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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与《红楼》

火烧 2009-05-10 00:00:00 文艺新生 1025
文章探讨《离骚》与《红楼》中的神话关联,分析女娲、伏羲、洛神等形象的演变,结合《天问》《盐铁论》等典籍,揭示屈原借神话隐喻楚怀王的政治困境与理想追求。

  

《离骚》与《红楼》  

  

余画洋  

初稿写于2009年5月10日  

  

  

一  求女  

  

《尧舜及其族群考论》一文论证了女娲是尧(即高阳)的女儿,舜(即重华)的时代伏羲族在辽西祭祀的女神便是这个不肯临难苟免的女孩。《祝融和后羿》一文则推测了后羿的妻子姮娥(即嫦娥)与雒嫔、纯狐之间相互串混的关系。曹植《洛神赋》云:“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屏翳、冯夷音义皆同,指的是雷师,鸣鼓就是打雷;川后是指河伯,所以此处女娲是与洛神相对应了,尧的女儿和后羿的“妻子”雒嫔发生了混淆。曹植述古人之言:“斯水之神,名曰虙妃”,那么虙妃也就是女娲了。  

朱熹《楚辞集注》对《离骚》中“虙妃”一词的解释是“伏羲氏女,溺洛水而死,遂为河神”。伏羲氏即虙羲氏,辽西陵庙应称之为虙妃庙,因为女神塑成孕妇的形态,用少女之名来称呼已经不贴切了。虙妃居于“春宫”之中,因而虙字又写成宓字。“吾令丰隆乘云兮,求虙妃之所在”,丰隆也是雷师,可能在神话里虙妃和雷师总是易于接近的。“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朱熹说“穷石”为后羿之国,这几句如果跟前面的“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联系起来,就能推断出这里虙妃的主要原型已经不是女娲,而是封狐即纯狐、雒嫔(《天问》:“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了。  

“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前句指天上云朵的变幻,后句指虙妃心思的难测。我认为“纬繣”就是《盐铁论》里的“狐刺”(《非鞅》篇)、“弧刺”(《申韩》篇),引申为心意的难以投合、难以揣摩。当虙妃代表帝高阳的女儿的时候,她就值得追求;当虙妃代表后羿的“妻子”的时候,她就不可迷恋。屈原明里刻画的是虙妃,暗里比喻的是楚怀王。屈原“伤灵修(楚怀王)之数化”,所以这里就用虙妃对男女感情的态度来比拟怀王在政治上的善变和缺乏决断。“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屈原自寓的“灵均”决意不再向虙妃求爱,转而寻求别的女子。也就是说,现实中的君王不符合他的理想,于是就要求怀王改弦易辙、弃旧图新,朝着“美政”的目标努力。  

灵均接着访求有娀之佚(游玩)女。“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高辛就是帝喾,帝喾的妃子就是有娀氏的简狄。东方的商族崇拜帝喾(其实也是帝舜),帝喾先赢得了简狄的青睐,比喻东边的齐国在政治上怕是要走到楚国的前头了。灵均又设想“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西方的夏族传颂少康中兴的故事,据说有虞氏的两位姑娘一起嫁给了少康。比喻西边的秦国在迅速振兴之中,比楚国做得好。佚女、二姚比喻楚怀王应该效法的明君。高辛、少康则代表齐人和秦人的革新力量。既然有名的贤妃佚女、二姚都无法得到,那么楚人的“美政”理想也就看不到实现的希望。  

当灵均局促于庙堂之高的小天地里的时候,眼前所见的不过是怀王(“灵修”)和同僚(“众女”)。在君臣关系中,依据传统,阴以喻臣,阳以喻君,他只能自比为担心迟暮的“美人”和受到嫉妒的“娥眉”。当灵均离别了怀王以后,他庄重地向先代的圣王重华诉说心事,“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他从重华那里汲取了坚持夙志的信心。他似乎是在以重华自喻,那光明俊伟的形象,寄寓了楚国灿烂的历史和文化,集中了楚人改变国家面貌的迫切愿望。这样,跟重华比起来,现实和理想里的君王都显得不那么令人敬畏了,可以把他们比作虙妃、佚女和二姚。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悬圃”,朱熹注云:“苍梧,舜所葬也。悬圃,在昆仑之上”,灵均在想象中“乘龙跨凤”,奔向西北的昆仑山。昆仑,可能是“凿空浑沦(混沌)”的意思,中国的东边是大海,古代东方从事农业的族群只有把目光投向遥远而陌生的西北,指望在那辽阔的土地上开辟新的家园。在远古伏羲族的墓地里,死者一律足朝西方,指示了族群征战的方向。(请参考《尧舜及其族群考论》)传说中高峻的昆仑山,就象征了中原族群向西北进发的心愿和漫漫征程上的艰险。虙妃居住的“穷石”,应是指西北的戈壁;虙妃梳洗的“洧盘”,大概是荒漠里的甘泉。  

