完成,再说锯铁条声音多响,贼不可能傻到如此程度。此时,只要开灯大呼,就能吓退不速之客。贼若惊慌失措,说不定会失手坠落,最轻也得摔成植物人。若已经进到里面,则万万不可声张,盗贼一般都带有凶器,急了说不定会伤人。他正要向老婆落实这一关键问题,早听得窗外传来“吱溜”一声,是小门打开的声音,心说不好,没容他想清楚小门是怎样从外面打开的,一条黑影早已推开铝合金窗子跳进房间里。  

老婆本能地将手伸向电灯开关,王厂长在被窝里用胳膊肘使劲顶了她一下,痛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忙不迭地缩回手。二人就一动不动地躺着,王厂长还假装发出细细的鼾声,却悄悄将一只眼睛睁开条缝,用余光窥视那贼。黑暗中依稀看见那贼用尼龙丝袜套着脑袋,在眼睛和嘴巴处开了三个孔,嘴巴里分明衔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尼龙丝袜下的脸皮苍白得瘆人,两只眼睛野猫似的射出寒光,十分恐怖。他又用余光扫了扫老婆,老婆已将大半个脑袋缩进被窝里,枕头上只留下一堆干枯的黄毛。近来他越来越厌恶身边这个黄脸婆,一张脸皱得跟树皮差不多,皮肉松弛,举止粗俗,和丰腴妖娆,仪态万方的雯雯比起来,简直就该扔进废品回收站!他不明白,老婆年轻时也还可以,为什么生了几个伢,做了几年家务就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比老婆大二岁,周围人都说他显得少嫩,“哪里像是五十几岁的人!最多也就四十毛边。”他知道那些家伙是在奉承他,不必当真。那雯雯呢?雯雯年轻漂亮,大学本科毕业,一向视金钱权势如粪土,为什么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自古嫦娥爱少年”,讲究的是“少女少男,情色相当。”自己的相貌若一无可取,有“厂花”美誉的雯雯不会成天信誓旦旦地在他耳边叨叨“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每每想到此处,他便满怀信心地站到巨大的穿衣镜前,像希腊神话中美少年纳西斯趴在水边一样,望着镜子挤眉弄眼,越看越觉得自己相貌出众:眼睛变大了,鼻子变挺了,一脸横肉不但不显臃肿,相反,还衬出出男人特有的成熟和阳刚。在相貌方面找回了自信,使得他心旷神怡,容光焕发,一种越活越年轻的感觉像冬天的太阳温暖着他那颗早已不再年轻的心。自从当上生产副厂长后,他在家里过夜的时候日渐稀少。借口不愁找不到:或在厂里“值班”,或到外地“出差”,和老婆同床共寝的机会竟如哈雷慧星回归一般难得。偶尔回家过夜,也总是将一根变形的脊梁和两爿肥臀对准老婆。老婆也极知趣,只要老公肯往家里拿钞票,脊梁肥臀都无所谓。今天面临的巨大危险却让王厂长深切体会到“患难见真情”这句话的意义,有老婆在身边躺着,心中的恐惧自然减少了许多。他很清楚,关键时刻真正指望得上的只有原配老婆,雯雯之类女人能共富贵未必能共患难。他王厂长是什么人?是大型国有企业的负责人,他是国防工厂的顶梁柱,他的安危关系到全厂一万多职工的切身利益,说大了,关系到党和国家的利益。他是不能受到伤害的。面对盗贼的威胁,老婆有责任保护他,此刻就是钻到老婆裤裆里藏起来,也无可非议!  

他又忆起半年前那次被盗的情景,盗贼钻过防盗网上的小门,非常敏捷地跳进屋里,嘴巴里也衔着尖刀,所不同的,脸上不是套着尼龙袜,而是横七竖八抹着些墨汁,活象川剧里变出的鬼脸。他当时紧张极了,全身打摆子似的直哆嗦,比老婆抖得还厉害。事后老婆儿子常拿这事揶揄他,儿子笑得把嘴里的饭也喷出了来,说:“老爸你是党员,又是领导,一米八几的个子,站着一大筒,坐着一大堆,别说‘路见不平一声吼’,只要往地上这么一杵,吓也把贼吓死了,想不到原来是只纸老虎!”王厂长不理他,这小子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什么?列宁都说过,如果碰到拦路打劫的,最好的办法是交出所有的财物以保全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犯得着跟歹徒拼命!  

