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夜访老丹系列作品

魔鬼夜访老丹（二）　　

“论理我早就该拜谢你了。蒙你抬爱，两年前为我讲析忧患意识下屈原的使命感，带这困拢的沉重和压力我想在阴间也忧它一患，成就些使命。虽知那地方阴冷而又潮湿。全无灵性的存在，倒是个藏污纳垢的好所在……这不，鼻子肿了，脸也青了。正如鲁迅讲未得动弹已碰头。阴间原本是专门收管灵魂的，谁知一百年前那个果戈里，一市场，一经济，大做起灵魂的买卖。阳世间，灵性的魂都让他得地利之先买了去，等价而沽，剩下些愚魂昧魂让我们来经管。这不事业萧条，业务清冷。本想通过教育使愚魂升等，不料“魂灵”这玩艺儿……闲着无聊，只好借夜的庇佑到你这儿排遣 闷气儿，用谈资冲刷心的空寂和冷漠。此时我才读懂了屈老夫子以汨罗作澡盆，洗它个溺儿不返的真谛所在，彷徨迷茫、忧郁苦闷，该是一种怎样难耐的悲凉，又当作何解脱，‘寄意寒星荃不察’，因此陶渊明于世事的功利之外遁出自己心的宁静，精神上的闲逸飘洒，虽说这是一种文化品味上的荣辱标准，是一种上品极的存在。拥抱寂寞，苏老夫子耐不住高处的凄寒，所以他差点在乌台诗案上魂飞天外。当然面对灵魂的苍白、粗糙、智识的贫乏、格调的卑微来侈谈品级，无异是梦魇后的癔症，于忧患中成就使命如智叟批判愚公的话“甚矣，汝之不慧”。　　

“听你这一席阔论高谈，我不知该让你坐，还是继续你的高论”老丹笑着递一方圆凳给他。　　

“既是旧时相识，何必拘于礼”说着就老丹的纸稿前落坐，并用手做下按状示意老丹也坐。　　

“进门闲话，就象你们玩文字游戏的人常用的写作方法——开门见山，也同曲谱前的那个过门儿目的是定一个调子，烘托一下气氛。寂静的夜，无论阴世的我，还是阳世的你都太冷清，所以孔子讲：‘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来自地狱底层的愚魂司，可谓路途遥远，以你为友，你不乐乎？”说着魔鬼竟抚掌大笑。　　

“老丹的朋友——魔鬼”？　　

“以人为友，以鬼为伍全因为买卖灵魂完全市场化出道义和良知之外”魔鬼解释又说道：“虽说你们人类常说物以类聚，我以为这是一种浅识，蒲松龄倒是和鬼神狐仙打了一辈子交道，做了一辈子朋友。正确的理解该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们所谓的远亲不如近邻，不过世俗的互相利用的借口和托词。尤其玩语言符号的，玩到一定水准，想找一个够尺寸的朋友在极度苦闷下能一诉苦衷怕也只能寻觅到天涯海角。正如你们孔子所讲‘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道即如此非人力而为。因此说有朋只能从远方来。当然为《石头记》批注的脂胭斋自当别论。透过时间的隧道来透晰曹雪芹的处境，甭提多尴尬、多无奈。所以红袖添香夜读书或添香红袖夜批书，更符合中国文化才子佳人的审美标准。再说后世人也不忍心象曹雪芹这样一个天才被困扼在‘雪夜围破毡，寒冬噎雪荠’的悲凉狐寂中的残忍，也太让人觉得活人的沉重和茫然，所以故意考证出脂胭斋是曹雪芹的情人添加些生命的温馨。人之初，性本善，你们的文化内涵不是讲究性善说吗？当然，现在的曹雪芹可谓知音遍天下。两百年后才有知音，因此，孔子讲的朋友只能从远方来。这个远方不只是地域，更是时间上的。当然，时下借《红楼梦》引曹雪芹为知己的作秀派当另论。这些个人覆雨翻云，不过想借《红楼梦》来阐释自己的品味，因为他们俗世的名气不如曹雪芹大，能以大师做晃子张扬一下、如此借光倒不失为名利场走的是捷径。比如前些时那个什么武，非得牵强附会出秦可卿是坏了事的老王爷偷梁换柱留在贾府的女儿，早就丢失了曹雪芹以《红楼梦》折射的民族文化信息。曹雪芹承屈原之文脉、达魏晋之风韵、于康乾盛世下敏锐地感觉到人性的丢失，文化的失落潜着深刻的民族危机和社会危机。危机下，他以拯救世道人心为自己的使命，批判现实中写下他的旷世奇书——《红楼梦》。因此，曹雪芹在《红楼梦》序里开宗明义道：‘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他痴什么？人类失却文化道义和文化良知后，失去的不仅是主宰地球的资格，也失却人本身。解其味，这绝不是一个世俗的中学教师底子的人所能透晰出的大师级语言文字的文化信息。当然，那个什么武，做个班主任或许能逞一时之媚，昙花一现，可与中国文化艺苑摘取语言文字的奇葩，怕是力不及也。解这部旷世奇书的谜也不是世俗之人所能理解和读解的。‘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天才的李白早就看透了这一社会本质。所以他愿为饮者不愿文。说到寂寞，这是任何一个文字匠都与匠俱来的命运。近代的王国维不是投水自尽了。陈寅恪也只能在死后三四十年才被稍许认可。虽说其中不乏些假谜三道的泛泛之辈贴商标般用这二位大师级人杰标示自己的文化品格，不过叶公好龙样，将愚顽装帖成风雅以盗欺世之名。况且借助科技力量你们人类一些达人贤者的精神已僵硬到，青牛不对，应把它油漆成黑色才能显出裸露的筋肉，这般蠢头蠢脑的物件正驱于自然，或叫回归自然。所谓二狗子者值其然也。”说着魔鬼将两手一摊，泛出无可奈何的微笑。　　

