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世界的哲学

辛若水

（一）用哲学改造世界

其实，写下这个题目，最容易想到的就是马克思那句名言：以往的哲学，主要是认识世界；但问题的关键却是改变它。这里所强调的自然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品格，正是这种实践品格把马克思主义和其它哲学区别开来。那么，用哲学改造世界，是不是从马克思那里开始的呢？也不是的。以往的哲学家，也是想着用哲学来改造世界的，但是却大多流于空想。譬如写《理想国》的柏拉图，虽然描绘的不过一个乌托邦，却寄托着用自己哲学改造世界的理想。柏拉图曾经设想，让哲学家成为国王，或者让国王成为哲学家，亦即所谓的哲学王，这不是要用哲学改造世界，又是什么呢？我们中国古代的孔孟之道，也是讲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而这就是用儒家哲学来改造世界了。孔子被称为素王，这固然是极大的尊崇，但他何尝没有胸怀天下的理想呢？帝王只是一代的帝王，但圣贤却是百代的帝王。圣贤要做的，就是用哲学改造世界。我以为，在世界历史上，曾发生过三次用哲学改造世界的社会革命。第一次是法国大革命，它是用卢梭的思想来改造世界。虽然法国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卢梭早已成为地下之鬼，但是，他的精神，他的思想，却成为了法国大革命的象征。“自由、平等、博爱”，这些思想主要通过卢梭，为人们所认同。卢梭创立了现代民主的理论，揭示了人类不平等的根源。但是，一些人，譬如罗素，也把卢梭作为极权主义的起源，说由他导致了希特勒，而这显然是深文罗织。不可否认，在卢梭思想中，有非常疯狂的一面，但没有这疯狂的一面，又何以点燃法国大革命的熊熊烈火呢？正是通过法国大革命，才彻底冲跨了封建主义，确立了资本主义的制度。所以，即便是作为亡魂，卢梭依然可以成为法国大革命的象征。当然，人们对法国大革命的评价是有分歧的，但是，分歧归分歧，并没有人去污蔑法国大革命，把它说得一无是处。用卢梭的思想去改造社会的法国大革命是成功的，可以说具有深远的世界意义。第二次用哲学改造世界的社会革命则是1917年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十月革命的历史意义自不待言，用以前历史教科书的说法是开创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因为一种崭新的制度由理论变成现实。社会主义制度所以是崭新的，就在于公有制的基础，而这正与资本主义的天下为私形成鲜明的对照。可以说二十世纪的历史，就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斗争的历史。但是，随着苏联以及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塌台，十月革命似乎失去了开创人类历史新纪元的意义，在一些人眼里，甚至成了灾难、浩劫。十月革命是用列宁主义改造世界的，而列宁就是十月革命的象征。第三次用哲学改造世界的社会革命，则发生在中国，即1966年—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就是用一种哲学来改造中国，改造世界。有人可能奇怪，你为什么不讲1949年革命呢？那也是用哲学改造世界啊。但是，1949年革命在中国虽然是天翻地覆，然而，并没有造成世界性的影响，并且在哲学上，亦未能提出新鲜的东西来。但是文化大革命就不一样了，它不仅有一套崭新的哲学，即新左派所谓的“新毛泽东主义”，而且它还造成了世界性的影响。在某种意义上讲，当时的共产主义中国确实成为了世界红色革命的策源地。许多时候，我也在疑心，用哲学改造世界，是不是一个神话呢？无论法国大革命、十月革命，还是文化大革命，可以说都是神话的。但是，创造这样的神话，又需要多大代价呢？不是有人讲么，我们付不起伟大事业的门票。如果真的能够成就伟大的事业，其实，即便代价大一些，也是值得的。但问题的关键，也只是哲学真的能够改造这个世界吗？有人曾经称赞毛泽东改造了中国，但毛泽东却说，他哪能改造中国呢，他只不过改变了北京的几块郊区罢了。这话是幽默，还是无奈呢？难道用哲学改造世界的行动，终将是徒劳的吗？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地球还是那个地球，亘古如一，又何曾有过改变呢？既然没有过改变，那我们改变它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改变了世界，就能得到幸福么？人同样在通过哲学追求幸福，但在社会的变迁中，人们收获得往往是泪水与不幸。