记得那贼衔着尖刀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不知以为他们真的睡着了而高兴,还是猜到他们因害怕假装睡着而高兴,一手握了尖刀在他脸上挥了挥,咧嘴笑了笑,吓得他差点儿大小便失禁!贼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转身去找钱。那家伙几乎将所有的抽屉都用刀撬开,却没有多少收获,不禁焦躁起来,扬手将尖刀狠狠扎进桌面,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发愣。王厂长急呀,小偷怎么这么笨呢?写字桌左边没上锁的抽屉里就有一千块钱,他怎么就不翻翻没上锁的抽屉呢?他一定没读过《三国演义》,连虚虚实实这等简单的计谋都不能识破!王厂长恨不得下床亲自指给他看,好早点送走瘟神。那贼终于在其他地方搜出一些钱,临走又顺手将床头柜上两部手机揣进口袋,打开大门,扬长而去。估摸着贼去远了,老婆方才一咕噜跳下床,跑去关门。回到床上躺了半天,越想越心疼,说:“胖子,报案吧,好几千块哩。”王厂长说:“你苕不苕啊!这种案能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好好的,钱丢了还可以再挣嘛。”  

跟所有的胖子一样,王厂长一向好性儿,一家三口排座次,他永远坐末把交椅。老婆罗嗦,儿子精灵。老婆只会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大事一塌糊涂。比如他跟办公室秘书雯雯好了四五年,厂里厂外传得沸沸扬扬,是个人没有不知道的,独瞒了老婆一个!儿子的聪明也没用到正道上,成天窝在网吧打游戏,再不就是恶作剧,偷鸡摸狗,打架抖狠,干起这些事来花样百出,废寝忘食,精神百倍,无人能及。若论学习成绩却是马尾系豆腐——提不得。初中毕业升学考试才考了二百多分,不到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的一半!王胖子那时正当着生产处处长,省重点高中校办工厂与厂里有着十分密切的业务往来,学校答应破格录取他儿子,条件是三年里,每年保证给校办工厂三百万加工合同。王胖子所在的工厂在完成军品订货的前提下,允许开发一些民用产品。因为是国内有名的大企业,技术一流,设备精良,即使价格高出一般中小企业许多,客户也愿意把活给他们厂做。王厂长和重点高中校办工厂合作不是一天二天了,他这人深谋远虑,考虑到儿子学习成绩不好,为了要进入这所全省闻名的高中念书,几年来在校办工厂这块自留地里施了不少底肥——自作主张将油水厚的外协产品转包活给校办工厂,利润都在20%以上,校办工厂再加价20%转包给乡镇企业。乡镇企业为了节省成本,粗制滥造,做出来的产品没一件合格的,回到王胖子这里,只好拉到车间回炉,比做新的还麻烦!学校领导从校办工厂得到丰厚的利润,便把他视作财神爷一般,别说儿子还考了二百多分,就是交白卷,也不能不卖他的人情!对于每年外协产值几个亿的军工企业来说,三百万不过是九牛一毛,在他是举手之劳,何况还从学校得到大笔回扣!儿子进了省重点,就像丑小鸭游进天鹅湖,上课跟听天书似的,在同学们眼里,这个坐在后排的特招生整个就是傻子一个。特别是英语课,老师一句汉语不讲,他也就一句不懂,比坐班房还难受!他知道老爷子有办法,读不读书一个样,反正短不了他吃喝玩乐。王厂长有些怵儿子,儿子读不进书,不是太傻而是太聪明,总能窥见他的隐私,捏住他的把柄。他跟雯雯的事被儿子发现后,成天提心吊胆,不知儿子会不会向老婆告发,又怕他想出什么鬼点子捉弄人家小姑娘。只得装出一副可怜相,反过来讨好儿子,以期换取儿子的同情。老婆因为人老珠黄,加之世风日下,危机感越来越强,哪里还敢过问丈夫的风流韵事,只是拼命督促儿子读书,因她站得正立得直,儿子倒还肯听教诲,不敢在她面前装神弄鬼。儿子初中时迷上网络游戏,常常夜不归宿,跑到网吧找过几次,一个抵死不肯回家,一个涕泗纵横哀求,闹得母子都没面子,只得由着他去。昨晚又是一夜未归,好在两口子习惯了,并没有放在心上。王厂长见这次进来的贼精瘦精瘦的,心想,倒是和儿子有几分相象呢。  

