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革记忆与反思的一个小访问

家乡：辽宁省锦州市黑山县

访问对象：二伯 二伯母

二伯和二伯母都是40年代生人，二伯当时刚刚当上中学老师。二伯母当时正在读高中，由于文革的到来，加之出身于贫农，正好当选为红卫兵。

我先问的是二伯母，她对于这段往事还是前不久才在无意中跟我提起的。我诧异于她曾是红卫兵，而且还两次到天安门广场接受了毛主席的检阅。我问她为什么一直没有提起这段过去，她说没什么好提的……文革刚开始时，她才19岁，正在读高中，家里是贫农，很自然的成为了文革运动中的红卫兵。她记得当时就是跟着大家去随兵团走、搞串联、斗地主。对于身边时地主出身的同学，开始是排斥的，后来大家普遍想把小地主们拉到他们这边来，同地主家庭决裂。她是在1966年8月31日和9月15日这两次到北京天安门接受毛主席的检阅的。当时火车随便坐，下了车还专门有人接，晚上睡觉的棉被是从国库里拿的。八月三十一号那天在天安门广场还有解放军给他们发吃的喝的，是用一个塑料袋装好了，一人给一袋。他们做在马路边，整个场面非常有秩序。等毛主席要来时她非常紧张，心想要是没认出来不是白来了吗？过一会儿，毛主席就站在敞篷车里来了，向红卫兵们致意。二伯母从那架势就知道了谁是毛主席。等到9月15日那次，由于考虑毛主席的安全问题就没有下城楼，只在天安门上接见的，那时周总理对他们说：“红卫兵小朋友，不要着急，主席来看你们了！”她当时激动的就哇哇地哭了。后来，他们还去了北大，见到张春桥，到那里学习如何刨老根。串联的时候看到好多不认识的红卫兵，大家就像亲人故交一样，知道彼此都是红卫兵就会特别热情亲切。

我问她当时对于文革有什么概念吗？她说就是要用自己的双手砸烂旧世界，打垮旧思想，建立人人平等的新世界，平时就是看看老师的文章有没有反动思想。在北京时他们在中央大院里看批斗胡耀邦，他们给他戴个高帽子，大家围着他骂，二伯母就跟着一起喊口号。她觉得那时候脑子就像被掏空了一样，上级让怎样就怎样。有时候中央没下什么要求，下面的领导就要没事找事以显得这里革命热火朝天。这里有很多都掺杂着私利和个人恩怨。我问她可以举些例子吗？她说太多想不过来，就没有回答。

我问她现在对于文革有什么反思的吗？她说大的方面就不说了，社会动荡，影响了不仅仅是一代人。对她个人来说，她正好赶在取消高考这个时候，没有上成大学，一辈子就在农村里，一辈子的奋斗都没了指望，想到这里很委屈。虽然工作后，组织上说要给他们照顾，可是怎样的照顾也无法达到自己努力的结果。我问她那您恨毛泽东吗？她说当然不会了！毛主席在她心中的地位从来没有动摇过！虽然很多人说他犯了错误，但是她坚持那是被别人陷害的。我问她你认为是四人帮吗？她说这个说不好。

后来我二伯接了电话，他当时刚刚当上中学老师，也是由于家庭出身是贫农，没有受到冲击。他当时属于造反派。他想到过去，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学生。当时不上课，教材就是毛主席语录。一天到晚开会扯淡，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把学生召集来干活种地。一个月让学生20天干活，10天上课，这样从66年持续到了77年。这十来年，他就一直随大帮，不敢出头，不好好对学生，所以一直对那时的学生充满了歉意。

二伯对于政治的东西向来比较感兴趣，但是他所说的基本都是官方的结论。我问他你相信吗？他说不相信也得有证据啊！我问他那您对于毛泽东是个什么态度呢？他说当然是感激了啊！没有他哪能有我们贫农的翻身啊！除了毛主席的时代，哪个农民还敢造反斗地主啊！没有毛主席，我爷爷就不会从一个被地主剥削的放牛娃变成后来新中国的主人。文革时爷爷是生产队的队长，现在爷爷已经去世了，但是我知道爷爷这一辈子最念的就是毛主席，最拥护的就是共产党。所以，我的爷爷奶奶，我的五个伯伯，我的爸爸，还有我的叔叔和姑姑都对毛主席充满了崇敬与感激。也许，真的还是有阶级存在的。总的来看，我二大爷觉得文革也没什么，挺不错的。他认为毛主席想的还是对的，当时的确有地主抬头、干部变质的趋势，有些人就该打，就是因为当初没打彻底，搞得现在贪官还这么多。我说他这么说有点偏激，他说，你看吧，将来会证明毛主席是英明的。

在同他们谈话的过程中，我能感受到他们对于那个时代复杂的心情。虽然他们没有受到冲击，但是对于那个时候的年轻人，很多未知模糊的强制让他们正需要独立的思想变得畸形，很多澎湃的激情都献给了对于领袖的信任、献给了对新世界的向往。但正是他们这么多的说不清，让我也有了一个疑问。从1949年到 1976年，这27年有整整10年处于这种大动乱中，既然民不聊生，既然毛泽东个人权力欲极度膨胀，为什么人民不去推翻他？经历过这么多的革命，这么多腥风血雨，人民再无知，也知道什么是压迫剥削什么是解放翻身吧。也许答案是那时的毛泽东被神化了，个人崇拜已经达到高峰了，你看你长辈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他既然是神了，他还会担心权力不稳吗？还会担心有人威胁他的位置吗？还需要文革进行一场权力斗争吗？毛泽东要想打倒一个人可以说根本不需要公开全面的，自下而上的去鼓动群众进行文革。所以，对于文革，还有很多的疑点需要我们去正视，去思考。

总之，无论什么时候，一个人面对着这个复杂的社会，显得是多么的渺小。当一个主流岿然不动时，独立的思想便脆弱的不堪一击。什么时候我们能将主流与非主流的界限打破，什么时候我们能抛开先入为主而将热情投入到对国家的建设上去，这个国家才能继续出现百花齐放的繁荣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