（二）什么样的哲学能够改造世界

要问什么样的哲学能够改造世界，也许，只有具有实践品格的哲学才能够改造世界吧。但是，并不是所有哲学都具有实践的品格啊，譬如老庄、禅宗、形而上学，都是这样子。那么这样的哲学能够改造世界吗？好像也能，因为没有实践品格的哲学，往往能够提高人们的精神境界。那么，提高人的精神境界，能不能叫改造世界呢？也能，也不能。因为提高人的精神境界，是改造人的主观世界；而真正重要的是对客观世界的改造。人类使用工具，去改造客观世界，这是非常宏伟的事业，较之在书斋里埋头苦读或者苦思冥想，有着更大的意义。可以说，知识分子最为钟爱的就是这书斋里的生活，但是这种枯燥无味又彻底无用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革命并不会在书斋里发生，要革命，也只有走出书斋，走向广场，走进民众。哲学可以武装革命，革命也需要哲学的武装。也许，革命的哲学，能够改造世界吧。但是，革命的哲学，又很容易为人们厌倦。其实，人类的历史亦如同个体的人，并不能够永远地处在亢奋状态。用哲学去改造世界，就很容让人本身，甚至历史亢奋起来的。既然要用哲学改造世界，那就是发挥哲学有用的一面。也正因为如此，有用的哲学才为人们激赏。人们所以要学习哲学，那是因为它有用，可以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然而，如果这样发展下去，那所谓有用的哲学，就要沦为实用主义了。什么是实用主义呢？用句俗语，就是“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实际上，人们对于哲学往往抱着实用主义的态度。如果这哲学有用，那就学习、发扬、使用；若是这哲学没有呢，那就扫到垃圾堆里。其实，一切伟大的哲学，最悲哀的地方，就是完全成为了实用主义的工具，而它真正的精华，却被丢弃了。实际上，哲学的圈子是很狭窄的，它只在少数的研究者那里，而很难为大多人接受。不过，也正是这狭窄的圈子，成就了哲学本身。我在想，哲学研究是不是应该服务于某种东西呢？其实，为这服务，为那服务，往往会把哲学本身庸俗化。所以，我觉得，应该让哲学研究摆脱为这服务，为那服务的束缚，而着重于自身的发展。你若真想为这服务，为那服务，完全不必选择哲学，其它的方式，要比哲学好得多，也有成效得多。如果真要选择哲学作为终生从事的事业，那就应该把真理作为自己追求的对象。世界的真理，究竟是什么，这才是哲学研究要做的事。哲学只要认识了真理，那它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当然，认识真理是很困难的事情；有的人可能搞了一辈子哲学研究，也没有弄懂这真理究竟怎么回事；不过，也有人可能在一瞬间，即悟到了真理。当然有人会问，哲学追寻真理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要我说，没有什么目的，只不过好玩而已。有人可能要仿我的话了，世界上好玩的东西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玩哲学呢？这大抵是宿命，不过，也可以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研究哲学，一方面需要“为哲学而哲学”的精神，另一方面也要有一种游戏的心态。有人说了，那你这样搞出来的哲学有用吗？我们是要用哲学改造世界的，所以便不需要无用的哲学。然而，纵然人们不需要无用的哲学，但是，无用的哲学依然发展了起来，并且大讲“无用之用”。实际上真正的哲学是超越有用、无用的。用“有用”、“无用”来给哲学贴标签，那只能表明自己对哲学的无知。一些人所谓的无用哲学，是可以在艺术、审美上大展身手的。而这种大展身手，就是“无用之用”。我自己就非常喜欢无用的哲学，因为正是这无用的哲学启发了艺术的性灵；但是，我同样非常尊重具有实践品格的哲学。改造客观世界，还是需要具有实践品格的哲学；但是，我们最好不要用具有实践品格的哲学来审视艺术。因为这样的哲学，只知道讲艺术之外的东西，而对艺术之内的东西，是不怎么懂得的。用社会的标准去要求艺术，往往会导致艺术的僵化。管得太多，就会没有希望，所以，要拥有希望，那就少管点。艺术需要自由的空间，哲学不同样需要吗？但是，如果哲学与社会实践脱离得太远，也会引来人们的指责。但是，这指责，并不能改变什么。哲学的发展，还是有赖于那些独立思考的人。