舜本来是伏羲族的圣王,楚人是神农族的后裔,为什么相传舜葬在了楚国的苍梧呢?《从相土到成汤》一文论述商族(伏羲族)的汤和苗族(神农族)的伊尹合作推翻了夏桀,在南北族群空前大融合的基础上建立了强盛的商王朝。舜巡行南方、死在苍梧的传说反映了文化共同体的初步形成。《离骚》中提到的彭咸、巫咸是商代的贤臣和神巫;屈原在称述商汤、夏禹时把汤放在禹的前面;灵均求女,先说高辛而后说少康,这都表现了楚人对以东方伏羲族为主体的商文化的景仰和怀念。所以屈原一生主张联合东边的齐国,以抗击西边的秦国,这既是形势的需要,也有历史的渊源。  

灵均三次求女都失败了,楚国的命运已经无可挽回。在《离骚》的结末,屈原伤悼着楚王“莫足与为美政”,预言了自己投水沉江、“将从彭咸之所居”的结局。  

  

  

二  还泪  

  

在《红楼梦》的第五回(甲戌本回目:“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里,宝玉在梦中于警幻处见到了几位仙子,“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离骚》中三次求女,虙妃、佚女和二姚,合起来也是四位女子。宝玉因秦可卿而发痴入梦,所以痴梦仙姑当指秦可卿。秦可卿也是“虽信美而无礼”,恰与虙妃相似。灵均改求有娀之佚女,“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说明佚女不受“鸩”和“雄鸠”的欢迎,她应该对应于性情孤僻、“世难容”的妙玉。引愁金女无疑是指薛宝钗,因为她项上挂着金锁,那么,度恨菩提是指谁呢?  

在第七十八回中,宝玉作了“姽婳词”后,立意“别开生面,另立排场”,为晴雯撰“芙蓉女儿诔”。因此这一回照应了作为全书总纲的第五回。“姽婳”一语出自宋玉的《神女赋》,其中有“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之句。“姽婳”就是《离骚》里的“纬繣”。又荀况曾因春申君(请参考《春申君、吴王濞与<管子>》)而作“佹诗”,朱熹为之注云:“佹,与诡同。佹诗,佹异激切之诗也”。“姽婳”的意思大约近于宝玉心中所想的“风流奇异”,“与世无涉”,也就是不同流俗。第五回里在判词之后,复作《红楼梦》十二支曲,以收相互补充之效;这里“姽婳词”和“芙蓉女儿诔”唱叹的也应是同一个人,“晴为黛影”,林四娘也就是林黛玉。所以第四位仙子度恨菩提是指林黛玉,她和薛宝钗一齐对应于有虞之二姚。  

在第六十四回里,“幽淑女悲题五美吟”,林黛玉写诗题咏了五位“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薛宝钗说:“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第五首《红拂》写道:“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餘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在荣国府尸居餘气的环境里,黛玉不甘心受束缚。她欣赏宝玉的“长揖雄谈”,曹雪芹比之于“巨眼英豪”,宝玉引以为知己。“幽淑”、“幽静”意思差不多,“女丈夫”自然是“姽婳”的了。所以黛玉与“姽婳将军”林四娘相对应。  

《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张友鹤辑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卷二末《林四娘》一篇里,四娘诗云:“静锁深宫十七年,......汉家箫鼓静烽烟。红颜力弱难为厉(厉鬼),蕙质心悲只问禅。日诵菩提千百句,闲看贝叶两三篇。......”篇后附德州卢雅雨《山左诗钞》中林四娘之事,其诗云:“静锁深宫忆往年,楼台箫鼓遍烽烟。......梨园高唱升平曲,君试听之亦惘然。”《山左诗钞》所录应近于故事原貌,内中四娘说“妾尘缘已尽,当往终南”,相传钟馗是终南山人,此言正应了“难为厉”三字。女子力薄,难为厉鬼,以报国仇家恨,唯有借钟馗之力,驱除满清妖鬼。  

《山左诗钞》里林四娘的故事中说四娘“生长金陵......不数年,国破,(衡王)遂北去”,曹雪芹读到这段话时,一定惹动了他的身世之悲。卢雅雨任两淮盐运使多年,雪芹书里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在扬州做巡盐御史,说明黛玉和林四娘之间的关联。第二十一回中说蕙香姊妹四个,她排第四,宝玉给她改名叫四儿。第七十七回里说她和宝玉同一天生日,两人私语“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聊斋》中林四娘自言“蕙质”,因此雪芹用四儿来暗示宝黛的心心相印。《红楼》第二十七回说宝玉房里的红儿是林之孝的女儿,十七岁,原来叫红玉。《聊斋》卷二邻近《林四娘》篇有《红玉》篇,《林四娘》篇中诗云“静锁深宫十七年”,则红玉之名也在提醒读者注意林四娘素材的来源。  