“回归自然”？老丹茫然地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他。　　

“对，回归自然，你们的导师不是讲‘人是进化来的’进而不化不就回归了自然了吗”。　　

“回归到原始的，茹毛饮血的那个年代”？老丹道。　　

“精神层面是这样的”魔鬼说着用食指击打着自己的太阳穴。　　

“无稽之谈”老丹答着：“时至今日，人类毕竟有了自己的语言系统，和语言符号里存储的文化信息，无论如何和从森林里出来的猴子有着本质的区别，虽说目前文化体系里的道德价值表现出来的物欲横流已为人的道德理性钉上耻辱的标记，这只不过是偏邦一隅二狗子们长袖乱舞的恶果。他并不代表文化的主流，有着五千年文化积淀的民族是不会也不能容忍历史倒着走。何况我们这个民族历代都不乏屈原、司马迁、嵇康、辛弃疾、杜甫、文天祥……这样的遗世独立的志士仁人，站在历史的高度，本着对社会和历史负责的精神，于忧患中撑起只有人才具有的理性力量思考下的善和真的道德旗帜。欧洲国家有过的文化复兴运动，于我们的民族也只是个时间问题。随着教育的普及，生产过阿Q的末庄，或生产二狗子的土壤将不复存焉。因此说你的‘回归自然’该属谬说，你生活在幽暗而又潮湿的地府，当然不能和你谈春的明媚，退一步，礼貌上讲你也不该用回归自然来亵渎我这个以做人为尊严的人，尽管我已象陶渊明那样于浮华的衰世做一个隐者，但我们这个民族还是大有希望的。选定隐的生存，只是不愿看到探春的‘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的悲剧继承性上演。你这样讲无疑是对着和尚骂秃头未免太不风度，也太不给面儿了。”　　

魔鬼讪讪道：“对不起，因为我是魔鬼。在我们的维度空间，还没听说过‘风度’和‘面儿’。这些虚礼的东西，专利所属，我不好再说什么。虽说老蒲的《画皮》说我们用美女的面具掩盖丑陋与狞恶的东西，这大约是典型环境的典型疣物属艺术品。所谓艺术，也就是你们人类理性思考下混沌的自然的不谐之物的割舍。玩语言符号的人常讲，艺术的本真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就是这个道理。即如那个大画家所讲‘画鬼容易画人难’。画人之所以难，就因为你所讲的‘风度’和‘面儿’。人世间全壁的圣人根本没有，可赤裸裸的剥露给人看的竟也不多，这就使得任你画手再高也难捕捉到虚伪的外表下掩盖着的自私贪婪。画虎容易画骨难，得意忘形之辈，失意也忘形之人，任是蒲松龄这样的圣手，也难摹其一二。有一年我在你们陕西的碧云寺观赏游玩，见腆着个大肚子的如来佛祖像前聚如蚁众的人们跪在泥塑的如来脚下，用香火作贿赂虔诚的叩求老和尚保佑他升官发财，却置老和尚边的那幅‘慈颜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的楹联不顾，由不得在我心上袭上一股重重的悲哀。人的把戏愚蠢荒唐竟至于此，我真不知该怒其不幸，还是哀其不争。再好的文化被一些人一发挥就变得非驴非马，可笑之至。假如不是我早年接触过曹雪芹、蒲松龄的话与你座谈都是一种耻辱，做鬼的耻辱”。　　

