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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会就是个资本主义游戏……吗?

火烧 2015-08-09 00:00:00 国际纵横 1036
文章通过英国矿工罢工事件,质疑工会是否只是资本主义游戏,分析其在工人斗争中的限制作用,指出工会谈判剥削与官僚主义问题。

  去年火爆上映的电影《骄傲》描述的是1984-1985年英国全国矿工工会(以下简称“全矿”)抗争中的一段小故事。在英国历史上,当年的矿工罢工被记录为一场强悍、伟大的工人罢工,全矿因此在劳工界获得激进、伟大的令名。那在英国这个老行业这场历史性罢工中,工会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英国的共产主义旬刊《野猫社》(Wildcat)认为,全矿并没有那么激进带动罢工的作用,反而压住了工人的行动,而工会抗争的激烈性主要是来自于普通工人本身的愤怒和激进。他们提醒我们,当时是矿工走在前面,但全矿多次拖着他们后退,防止他们采取太过激烈的行动。1983年,全国煤炭会(National Coal Board, NCB)开始关闭煤矿的时候,威尔士矿工占领了全煤会的办公室,工会主席Arthur Scargill因此亲自介入事件——但他的介入竟是命令工人撤退,要求他们等待工会谈判。当时的全矿是反对工人行动的,那时想支持矿工的群众也发现他们不可相信全矿:群众为了支持罢工者,给全矿捐了款;但这些捐款最终不知所向,罢工者们更是对这笔捐款闻所未闻!此外,我们在《骄傲》中看到,矿工的大巴坏了,导致罢工难以维持——但在此事之前,在Fitzwilliam矿工的罢工中,工会为了阻碍矿工的激烈的行动,直接没收了矿工的工会小巴,试图直接阻止他们的罢工。

  野猫社在《对工会的置身事外和极力反抗》(Outside and Against the Union)和《“优良传统”的工会主义》(Good Old-Fashioned Trade Unionism)两篇文章里,探索了工会在阶级斗争升级的时刻往往拖后腿的原因,以及工会模式本身与真正的阶级斗争之间存在矛盾。借助英国工会的例子,特别是著名的矿工工会,他们讲述了一个工会如何拖后无产阶级斗争,把斗争限制在资本能接受的范围之内的故事。野猫社对工会提出了尖锐批判,但在批判之余,他们并没有提出无产阶级组织方向的替代方案,也没有考虑到工会模式在不同阶段和不同环境可能的作用。

  从“剥削率的谈判者”到职业官僚机构

  “剥削率的谈判者”(negotiators of the rate of exploitation)是野猫社对工会的一句话总结。在野猫社的视野里,对工会的核心指责在于劳动条件谈判,而谈判本身是不能创造压力的,只是在现有条件下(工人已给老板制造的压力,以及老板实际掌握的力量)谈出一个平衡。工会在接受了劳动剥削的存在的情况下,成为了谈判剥削程度的专家,成为一个常驻的有效减压阀。工会虽然因组织工人行动而生,可是一般稳定而常任的工会干部早就脱离了这个工作。野猫社认为,这可以归结于工会作为谈判代表的定位。谈判的一个核心在于谈判者的议价能力——说白了,就是能拿什么在谈判桌上做买卖。工会要卖出去的,是正式工人的配合,即作为顺从劳动力的工人。西方大多数工会都不常罢工,每年就举办一场和谐的谈判,看老板愿意让步多少,给工人多分多少红利。在这个过程中,工会每年要做的决定就是我们什么时候不反抗,我们在什么条件下停止闹事,继续乖乖地工作。

  所以,如果工会不能兑现工人乖乖工作的承诺,工会就是在违反合同,老板也对工会失去信任。这就是谈判的逻辑:把本来是一场解放无产阶级的战争,变成了好像是一场不相上下的掰手腕,一个要有规则、有妥协的游戏。这正是工会担心工人失控的原因。工会领袖尤其不喜欢隐性反抗——例如破坏机器或磨洋工——因为隐性行动比较难控制,也很难拿来谈判。工会作为一个谈判者,常常忘记了工人的真正目的,而只记得要在这个游戏里多争取点小利益。不仅如此,因为他是这个游戏的一个核心部分——劳动力的卖家——所以工会还经常积极地维护游戏规则。他们作为夹在中间的减压阀,反而和工人的利益冲突了。