蒲松龄《林四娘》篇“汉家箫鼓静烽烟”之句暗示了满清洗劫中原,《红楼》中贾政叙“......黄巾、赤眉一干流贼餘党,复又乌合,抢掠山左一带。恒王意为犬羊之恶......”,黄巾起于东汉末年,赤眉在新莽之时举事,所谓“流贼餘党”是指满清像黄巾、赤眉一样摧破了汉室江山。“山左”暗示了《山左诗钞》,“犬羊之恶”是历史上汉人对北方文化落后族群的蔑称,这里指的就是满清。第六十三回宝玉叫芳官“耶律雄奴”,他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第七十七回王夫人问四儿之后便问芳官,所以雪芹暗示了林四娘故事里的“流贼餘党”是指危害中华的“犬戎”,实际上就是满清。《山左诗钞》中林四娘“腰佩双剑”,雪芹遂称四娘“姽婳将军”、“不系明珠系宝刀”(毛泽东的诗:“不爱红妆爱武装”),因而雪芹在黛玉身上寄托了反满的思想。  

《红楼》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馆扬州城,贾宝玉路谒北静王”)里说路祭秦可卿,第四座祭棚是北静王的。北静王“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不为官俗国体所缚”,第十五回又说他“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北静王名叫水溶,寓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当然是指黛玉了。北静即北靖,是说要扫除北边的胡尘,也就是满清的势力。北静王把艹脊苓香念珠一串送给宝玉,香串之名谐音“即林”,而且二字均为草头,隐喻黛玉的前身绛珠仙草。雪芹取《离骚》求女之意,以黛玉比“贤王”,又因灵均“制(折)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把黛玉比作荷花和荷花象征的灵均。第七十八回众清客赞恒王“也是千古第一风流人物”(毛泽东的词:“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恒王即衡王,在此处与宝玉相对应。雪芹改衡王为恒王,寓意自己将来就像屈原一样,“屈平词赋悬日月”,一部《红楼》足以使自己永垂不朽了。  

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写了宝玉对黛玉和袭人的情意。《离骚》里灵均三次求女,终于无所得;而宝玉在大观园中有黛玉。《离骚》里“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朱熹说女媭是屈原的姐姐,她“婵媛(柔曼)”的身姿,“申申(娇娜)”的情态,不正像比宝玉年纪大两岁的袭人吗?  

第十八回林之孝家的报告说妙玉“本是苏州人氏......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这正对应了《聊斋》中“闲看贝叶两三篇”的句子。第五十回宝玉《访妙玉乞红梅》诗云“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嫦娥”暗含妙玉在栊翠庵孤寂的生活,“大士”将妙玉比作观音大士,故妙玉为钟情大士无疑。  

第二十二回贾母替薛宝钗作生日,点戏的时候,宝钗点了一折《西游记》,还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史湘云说小旦“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众人都说果然不错。《<水浒>与<红楼>》一文论述了死于杭州的鲁智深与苏州姑娘林黛玉(及妙玉)的对应关系。此处的后一出戏就暗示了智深、黛玉的关联。这一回宝钗又述《坛经》里惠能的偈语:“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既然妙玉相应于观音大士,黛玉就当与《西游记》中的另一个人物菩提老祖相对应了。雪芹化用了蒲松龄《林四娘》篇里的“日诵菩提千百句”,以黛玉为度恨菩提。  

《水浒》英雄好武不好色,恒王则“好武兼好色”。雪芹又暗把贾宝玉比作《西游》里的孙悟空,林黛玉则相当于孙悟空的师傅菩提,可见雪芹对他笔下的黛玉倾注了怎样的感情!我们再细看《西游》,第三回(“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类尽除名”)悟空在龙宫取得了如意金箍棒,龙王说“那是大禹治水之时,定江海浅深的一个定子”,“镇于海藏中,也不知几千百年,可可的今岁放光。龙王只认做是块黑铁,又唤做天河镇底神珍”。黛字从黑,代声,黛玉音近大禹,而她的父亲名为如海。所以在雪芹的心中,黛玉就像大禹一样的崇高。  

《离骚》里的灵均,《红楼》里的林黛玉。屈原以灵均比重华(帝舜,即轩辕),雪芹以黛玉比大禹。因此雪芹在写《红楼》的时候,必定是有意模仿了《离骚》。黛玉和宝钗,亦即有虞之二姚。黛玉“风流奇异,与世无涉”(第七十八回),宝钗则“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第二十八回),而“妩媚风流”也是众清客对“姽婳将军”一名的评语(第七十八回),可见宝钗的审美观不出众清客之上。雪芹毕竟更偏爱黛玉,而与宝钗总觉隔了一层。  

    《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中绛珠仙子说:“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第五回《枉凝眉》一曲唱道:“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绛珠便是和着热血的泪珠,君(大禹)师(菩提)合一的黛玉,寄寓了雪芹对于神州禹域的深情,他热切盼望着他挚爱的中华能够春回大地。“五衷”“郁结着”“缠绵不尽之意”,曹雪芹最终在除夕的夜晚泪尽而逝,只可惜在他生前终究在这世上没有找到度恨的菩提!  

  

  

参考文献  

  

《楚辞集注》,朱熹,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红楼梦》,俞平伯校,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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