老丹笑着：“那是佛，你是鬼，自古佛鬼不同道，‘道不同则不相为谋’你怎么可以以鬼论佛，难不成你的骨子里也有我的祖上阔多了的自豪。如此不伦不类的僣越佛的灵光，是有意混淆是非，还是要颠倒黑白，是不是也该在慈颜长笑这面镜子下照照“。　　

魔鬼道：“想不到你的见识竟如此平庸，平庸的可以给那个什么布的日报写稿。两年前你的《魔鬼夜访老丹》中的屈原的使命感，不就是实际的、入世的，可触可见的佛光普照。佛是什么？当在劫难逃的社会性灾难降临之前，佛先知先觉，自觉地肩负起道义和良知，引领人们走出困惑，入世则是‘皇舆’和‘民生’的重负。虽然他们个人在满是恐怖，屈辱下做曼曼长路的求索。用你们凡夫竖子的尺码来衡量，这是一种愚妄和悖谬，可他们毕竟叫精英、脊梁，虽然这样的精神不被人所理解。也就是说“户不可众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你老丹为学几十年，却于勾栏瓦肆作逍遥状是不是真该在佛光下照一照。西方有位大哲人讲过：‘读书不写书是对社会的欠债’。曹雪芹在‘绳床瓦灶，举家食粥’的困境下，尚且奋笔写下八十回《石头记》，以昭人生的真谛，你却哀怨中自暴自弃，且疾世之不吾知，作小女人状的自哎自怜，不正是慈颜长笑下跪求老和尚佑保自己升官发财的拙劣摹本。

魔鬼夜访老丹（三）　　

“读书、写书？真是理想而又浪漫的说法。想不到洞悉阴阳两界的魔鬼竟如此幼稚，幼稚的叫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说着老丹抽去了嘴角的笑意道：“两百年前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是讲过这样的话，可当时正值欧洲文化复兴，著书立说不仅为时代需要，也是工业革命后社会文明的需要。现而今叫信息时期，信息时期的意思就是电脑玩艺成人脑后，人脑的机械化；肌肉的萎缩化；情感的表演化；师尊的微笑服务化；知识才能的文凭贸易化；官吏的商品化，一句话，日新月异已远远跟不上瞬息万变的世间万象。随着世纪的翻新风云了半个世纪的阶级呀、斗争呀……已变作温、吐、斯瑞……反正英美人听不懂，中国人也莫名其妙才新潮、才派儿、才引领世界文化发展的方向。何况受过洋洗礼的现代阿Q，华老栓的根儿已深深的扎进不再叫愚昧和无知的蛮荒之野。像鲁迅留学日本时坐在身边的那几个留学生，头发束起来、脖子扭几扭，品味着日本军人宰杀的俄奸竟是黄皮肤的中国人才乐的屁滚尿流。传统文化信息，在名流的演义操作下已考证出曹雪芹有情人若干，所以老汉生前并不孤独也不寂寞，且潇洒如跳甩屁股舞的现代哥儿们。祭奠屈原跳汨罗江的粽子用肉作馅才符合时代精神，才对得起那位在忧患中还惦记着国家和民族的老者，至于说瞧见碗里漂散着油腥就不需要北斗的祥林和嫂们，更不需要文字信息和透析文字的能力。坐进现代软轿的车轮溅起甬道的泥浆抛洒给幼儿园的孩子才有意思，才能抖足威仪，卑下和高贵融合的如此紧密，哪里需要文字的训化，北极星正南移。　　

