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科学性与理性、合理性（上） 科学性与理性、合理性的合一

一、科学性与理性、合理性（上） 科学性与理性、合理性的合一

1、关于理性、合理性的问题的提出
2、理性的定义，什么是科学，理性与科学性
3、合理性
4、价值观是分析认识问题的根本
5、追求合理性是中华文明的特点
6、对于理性与合理性的关系的一个理解
7、科学性与合理性
8、合理性是追求整体的有序性
9、中华文化中和马克思的社会主义理论中暗含着的公理

1、关于理性、合理性的问题的提出

对于中国人来说，科学性是外来的名词，合理性是土生土长的名词，而理性则是近代现代土洋相结合的一个名词了。在现代中国人的头脑中，科学性与理性是一回事，而理性与合理性基本是一回事。所以由语句逻辑的传递性（transitivity），科学性与合理性也就基本是一回事了。

对于西方人来说，科学性与理性是土生土长的名词，但是他们没有合理性这么一个概念，合理性是中国人特有的概念（整体性的概念），西方文化拒绝引入。在现代西方人的头脑中，科学是一个理性系统。中国人把合理性翻译为rational，reasonable，介绍给西方人。但是rational、reasonable 本来就是理性的意思。Rational 和reasonable说的是依据不是个人意志和意愿的某种规律（科学规律）或是约定（法律、宪法）进行推理，作出结论，采取行动。

中国以科学治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的高速发展带来了巨大而深刻的社会变化，主要是正面的进步，但是也有相当巨大的负面进步（历史是前进着的吗，于是进步就有正与负之分）。这些负面的变化使得不少中国人的头脑中产生了科学性与理性（合理性）是否仍然是一致的一回事这样的疑问。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是非常理性的，那么改革开放实行市场经济，造成了中国人民有穷有富的两极分化，人民蜂拥向钱看，以及其它多种严重的社会问题，这能是理性的吗？而且，在科学极为先进（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最多），教育普及最为发达的现代化社会典范的美国，世人看到的却是从上到下美国人理性的普遍丧失：无知骄横，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相信上帝（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基督徒），全民一窝蜂地疯狂消费。科学与理性的一致性显然是出了根本性的问题。

但是在领导着世界现代化潮流，经济发达、贫富严重两极分化、社会问题层出不穷的美国和西方国家，并不见人们普遍质疑提出科学性与理性是否为一致，这类的问题。

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迷，说明了中西文化一个方面的深刻的不相同性，揭示着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反复琢磨，我终于弄明白了：

1）为什么西方人对于科学性和理性的理解没有混乱疑问之处；而中国人，尤其是对西方经济文化和科学思想有相当了解，并且仍然有着一颗中国心的中国知识分子们，对于理性与现代科学性的分歧，却是非常迷惑不解的；

2）科学并不神圣，科学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一种方法（并不是唯一的方法），科学技术大大地加快了人类社会这个巨大系统的发展（科学技术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特效酶），当然，科学也大大加速了人类社会的完结灭亡。

这篇文章对问题 1）做逐步讨论；问题 2）留到另几篇文章做讨论。

2、理性的定义，什么是科学，理性与科学性

理性是相对于感性和感情用事来说的。感情、感性是外界事物在人的头脑中引起的反映。感情、感性是具体的、个别的、特殊的；而理性则是相对抽象的、一般的。

理性这个概念，是与人类这样有意识有思维能力的头脑结合在一起的。理性是对多次感性认识的一种总结与提升。理性是指导人们的思想意识主观能动性，如何对待外界（自然界和其他人类）对于自己行动的反馈的一种度量和标准；理性是人类企图尽量有效地寻求真理和判断真理的一种思维系统与程序。

东方人和西方人理解的理性，都是说人的思想、说话、行动要有根据有道理，特别是判断大是大非、作出如何采取重大行动的决定时，要有充分的根据，而不是直接地发自于个人的喜好憎恶的感情冲动，或是只顾眼前的某些好处利益。但是，东方与西方的根据和道理的含义却是不同的，而且这里还有如何根据的推理程序的不同的区别。