那贼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和上次的贼一样借着窗外的月光俯身看了看床上熟睡的房主夫妇,又听了听,确信都已进入梦乡,这才转到写字台前,熟练地打开左边抽屉,从下面夹层里取出一沓钞票,揣进怀里。王厂长看得清楚,暗暗叫声“惭愧!”原来,这一千块钱是王厂长还在生产科做科员时,收的客户第一笔钱,共五千块,代价是将一笔总价值二十万元的加工合同给了那个贼眉鼠眼的包工头。后来因为产品达不到图纸要求的精度,运回厂里返工,引起工人很大意见。科室领导听到反映,查问此事,王胖子慌了,忙将五千块钱中的四千块进贡给科长,才将事态平息下去。他原想将这一千块钱当作前车之鉴,以警后来,谁知当了科长后,眼见各级领导猫腻多多,自己一味洁身自好反而难以开展工作,只得入乡随俗,放胆笑纳。一边笑纳,一边没敢忘记领导的提拨之恩,向领导慷慨进贡的结果是三年后被提拨为厂长助理。又过了三年,原来的生产副厂长因长期霸占多名妇女被人告到纪委,调离该厂,王胖子因“为人忠厚”,“业务熟练”,“善于领会上级意图”而被提拨为生产副厂长。这一千块具有特殊意义的钞票塞在抽屉角落里便成了“忘却的记念”。  

那贼摸到壁柜前,将手伸到里面掏摸了半天,摸出一个破旧不堪的帆布包。王厂长心说不好,怪道:这贼怎么一摸一个准!破帆布包里装着三万块钱,是天狗公司董事长刘天狗月初给他老婆拜寿送的寿礼。那时他刚当上副厂长,踌躇满志,哪里把区区三万元放在眼里!刘天狗味口大得很,他要承包某大桥钢箱梁全部涂装工程,却只肯拿出三万元打通关节。王厂长当时就把脸拉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某大桥是国家重点工程,钢箱梁涂装关系到大桥的寿命,没有国家认证的资质,不要说三万块,就是三十万块我也不敢包出去的。你那个公司有这样的资质吗?”刘天狗是何等样人,对王胖子的话外音早已心领神会。临走时将王胖子死活不收的三万块钱悄悄塞进门口的鞋箱里。过了二天,刘董事长以王胖子生日为由,送来十万元贺礼。王胖子笑道:“我的生日还远着呢。”天狗董事长也笑道:“但愿王厂长天天生日,年年吉祥。”一个星期后,王胖子力排众议,在众多投标者中亲自圈定天狗公司,仅这一笔活,天狗董事长足足赚了一百万!刘天狗是个什么东西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人原是当地有名的泼皮,专门组织一帮人出入建筑工地,强买强卖,几乎霸占了那一带工地所有的沙石供应。他的价格比正规渠道高出一倍,你还得乖乖买他的。谁敢说个不字,他便纠集一帮弟兄砍刀铁棍一齐上,将人往死里打,虽然没闹出人命,却也重伤了好几个。公安局先是立案侦察,查了半天查不出什么名堂,也就算了,最终赔几个钱完事。弄得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后来干脆开起公司,自封董事长,带领一帮流氓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势力越来越大。王厂长之所以最终把工程交给他做,除了钱的因素,也出于“宁与强盗做亲家,不与强盗做冤家”的考虑。  