  西方工会正日益衰退和保守:除了隔几年按时谈判新合同、向老板反映一下工人的诉求这些例行公事,就没干什么别的事情了。很多人将其归结为“官僚化”:很多工会确实形成了一个官僚利益群体,这个利益群体希望维持自己的存在和位置,所以要和老板维持某种程度上的合作,既要保证工人的顺从,又要维持企业的利润。野猫社认为,这种倾向和工会官僚群体的形成并非偶然,而是由工会作为集体谈判专业户所决定。因为如果要跟老板合作、执行以及维护与老板的协议,就意味着要有和老板一样强大的机关,自然这就引起官僚化。所以在野猫社看来,并不是官僚化引起工会与资本的合作,而是工会与资本的合作导致了工会的官僚化。

  工会的狭隘和工人贵族的形成

  除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日趋保守、接受资本主义的规则之外,工会有另外一个特别破坏阶级斗争的倾向:它的狭隘。工会作为一个代表少数工人利益的群体,一般不是为整个工人阶级考虑,而是为这少数工人考虑。野猫社认为,他们这么做,就是在分化工人。这正是欧美工会恐惧中国工人的原因,是工人贵族形成而不理睬第三世界工人现状的原因。少数工人的利益其实是和企业经营的好坏挂钩,程度虽然小,但毕竟是有的。一个企业赚得越多,工人在他们与公司的正常博弈中就能获得更多。少数工人的短期利益跟其他无产阶级人士的利益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挂钩,反而跟老板的利益比较投契。所以在他们正常的活动范围内,工会不仅不团结工人阶级,还倾向于排斥部分无产阶级,造成分化。

  一般工会的一亩三分地视野也把它指向一种自我剥削。在现在的全球化市场里,一个单位的工人的利益不只是谈怎么跟老板分蛋糕,还要谈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效率。这就给工会制造了一个矛盾:短期内能为工人争取到更大利益,但长远来看就是把企业赶走,直接让工人失业。全矿在1984-85罢工里的焦点一直是维持国家对矿业的支持和补贴,却没反过来想想怎么能让工人从这个污染他们家园、伤害他们身体、夺走了他们资源的行业中夺回什么。当工会的视野被一个职场的围墙,或者一个国家的边界所限制,当他们抗争的范围没能突破职场或行业,它究竟会进入一种自我剥削,为了保护企业或行业,而在工人的工作条件上让步,甚至自我消灭。一般工会还是在资本主义的规则内战斗,而那个规则永远是不利于工人的。

  另外,野猫社认为,工会把斗争只限于工人的做法也很有问题。很多左翼会认为这没有问题,工人在工作场合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但野猫社反而指出,矿工的抗争能如此激烈,正因为他们的抗争是个社区性的抗争,妇女儿童整个社区都参与进去的抗争。煤矿镇属于英国已经剩不多的行业社区,而正是这种无产阶级社区的抗争力最强。野猫社同时也指出,法国与俄国革命是妇女行动引发的,德国与葡萄牙革命是兵变引发的,而1968年的巴黎革命是从一个学生运动起步的。无产阶级不只有工人,工会把运动限制在工人的范围内,是有问题的。

  工会并不民主,民主也并非答案

  野猫社对工会的批评也涉及对民主的批评。他们认为工会并不民主:实例显示,很少的所谓“工会民主”真的能让工人主导工会决策,典型案例包括,1977年全矿违背全国投票(National Ballot)的结果通过的效率协议,以及1983年全矿忽视南威尔士80%的投票要求罢工等。野猫社认为,即使工会能达到他们口中说的“民主”的标准,也不意味着他们会在阶级运动里发挥更进步的作用。因为作为工人代表和工会领袖的角色并不是一致的。作为一个民主代表是需要服从大多数的,而领袖是要去影响和引导大众,做出能扩大抗争的事情,而非符合大多数工人意见的事情。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一个工会的工人决定要争取提高自己工资,而对非工会的派遣工工资问题视而不见时,理论上,工会代表是要服从这一决议的。但作为工人领袖,他是不应该服从的。工人走在前面的时候,工会的“民主性”并没有保证他跟工人走在一起;但在它应该走在前面的时候,他的 “民主性”却让它符合大多数,而不走在前面。