西方一些非常真诚的知识界人士（包括我的博士论文导师）心目中的理性是指：不搀于个人喜怒爱好和任何特殊人群集团的利益，不依赖于偶然因素，能够得到众人认可的一种真理演绎推导系统。这是一种近乎绝对客观准则的判断系统。若是有了这样一种绝对客观的判断准则和程序，于是，人类就能够根据这样的理性来判断决定一件事、一个行动、一项政策的对与错；特别是判断争论中的各种问题的是与非。这是非常理想，非常纯洁的一种想法，但是在现实中，这样能够让整个人类都同意接受的绝对客观的判断系统是不存在的，因为人类是以利益划分为人群集团（不同的文明、国家、民族）而生存着的。

在西方，理性（reasonable，rationality）：rational - consistent with or based on or using reason。理性指的是寻求、推导、论证真理的一种特殊的思维程序：作出结论要有根据，而且要遵循一定的推理规则。这个规则是指形式逻辑（机械逻辑），而逻辑的根据可以是人们公认的公理，可以是客观事实或是客观规律，这就是reason。形式逻辑就是理性的具体规范了，形式逻辑是说，从已知的真理出发，经过怎样的推理规则的运作，可以保证得出达到新的真理。

西方文明的思维方式，始于古希蜡。人们乐于阐述个人的意见看法，争论辩论各种问题，这是希蜡文化的特点。于是，能够更为有效更为有力地说服对方的推理辩论方式，以及判断辩论对错胜负的尽可能客观的标准——形式逻辑就发展了出来。

西方文明追求真理，想要弄明白宇宙自然界人类社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为什么是这么一回事。于是科学产生了。科学是人类探索自然界、宇宙和人类社会变化发展的规律的活动；科学活动的结果，就是总结出来的科学系统和科学理论。科学的特点是其结果论断，即科学的真理可以经过实验来检验。科学的目的（作为人类社会生活生产活动的目的）是追求人类行动的最大效率（工具的性质！）。

古希蜡的逻辑思维（演绎逻辑），经科学思维（归纳逻辑加演绎逻辑）得到了继承、发展和丰富、扩大、补充。科学发现本身是归纳逻辑过程，而对于科学发现和研究的结果的总结，即科学系统本身，基本是演绎逻辑系统。科学性就是说，如何根据科学规律来思考问题和制定行动计划，这样做的目的在于求得最大的效率。历史发展到了现代，科学规律和科学事实就成为了理性的根据（reason）。

所以，现代西方人使用的理性这个词，基本与科学性是一致的（历史上可能有所不同，例如古希蜡人的理性是纯粹思辩性质的，中世纪的宗教理性是以圣经为准则的。但是现代的基督教上帝是为了个人欲望而服务而存在着的，是为政治和市场而服务的，所以一般来说，不存在现代宗教理性。但是这些不是本文要讨论的内容）。

现代社会中，判断人的行为对错的根据是宪法和法律。所以律师和法官，在一定的意义上来说，也在进行理性思维，也是从事理性活动的（但是这与科学活动的理性原则，非常的不同）。宪法和法律的目的是维护社会得以整体生存和发展所必须的一定的秩序。

科学活动的社会目的和动力是：追求人类为了生存和生存得更好所采取的各种活动的最大有效性。于是科学与技术就紧紧地结合在了一起，成为相辅相成互相依赖的狼与狈。科学起始发明于西方文明，纵然好奇心是西方文化的特点之一，但是科学的社会作用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作为西方人执著地追求实现个人愿望，而发展出来的更为有效、极为有效的工具和武器。

3、合理性

合理性是中国的土特产。合理性是中国人用来判断人的思想、言论和行动的是非的准则，合理是说符合集体和整体的利益。一件事、一个方案的合理性是说，此事此方案与集体的利益、与社会大多数人的利益，与整体的长远利益是一致的、相符合的。合理性是一个整体性的概念。

近代从西方引进了科学、科学思维和理性之后，在中国人的思想中，合理性与理性就成为了一回事：合乎众人和集体长远利益的事情一定是有根据的，是符合客观规律的；而有根据符合客观规律的事情，则一定是有利于众人集体的事业。