（三）哲学怎样改造世界

我们所谓的世界，实际上有两种，一种是独立于我们之外的客观世界，一种则是我们的主观世界。要让哲学直接地去改造客观世界，恐怕不怎么好办，因为哲学只能够提供我们改造客观世界的理论武器。改造客观世界，需要的是工具，但是，工具和哲学本身，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也可以这样说，哲学是通观改造我们的主观世界来达到改造客观世界的目的。所以，我们在运用哲学改造世界的时候，要把改造客观世界与改造主观世界结合起来，而文革时代正是这么做的。所谓的“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就是改造客观世界。中国的工业化是在文革时代完成的，无论我们怎样否定文革，怎么讲那个时候的国民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这都是抹不去的事实。同样的事实可以引出相反的结论，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因为人们的立场不同罢了。改造客观世界，要的是科学技术；但是，我们依然找不出来文革时代不重视科学技术的事例。卫星上天，不要科学技术呢？如果没有科学技术，卫星又是怎样上天的呢？难道人们吹了一口气，就上去了吗？难道人们睡觉一想，那便“一桥飞架南北”了吗？文革时代，在改造客观世界方面确实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问题的关键不是成就本身，而如何解释这种成就。文革既然是大灾难、大浩劫，那就是没有丝毫成就可言的；即便是有成就，那也是人们自觉抵制文革的结果。也就是说，科学技术工作者只有自觉抵制文革，这卫星才会上天；如果不自觉抵制，那卫星永远上不了天。实际上，我们不管事实怎么样，这种推理本身，就是漏洞百出的。文革是用一种哲学来改造世界；它首先要改造的是客观世界，即推进中国工业化的进程，尽而实现四个现代化。中国工业化的进程，和英国工业革命是有根本不同的。中国的工业化是建立在公平与正义的基础之上，而英国的工业革命呢，则出现过“圈地运动”、“羊吃人”，也就是说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肮脏的、罪恶的。当然，人们会对毛泽东时代有这样的印象，那就是人们的生活太过艰苦，但是，那个时候重视的是积累，是奠定中国工业化的基础，所以，用于提高人民生活方面的财富，就少了些。当然，毛泽东时代最让人们争论不休的地方，并不是对客观世界的改造，而是对人们主观世界的改造。向人性宣战，灵魂深处爆发革命，这些东西早就不像当年那样让人激情满怀，反而成了人们诅咒的东西。改造主观世界和改造客观世界相结合，这并没有错。知青上山下乡的运动，也没错。“向贫下中农再学习”，有什么不好呢？当然，如果我们看现在关于知青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就会发现那些贫下中农早已被漫画化了。在漫画面前，我们能够看到多少历史的真实呢？改造人们的主观世界，是相当犯难的事，既然如此，那只有在改造客观世界的过程中去改造人们的主观世界了。但是，即便这样做，改造的工作依然不成功；被改造的知识分子依然故我。这是为什么呢？我想，每个人都有对自己的认同；正是这种认同，让人不会走向全盘否定自我，而所谓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则是不得不说的门面话。改造人的思想，改造人的灵魂，是很难成功的。因为它把哲学改造世界，推到了极限，也可以说让被改造的人处于了死地。困兽犹斗，死地则战，这是基本的常识。人如果把自己全盘否定了，那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经历了文革，人们终于懂得，再也不能撕心裂肺地否定自己了。什么罪孽感，什么忏悔，都统统地见鬼去吧。从某种意义上讲，文革确实成为了精神的炼狱。文革对人们思想、灵魂的改造，终于无可避免地失败了。其实，到了极限，是很难往下支撑的。对人们主观世界的改造，只能潜移默化，而不可能在灵魂里爆发革命。鲁迅先生讲过，改革最快的还是火与剑；但这话是有限度的，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是火与剑也改变不了的。那又怎么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呢？鲁迅选择了文艺，文艺能够改变人们的精神；但是，文艺的作用，许多时候并不大。用哲学去改造人们的主观世界，许多时候也是徒劳的。改造世界，不过人们的一个梦想，甚至这个梦想比所谓的修理地球都可笑。