  “和平”与“合法”:工会与生俱来的顽疾

  还有人认为,出现上述问题仅是现代工会的问题。为了回应这一观点,野猫社回顾了英国全矿的历史。

  1842年,英国全矿成立。当时英国正处于经济大萧条,50%的人失业,就业人口的工资降到历史新低。那也是无产阶级奋起抗争的一年。在这种不妙的经济状况下,工人当年激烈的抗议竟出人意表地保护了很多工人的工资水平,还给部分工人争取到一点点的工资上涨。后来,全矿的成立也就顺理成章了。但相比当年的罢工和骚乱,全矿倡导的行动只是和平撤退劳动力。他们公开而激烈地反对1842年工人用过的众多抗议方式,例如劫富济贫、破坏厂里的机器、不通过工会的正式程序直接拉拢其他工人参与罢工。全矿从一开始就是认同经济逻辑的,他们倡导“和平”和“合法”。首先,他们唯一认同的武器是拒绝出卖劳动力,那在劳动过剩时,这种手段的作用自然大打折扣。其次,全矿也和煤矿老板站在一起,要求提高煤的市场价格。在资本主义的经济逻辑下,他们反而与老板联合,去争取他们的一亩三分地薄利。

  1842年不仅见证了矿工工会的成立,还有很多其他工会的建立。当年工会的成立,是和英国民主运动的崛起息息相关的。当年建立工会的人很多是来自人民宪章运动(Chartist Movement),这个运动提倡的国会改革和普选。据野猫社的分析,宪章运动把无产阶级的愤怒卷入了一个中产政治项目,告诉他们要在法律框架内参与,也就是教育工人如何配合资本主义社会的规则。工会的成立与之同步,教会工人如何在资本主义的框架底下榨出一点薄利。工会对工人做了认同以及参与资本主义规则的意识教育,消磨了工人以前的反抗精神。

  野猫社要说明的是,工会与资本的合作并不是近期出现的偶然问题,而是西方工会传统根源上的问题。压制工人行动、消磨工人反抗意识是早期工会与生俱来的症结,而不是近代工会的毛病。

  难道就这么对工会弃疗了?

  野猫社试图对工会模式本身进行批判,但它实际上做了一个英国工会历史的详细分析。野猫社指出了很多我们经常看到的“工会病”——无论是西方工会,还是借鉴西方工会模式的亚洲工会。他指出了工会的一些容易产生保守性的特点:谈判和妥协,只顾眼前一亩三分地利益的狭隘视野,以及作为代表的局限性。但野猫社没有提出替代方案和解决之道。同时,它也没考虑到“工会”模式除了在英国的保守传统以外,曾经发挥了什么作用,曾经如何超越这些限制。显然,不是每个工会都像英国工会如此保守。那么,什么样的工会或者工人阶级组织才有革命性呢?

  西班牙1930年代的全国工人联合会(CNT)主要也是从职场的抗争和谈判开始的,但并不局限于这种抗争。不仅没有限制与一个工厂内,还组织了社区工会——涵盖失业工人,超越工厂和行业、为非工厂工人提供资源。野猫社认为,西班牙CNT现在变得和其他西方工会一样,还是因为工会的本质问题,但他们并没有去细分析这个工会的没落,以及战争和法西斯主义压迫在其中的影响。野猫社的分析虽然说明了工会组织背后主导思想的重要性,他们却没有分析不同的思想可能形成何种不同的工会。同时,他们虽然指出职场斗争的局限性,以及超越工会、走向社区和更广泛联合的必要性,但他们并没有考虑到工会的阶段性作用。尽管工会最后都很可能变得保守,但如果通过符合工会的规则和利用工会的保护能让工人取得阶段性胜利,争取到一些利益,感受到团结的力量,那是否还值得组织?英国1842年的情况提供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因为工人当时兼具团结的基础和抗争的基础,如果让他们在统治阶级的规则框架里去抗争,反而是在拖他们的后腿。但如果无产阶级本身并没有这个基础呢?如果组织工会能搭建社会网络、互相信任和团结抗争的基础呢?野猫社这两篇文章提醒我们,工会抗争很大程度上是在资本主义的规则内博弈的,但我们必须清醒,什么时候必须抛弃这些规则。

  参考文献:

  Wildcat, “Outside and Against the Unions”

  Wildcat, “Good Old-Fashioned Trade Unionism”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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