4、价值观是分析认识问题的根本

我总是认为，要想真正全面了解，并理解一个人类文明，要分析、探讨、研究一个人类文明的主要生存生产方式、社会结构、传统习俗、文化宗教、思维方式、思想哲学、政治原则、政府形式，等等之间的互动相关联系，以及其历史的和现状之间的发展变化之联系，能够在这些极为纷乱复杂的现象关系中，由表及里、去伪存真，认识掌握本质性联系的关键是：紧紧抓住这一人类文明的一般人生价值观念。

西方文明的人生价值在于个人，集体与社会是为了个人的生存而存在着的。这是人权的根本定义。所以西方社会鼓励赞赏人们五花八门的各种个人愿望、欲望；而如何能够使得个人物质的、性欲的、思想的、权力的各种欲望，更为有效率地得到实现得到满足，则是西方文明社会发展的根本性动力了。这正是西方文化具有着的主动性、进攻性、热爱挑战冒险这些特征的根据与根源了；正是现代市场经济起始发达兴旺于西方文明的根本原因了（现代市场经济：市场主导领导一切，包括生产和消费。市场的功能和作用已经从调节，跃升为领导了）。

为什么科学起始于西方，市场经济发达于西方，自由人权概念来自于西方，现代化经济和高科技兴旺于西方，追求无限消费和尽情奢侈享受的现代生活方式和现代生活概念始自于西方，目空一切的现代虚无颓废思潮创始于西方，市场化一切社会机构（学校、科研、医院等社会服务福利机构）的现代思维和操作产生于西方，霸权主义统领控治着西方政界思想界，以至于，为什么基督教和其它各种宗教，重新兴盛于科学和教育都是非常发达的现代西方（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美国人民都是基督徒，无神论者要少于人口的百分之五），等等的这些丰富多样的为什么，都可以在西方文明的以个人为中心的价值观念中找到根本性的答案。

5、追求合理性是中华文明的特点

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方式是会意的和辩证的。当然也有“辩证逻辑”这么一说，但是，逻辑这个词是近代才有的外来语，通常是指西方来的形式逻辑。中国人理解的“理性”这个词，也是说思考问题办事情要有根据，但是这个根据却与西方人的根据不是一回事。中国人说到一个人是理性的，一般是指这个人思考问题办事情不依赖于个人的意愿、感情和爱好，而是以集体和整体的长远利益为根据。中国人头脑中的理性即是指合理性。

合理性，是中国文化中特有的概念。这是因为，中华文明人生的价值观不在个人如何，而在于个人作为整体中的一员，为家庭，为集体，为国家做了些什么。中华文化中国人朴素而固执地相信：天理，上天之意，客观事物变化发展的规律，人类社会发展进化的规律，在发展的方向和趋势上，是符合大多数老百姓的利益的，是符合人类社会的整体利益的。这是合理性的根本性根据。中国人的合理性，即是整体性。

中华文明固执地追求着合理性，认为真理是天理是客观存在，合理就是如何使人类的意愿和行动更为符合客观存在着的天理，即追求人类与客观世界的和谐共存，天人合一。所以中华文化具有博大的包含性和同化性；于是中华文明是被动适应性质的，不具有整体意义的进攻性侵略性，不会向往热爱挑战与冒险，不会侵略占领他国。这样到了近代，中国被张牙舞爪具有主动性侵略性的西方、和学到了西方主动侵略性的日本打败占领欺侮，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6、对于理性与合理性的关系的一个理解

中国人对理性和合理性感到困惑的一个原因是在于，将这两个概念混合为一回事了。其实，理性与合理性是两个相关而不同的概念；理性与合理性是西方思维和东方思维追求判断真理的相关概念。

逻辑正是研究人类思维规则的学问。一个逻辑系统有句法（syntatic）和语义（semantic）两个互相联系互相辅助的方面。

句法（syntatic）是指思维推理的过程完全与句子的具体含义脱钩，纯粹凭借着一套抽象的规则和程序而运作。一个句子是句法判断的真理，即这个句子可以是由一组已知真理，经过句法运作得出的结论，这个结论被称为定理。所以，定理就是由句法运作推导出来的真理。而由语义（sementic）运作来判断一个句子是真理，则是指能够为这个句子提供一个模型。一个逻辑系统是完全的（complete），就是说这个逻辑系统的句法定理，与有模型的语义真理是等价的。