自从当上副厂长后,他突然发现,钱这东西一夜之间竟变了味道:过去挣钱不多,每月收入除了日常开支,几乎没什么节余。钞票对他来说,不过是换取生活必须品的一纸证书,他既不崇拜它,也不鄙视它,也就没有攫取它的欲望。譬如结发妻子,既然不可能得到妻子以外的女人,满意不满意都是她,死心塌地守着糟糠之妻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一旦手中的权力使得财富的源泉井喷似的从身上每一个毛孔往外奔涌,一旦钞票像水龙头里的自来水一样哗哗往外流淌,他对这个无所不能的贱货的兴趣也就不可遏止地强烈起来,就像吸毒者依赖毒品,嫖客迷恋娼妓一样。贿赂者敢送,他就敢收,大家都这样,法不治众,谁能有日天的本事扭转乾坤?以生日为例,算上阴历阳历,他、老婆、儿子每人每年正式生日就有六个。非正式的什么虚岁,实岁之类更是由着那帮狗日的信口开河。前些时他家母狗在外野合产下一窝杂种,那帮人不知怎么听说了,纷纷送钱送物,说是给狗宝宝“做满月”。实在找不到借口,就说记错了日子,“一点薄礼,不成敬意,难道要我拿回去不成?就当提前或者补送的吧。”那些人啊,如影随形鬼似的缠着你,只要有一丝光线,就别想摆得脱!王厂长开始是想摆脱的,他爱钱,钱和漂亮女人一样,没有不爱的道理。可钱的这种来法,又常常让他夜半三更心惊肉跳。有时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每月工资几十块,生活虽然清贫,日子却过得安逸。没有妄想,没有贪欲,没有恐惧,没有恶梦,走到哪儿都腰板笔直,声音洪亮,底气充足,心里宁静得跟秋天的池塘一般。现在钱多了,内心深处的担忧也跟着多起来。在人前变得格外谦卑,脸上永远挂着讨好的微笑,活像一个偷了东西的贼,在阳光下的照射下不免疑神疑鬼,心虚气短,又像一个欠债的赌徒面对凶神恶煞的债主惶惶不可终日。他虽然弄到很多钱,却不敢大手大脚花,怕被熟人看见也不敢上银行存,只得东一沓西一沓,厕所、厨房、卧室甚至地板下面,藏得满屋子都是。时间长了连自己都说不清藏钱的位置。“这贼,竟比自己还清楚!”他恨恨地而又无可奈何地想。  

那贼将包里的钱尽数揣进怀里,一摸摸到书柜前,掏出一个微型手电筒,照着翻了一阵,大约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嘴里不知是嘟嚷还是骂了一句,仿佛是“东西呢”,或者是“老东西!”因套着尼龙丝袜听不太真。贼又掏摸了一阵,终于摸出一本厚厚的精装书,王厂长心里一阵紧缩,感觉贼手抓住的不是书而是他那颗心。那本书中心给掏空了,里面藏有五万块钱呢!这五万块钱是上星期生产科副科长老孙送给他儿子的寿礼。生产科老科长明年退休,三个副科长及党委书记的小舅子都眼巴巴瞅着这份肥缺,争相巴结手握决定权的生产副厂长。这老孙,真他妈比兔子还精,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儿子的生日,其时家里早已做过了,这小子一翻日历,原来润着月份,赶忙备了厚礼悄悄送去。王厂长说:“老孙啊,难得你有这片心,可这伢的生日已经过了,虽说润月,也没有一年做二个寿的道理。不过既然来了,总不成推你出去!这样吧,后日是老头子去世一周年祭日,就算是祭礼吧。多谢你了。”其他几位候选人都是在官场混了多年的人精,谁个不懂钱能通神的道理?一万二万陆续送到王胖子家里。王厂长不动声色,等这些人把礼送足了,突然在厂长办公会议上提议,把现有的生产科升格为生产部,下属三个平级的科:军品科、民品科,对外联络科。党委书记的小舅子当了部长,三个副科长都升任科长,送五万的老孙任对外联络科科长,这是油水最厚的一个科,自然要给最识趣的人。老孙明知王厂长玩的是朝三暮四的把戏,名义上升了科长,级别没动,还是副科级。但终究能独当一面,且又大有油水,没什么不满意的。上任没几天,在一次宴会上,随便找个理由,向客户要了部西门子手机,照相上网MP3样样齐全,瞅空给王厂长送去,说是送给哥儿玩玩。王厂长那宝贝儿子哪里把一部手机放在眼里,不过能上网总是好事,这小子上网聊天有年头了,网友也不知会过多少,有次还让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骗去五千多块钱。那婆子打扮十分妖娆,嗲声嗲气,称他为“小心肝”,治得他服服帖帖,弄得这小子多少妙龄女郎都不想,单单念念不忘这老雌物,心甘情愿任她摆布,也算是一物降一物吧。  