（四）哲学把世界改造成什么样儿？

哲学把世界改造成什么样儿？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了。如果用偷懒的法子回答，那自然是把世界改造成理想的样儿了。人们改造世界的理想，自然是完美无缺的；如果人们的理想都残缺不全，那什么是完美的呢？但是，每一个人的理想，都是不一样的；世界只有一个，所以忙着用理想改造世界的人们便有许多分歧、争执，甚至几挥老拳的情况都有。在中国近代史上，不是有“只有新党、旧党流血遍地，中国才有救”的说法吗？其实，不只新党有理想，旧党也有的；只不过，他们的理想截然相反罢了。新生的战胜没落的，这是历史的必然。人们总是去追逐崭新的理想，但在这过程中，又产生了所谓的“老新党”，也就是说时代的弄潮儿，很容易成为落伍者的。哲学改造世界，自然是希望它无比完美。为了让世界完美，也必然首先在头脑中生造出一个完美的世界来，而这就是乌托邦。乌托邦，是完美的，因为在这里，我们可以自由地驰骋想象；但是，完美的乌托邦依然有缺陷，那就是它根本不存在。对乌托邦的追求，可以引导我们走过最为艰难的时代；但若是在社会上推行乌托邦运动，又很容易造成灾难。要在人世建立天国，但是真正建成的却只能是地狱——一种只有人才会为同类设置的地狱。可以说，乌托邦运动已经给了我们沉痛的教训。现实社会大抵是不可能进入乌托邦的，我们要做的，只是走现实的路。哲学改造世界，是有自己限度的，也可以说，人类改造世界，有自己的限度。“惟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这种激情是好的；但是，我们决不能让这种激情冲昏了头脑，甚至疯狂起来。一个社会，最基本的要有理性，同时这种理性要有情感的调节，而不能走向理性的疯狂。文革时代，虽然人们非常的狂热，但并不是完全没有理性，文革的道理可是一套儿一套儿的，造反有造反的理论，“向贫下中农学习”有“向贫下中农学习”的理论，斗私批修有斗私批修的理论，“灵魂深处爆发革命”有“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的理论，在如此辉煌的理论面前，你敢说它没有理性吗？当然，它的理性走向了疯狂；但是，走向疯狂的理性就不是理性，而成非理性了。哲学改造世界，不仅改造客观世界，而且改造人们的主观世界。而文革时代所谓的新人新世界的理想，就是把改造客观世界和改造主观世界结合起来。所谓的新世界，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这样讲，并不错。实际上，我们应该从一个误区走出来，文革虽然是灾难、是浩劫，但它并没有中止中国现代化的进程，而是积极地推进它。四个现代化，在当时是非常美好的理想，人们在有组织的动乱中，并没有放弃现代化的追求。我们重点要看的是新人的理想。我觉得，文革的目的，也只有三个字“改造人”；当然在被改造的人那里，就成了“整人”。然而，不管怎么说，大致的意思是不错的。既然改造人，那要把人改造成什么样的人呢？我们很容易想到，毛泽东在《纪念白求恩》中讲的， 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这样的理想，大抵即是所谓共产主义新人的内涵吧。可以说，这里强调的是道德。文革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要建立道德理想国的。人人道德高尚，落不拾遗，夜不闭户，这不正是《礼记》中所描绘的大同之世吗？大同社会也是道德理想国的。但是，道德理想国有一个根本的缺憾，那就是没有个体的自由。道德的崇高往往是与专制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完全有理由要求道德的高尚建立在个体自由的基础之上。但问题是，如果个体自由了，那他就可以不去追求道德崇高了。若是在道德的崇高与个体的自由之间做选择，我会选择个体的自由。我觉得，追求个体自由，决不意味着道德败坏。个体自由是美好的，而道德理想，则是崇高的。我不知哪是鱼，哪是熊掌。我只是认为，没有道德崇高，生活一样可以有滋有味；但若没有了个体自由，那它不成了监牢里的囚犯。个体自由是神圣的，道德崇高同样神圣。但是，为道德崇高而牺牲个体自由，毕竟是英雄豪杰们的作为；像我们这样的平常人，完全可以在自由的天地里生活。