至于到洋国太平房干几年脚力，混得克来登大学的爱尔兰学位，也能在国立‘大雄宝殿’谋得人们顶礼膜拜的金身重塑，我这个纯属闭门造车、土法炼钢产生的读书人，不只不合时宜，简直土的要命。另一层，民以食为天，离开了民本主义的肚皮，任你笔透纸背也讨不得半餐剩羹。因此曹雪芹老早就总结过‘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写文章’。老先生能在‘举家食粥，绳床瓦灶’的窘境下作文，那是他沾了满清正白旗旗人的光，有铁杆庄稼护佑，静心读书、静心写书才成可能，兴致来了还能和脂胭斋诗酒唱和，即是清心寡欲的陶渊明，敢于远离污浊和黑暗走出自己田园风光的清洁高雅，也在于他有东篱可以种菊，有南畴可以收粮，有庭柯可以怡颜。这大概正是孔老夫子当年‘述而不著’的原因吧，老人家一生中编《春秋》，定《诗经》……自己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署名孔丘的文字，能播洒他思想光芒的《论语》还是他的学生根据他生前所述整理归集得以传留。抚今追古，正如老人家所讲‘逝者如斯’逝是逝了，如斯却亘古一理。孔子生活的春秋末期，社会动荡，人心浮躁，没有文化良知和文化道义制作的愚蠢、野蛮，恰好成黑暗的温床，黄钟毁弃，瓦缶雷鸣，焚琴煮鹤……所以老人家沉痛地扯起回复‘周礼’的大旗，意在构建人类社会应有的文化道义和文化良知下的价值观。借用今天的话叫正确的荣辱观，老人家收门徒，游列国，无非想建设一个合理的道义规范下的社会秩序。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因此司马迁讲‘仲尼扼而著《春秋》……那是圣人。　　

而我年届五十，延残喘于信息时期，只为温饱，不求闻达的凡夫竖子，哪有什么逸志闲情去探究‘绿纱今又在蓬窗上’的文化内涵，三完小小报作文还是校长肯剥切的根由。兰国宾、HD清还是满有诱惑力的，人其实是很短视，很软弱，靠蠕动行走的软体动物，给点儿阳光就想灿烂，最终还是逃不脱曹雪芹的“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的巢臼。血染刑场的张志新，乾嘉期的文字狱，岳鹏举的莫须有……不都是不该开花时，反求结果的悲剧吗。正如两千年前智者老子规劝人们说要“处下”就是低调活人，尤其是社会道义失去良知的价值判断。孔子也讲“邦有道，谷。邦无道，谷则耻”何止是耻，其实是危。再说现代人毕竟不如古人幸运。诸葛亮高卧隆中过他闲云野鹤的生活，竟然卧出个刘皇叔三顾茅庐。陶渊明躲进桃花园，可以不知有汉，也无论魏晋，最不济唐代终南山可以诗书琴画悠哉，悠哉，而现在地球村拥挤到连草原的狼都向牧场主乞求，只要留有小命，改肉食动物习性而吃草的哀求，退一步，已被权力力量训化到，懦弱低贱的大脑和精神不再须用文字的滋养，开启民智，振兴民族，既使李大钊、陈独秀、鲁迅这样的人杰再世也只能惨然一笑。白猫、黑猫进得粮仓就是好猫，至于说是偷大米，还是捉耗子，那当另论"。说着老丹长长地叹了口气，贴紧椅背作苦笑状。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老丹吟诵着陈子昂的诗句。　　

“想不到你活的如此沉重，如此悲观，沉重到让我觉得曹雪芹是多余，蒲松龄也是生无事之非，不过从你的谈话中还是能感觉到生命的温度，虽说你不象屈原那样在焦灼困惑和痛苦中挣扎，但我能理解你的语言内涵着民族情感，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我是魔鬼可还是想说一句，任何一个权力拥有者如果不是邪恶到无所顾忌，就得努力建设人类文化引领下的民族气韵。当然假作真时真亦假，那是水平问题。　　

“激你写书是我这个魔鬼都 不忍心人类有良知的东西被埋没的可惜。再说法国哲学家萨特不是讲过‘我欲故我在，茫茫人海，人生下来首先得表现自己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至于马克思讲的‘人人都能自由而又平等的发展’的理想社会恐怕也只是理想。圣西门的社会主义之所以是空想，就因为它远离了人的生存竞争的自然本性，因而还是实事求是从达尔文的‘物竞天择自然选择中’去理解社会达尔文主义为人生的真谛，逃避现实无异是弱智的懦夫，归结你这一生的失败大约就在于你不敢正视二狗子们的存在，不愿为鸡鸣狗盗劳神。愚妇蠢汉尚且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何必超然世外，做精神贵族”说着魔鬼做拱手状，夜又归复它本来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