我的感觉是：西方的理性，更为类似于句法运作，寻求依靠一组纯粹抽象的推理规则和程序来判断推导真理。而中国的合理性则类似于语义运作，侧重于寻求真理在现实中的意义。如此看来，理性与合理性本应该是能够合一的人类思维推理程序的两个相关方面。

7、科学性与合理性

近代以来，中国人为了更好地生存，积极地向西方学习，学习了科学、民主、法律、经济管理，等等的各种近代现代概念。

科学的本意是探索理解自然界、宇宙和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规律，这正符合了中华文明的道与天理天意的概念。科学思想和科学方法与传统的天人合一思想相结合，丰富补充了合理性的含义。现代的合理性是科学的合理性，将科学规律加入于传统的整体性，扩大了合理性的根据；同时，传统的朴素辩证法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相结合，给出了合理性推理的程序。

所以脱离了感情和功利色彩的科学理性思维方式，是保证了合理性的思维方式。科学性、理性与合理性，对于中国人来说，成为了一个概念。

8、合理性是追求整体的有序性

合理性是一个整体概念，有序性也是一个整体概念。可以说，合理性就是追求人类社会的有序性。那么什么是人类社会这个巨大系统的有序性呢？人类社会的有序性是人类社会整体的生存，整体的健康与和谐（系统的不断平衡），和适当发展（以适当发展求平衡）。

科学性的主要实践功能不是在于追求整体的有序性，而是被用来作为追求局部的有序性的非常有效的工具。局部的有序性是说，整个系统的某一个或是某几个局部的不断持续发展、壮大、强盛；但是，这当然是要以整个系统的其它局部的更加无序、落后、衰败，甚至灭亡为代价的。

封闭系统的能量守衡定律、熵增原理等科学规律明白地说明了：持久的整体性的发展、强盛是不可能的；而局部的相当持久的发展、强盛却是可能的。所以，中华文明的整体的合理性是不科学的，而西方文明的局部有序强盛却是科学的。这也是中华文明的整体合理性最终打不过西方文明的局部理性的科学根据了。（关于人类社会在将来是否可以成为开放系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题目，后面将做专文来讨论。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地球上的人类社会还是一个封闭系统）

我了解熟悉的美国人不少了。我发现，在一般美国人的头脑中，就没有这样的“整体性”与“合理性”的概念。美国人西方人的思维方式是以个人为中心的，他们行动的规则准则，向来是追求个人和局部行动的有效性。

9、中华文化中和马克思的社会主义理论中暗含着的公理

现代中国人头脑中，或者说，在现代中国文化中，有着两个人们下意识地集体公认的假设、公理：
 第一，人类社会的真理就是人类社会的和谐与长存。
 第二，科学是世界观，也是寻求真理的工具，科学性与合理性是一致的：科学的发展是有利于人类社会的长远和整体利益的；而有利于人类社会整体长远利益的思想行动一定是科学的。这第二个公理来自于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理论有两个类似的暗含的假设、公理：
 第一，人的本性不是自私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的自私自利只是生产资料私有制社会的特征；创造出合适的社会环境，人类是可以集体理性思维的。（这是社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可能性与可行性的根本理论根据。）
 第二，科学发展的趋势是与人类社会的整体和长远利益相符合的。

二十世纪惊心动魄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功与失败的社会实践，以及现在顺之着昌逆之者亡、横扫席卷一切的全球现代化大潮的社会实践，用严酷的事实告诉我们：马克思主义的这两个假设或公理都是不对的，中国人头脑中下意识的假设或公理也是不对的：人类社会的真理并不是寻求人类社会的和谐和长存。人类社会是一个强者为王、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世界。人类社会是一个同其它系统一样的，有其发生、发展、极盛、衰落、灭亡的巨大系统。

人类是不可能集体理性思维的：因为这样就违反了封闭系统的熵增原理。

（待续）

2006-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