眼看那贼将厚厚一沓钱胡乱塞进怀里,胸前也就鼓胀起来,如同鸡胸一般。大约是衔累了还是怎地,他将嘴上的尖刀握在手中,兴冲冲地舞了舞,看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在眼前晃来晃去,王厂长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憋得他差点失去知觉。他想,要是儿子在家就好了,儿子学过几天武术,拳脚灵活,对付这家伙应该不在话下。又一想,幸亏儿子不在家里,儿子脾气躁,准得跟贼打起来,贼有刀,万一伤着如何是好?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那贼又摸到床前,看了看床上,见房主依然睡得香甜,于是蹲下身,爬到床下摸索。王厂长这下可急了,床下鞋盒里放着一双旧套鞋,里面塞着刘二狗送的十万块钱。钱还是小可,最重要的里面还有一个账本,记着这些年所收礼金的明细。万一落到小偷手里,小偷自然不要这玩艺儿,必定随手丢弃,若被有心人拾着,送到有关部门,查都不用查,证据确凿,自己岂不死定了!他又想,小偷也许不会注意这双旧套鞋吧,菩萨保佑,若让我逃过此劫,明儿庙里烧香还愿,一定做个大大的功德。遂小心翼翼地将身子挪到床沿上,眯着眼看那贼。那贼已是将鞋盒拖了出来,用电筒照着,将那些钞票一把一把塞进T恤衫领口里。塞完钱,又将那个黑皮账本拿在手里翻了翻,想了想,竟将账本也塞到怀里。刹那间,王厂长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骤然膨胀起来,越胀越大,直如一颗倒瓤的西瓜般搅了个稀里糊涂。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了出来,顺手抄起床头一根高尔夫球杆,朝着贼脊背上奋力一击。随即穿着三角裤跳下床,黑暗中也不知贼在哪里,只顾乱挥乱打,嘴里还嗷嗷叫唤。那贼挨了几棍子,惊慌失措,夺路要跑,却被王厂长拦住去路。情急之下,抓起桌上尖刀,一阵乱挥乱舞,逼退厂长。这时老婆也穿着露肉的内衣加入混战,她没有趁手的兵器,又怕伤着老头子,便奋不顾身地一边狂呼大叫,一边以两只精瘦的拳头挺身肉搏。那贼从没见过如此不怕死的妇人,吓得连连后退,却被床沿绊了个大筋斗,仰面朝天重重摔了下去,头撞在门角上,“啊”的一声,当场昏死过去。手中的尖刀“嗖”地飞起,直直地插在穿衣柜门上,忽闪忽闪晃了好一阵子。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猛扑上去,将已经不能动弹的盗贼死死摁住。“快开灯!”王厂长气喘吁吁地命令。老婆打开电灯,见盗贼一头一脸满是鲜血,顿时吓得瘫在床上。王厂长不愧久经考验的领导干部,叫声:“别怕!”却又手忙脚乱,不知是救老婆呢还是救盗贼!这时被打闹声惊醒的邻居有的已在敲门,问:“王厂长,出了什么事?”老婆正要回答,王厂长连连摆手。外面还问:“王厂长,没事吧?”“没事!抓老鼠呢。”“对,对,抓老鼠呢!”老婆醒悟过来,忙跟着回答。“什么老鼠,这么厉害,抓强盗似的,搞得嚇死人。”门外邻居嘀咕着回去睡觉了。  