（五）哲学的虚幻

有人讲过哲学的贫困，也有人讲贫困的哲学。哲学的贫困，应该是由于思想的匮乏；而贫困的哲学呢，就是没有思想的哲学。哲学和思想，也是有区别的。哲学强调是逻辑的论证，至于有没有思想，倒是无所谓的。思想主要表达的是观点、看法，并不需要多么严密的论证，只要讲“我觉得，我以为”就可以了，至于为什么我这样觉得，为什么我这样认为，那是不管的。无论哲学的贫困，还是贫困的哲学，都是让人无法打起精神来的，而要让人打起精神，也只好让哲学接受思想的洗礼了。其实，在我的感觉中，并不怎么在意哲学的贫困，我总觉得，哲学是虚幻的，即便改造世界的哲学同样虚幻。问题只是，如果哲学是虚幻的，那它还有什么用呢？也许，正因为虚幻才有用吧？我们知道有幅名画，叫做《自由引导人民》。若从哲学的角度讲，自由本身何尝不虚幻呢？正是这虚幻的自由，在引导人民前进。有人说，既然自由能够引导人民，那它本身就不虚幻了。其实，并不是这个样子。自由，是一种追求，我们无法把自由本身落实为具体的物质利益。如果把自由落实为具体的物质利益，那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去追求自由，而直接去追求那些物质利益就可以了。看到哲学的虚幻，是好事；那样就不会把牛皮吹得震天响。哲学的虚幻，就是人们的精神；而精神又可以变物质的；所以，虚幻的哲学还是有自己用处的。改造世界的哲学，虽然也是虚幻的，但却有理想主义的支撑。然而，理想主义过后，我们面临的往往是虚无主义。虚无主义和哲学的虚幻，虽然有所不同，譬如虚无主义给人灰色之威，而哲学的虚幻，则有梦幻的感觉，但是，它们的含义，是大致差不多的。世界是有虚幻的一面的，正是因为有了世界的虚幻，所以才有了哲学的虚幻。在世界的虚幻面前，所有的壮志豪情都应该消歇了吧。可见人们偏不。历史的活剧一幕幕上演，“你方唱罢我登场”，仿佛永无了时。但是，所谓的历史，终有终结的一日，人们演出那样的活剧，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所有的精彩，所有的辉煌，都在一瞬间随风飘远。我们知道改造世界是徒劳的，但我们依然在改造世界。人们常说，不是我们改造了世界，而是世界改造了我们。其实，世界改造我们，也是我们改造世界的一部分，即改造了我们的主观世界。我们的主观世界会悄悄地改变，但是它又拒绝强制性的改造。强制性的改造，只能换来反抗。除了非常崇高的人，大抵没有人愿意做驯服的工具。做工具，已经非常悲哀了，更何况是驯服的呢？改造世界的宏愿太大了，被世界改造又觉得不是滋味。那该怎么办呢？也不改造世界了，也不被世界改造了，这又多好呢？但要得到这个“好”，那也只有等到“了”了。等到死封闭起眼皮，那就什么也不必做了。虚幻的哲学，虚幻的世界，我们又哪儿寻找自己的归宿呢？既然世界是虚幻的，那我们就寄居在虚幻的哲学里吧。不过，这虚幻的哲学，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水喝，所以是彻底无用的。但是，我们又很愿意美化彻底无用的东西；我们可以说，虚幻的哲学能够提高人的精神境界。但是，人的精神境界又是不一样的。虚幻的哲学又能把人的精神境界提到哪一步呢？呆若木鸡还是心如槁木？舍生取义还是贪生怕死？这没法说的。一人一个境界，我们又怎能要求一律呢？我在想，哲学本身能不能摆脱虚幻。这大抵很难，只要这世界还有虚幻的一面，哲学就很难摆脱虚幻。历史的变迁，总给我们虚幻之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就反映了一种虚幻；虽然这种虚幻为文学所美化，而成为一种诗意的咏叹；但是，这又没法子施之于社会现实。人在社会现实中，总还要做点事；于是，他就需要带有激情的哲学，能够改造世界的哲学。他们也许并不需要追问最终怎样，他们关注的是现实如何，当下怎样。如果这样的话，虚幻的哲学在实践着的人们面前，就没有太大作用了。我讲过的，改造世界的哲学，最终也要归于虚幻。人们改造世界的成果却会内化于我们的心灵。我们的心灵，一方面有虚幻的色彩，另一方面也沉淀着厚重的东西。也许，这种虚幻本身，也是人们改造世界的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