这里王胖子夫妻二个看着地上的贼,那人的脑袋被门角砍出一条二寸多长的伤口,伤口很深,头皮可怕地往外翻着,像小孩红通通的两片嘴唇,里面的头骨都露了出来,血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老婆害怕,说:“打110吧?”“不行!这些钱被警察看见了怎么办!”“那就打120,总得先救人吧。”“也不行,送到医院你我说得清?”“那怎么办?”“快,先把钱收拾起来,再把这小子从阳台上扔下去,摔死最好,摔不死谅他也不敢说实话。”“哎呀,你怎么能想出这个缺德办法?虽然是个贼,好歹一条人命,摔死了,弄不好要坐牢的呀!”“不这样怎么办?把警察叫来,万一查出这些钱来路不明,一样定我们的罪。”二人合计了半天,终于统一认识:按老头子说的办。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搬到窗台下,打开铝合金窗子,看了看外面,这时正是下半夜,月亮穿云度雾,时隐时现,微风吹动那棵硕大的桂花树,枝叶摇曳,在雪亮的路灯下,树影婆娑。夜虫早已唱累了,宿鸟还未醒来,四周是死一般寂静。窗子下面那条水泥路在路灯下更加显得苍白。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正是作案的好时机。王厂长想,不要说一个半死的人摔下去,就是一个健全的人,摔到坚硬的水泥地上,怕也是九死一生吧。二人“吭哧吭哧”将盗贼沉重的身体搬上窗台,正要顺着防盗网上的小门推出窗外,那贼忽然开口,有气无力地叫道:“别,别扔,是我呀!”听到一个半死之人说出话来,二人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那贼便滚了下去,二人齐声惊呼,幸好落在房内,只听“扑”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痛得那小子怪叫一声,骂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要害死我呀!”王厂长惊讶道:“声音怎么这么熟?”老婆已经揭去贼头上的尼龙丝袜,带哭腔骂道:“老王八蛋!这是你儿子呀,能不熟么!”王厂长更加惊讶,道:“真是我儿子么?怎么做了盗贼?”老婆赶忙找出纱布碘酒为儿子包扎,一边呜呜地哭骂道:“儿子做强盗还不是跟你学的,你又偷钱又偷人,儿子好歹不偷人,你狗日的还不如儿子哩!”王厂长被老婆骂了个发昏第十一章,哪里有半句言语回嘴。呆了半晌,疾忙拧了条毛巾为儿子揩去脸上的血迹。  

简单处理完儿子的伤口,老婆说:“这不行,万一得了破伤风怎么办?得赶紧送医院。”王厂长说:“黑灯瞎火的,哪里找车去!”“打120呀!”说着赶忙拨通医院电话。十五分钟后,楼下响起救护车“哎哟,哎哟”的声音,房间里经过紧急收拾,也都恢复了原样,医生、护士、老子、婆子、儿子好一阵忙乱,救护车终于驶出小区。随车医生问:“头上这是怎么了?”老婆说:“抓老鼠,摔了一跤,磕在门角上。”女护士一边打哈欠一边不解地问:“抓老鼠?半夜三更抓什么老鼠?”大家就都不说话。儿子清醒了许多,想着刚才发生的事,百思不得其解,待要问坐在身边的老子,碍着一车人又不好问。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老爸,上次你吓成那样,这回怎么变得如此骁勇?”王厂长已是身心俱疲,他万料不到儿子会干出这等没天理的事情,真不知该埋怨儿子呢,还是该埋怨老婆,或者完全是自己的责任。宽阔的额头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随着眉头的攒聚,鼻梁更见塌陷,两只绿豆眼珠子死死盯着车窗外,满是迷茫,满是惶惑,儿子说什么全没听见,直到看见医院房顶巨大的红十字灯箱,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说:“到了。”同时他已经做出决定:坚决要求物业将下水管换成塑料的,钱,他来出!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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