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进儒是特色社会的牺牲品
此时,笔者想起熟人杨进儒。
2013年正月还没有过完,刚刚进入惊蛰节气,武汉市某区(县改区)财政局科级干部杨进儒就开始连续数日心烦意乱,躁动不安。显然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他自己也略微感觉得到。二十多年以来,每当春暖花开的季节,他的精神分裂症都会复发一次,为时两个月左右。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犯病提前了一点。
杨进儒的患病情况,是有比较长久过程的。
1966年秋,杨进儒出生在离县城五公里的一个农村大队里,是家中的第一个小孩。他的父亲杨寅达当时三十岁整,新婚不久,刚刚由大队会计升任书记,加上娇妻产下儿子,真可谓双喜临门,好不欢欣。在给儿子做满月之庆那天,前来捧场道贺的乡邻自然不少,场面非常热闹。在杨寅达高兴得笑成一条线的双眼中,这个儿子将来的前程必定远大光明,足以荣宗耀祖。经过很久的冥思苦想反复琢磨,杨寅达给儿子取了一个内涵深刻的名字“进儒”,意为进入儒林。根据古语所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事实上,自呱呱坠地到中学毕业的十几年里,杨进儒从未辜负亲人们的殷切期望,一直聪明伶俐逗人喜爱,尤其是进学校读书以后,各门功课成绩优异,总分排名第一,小学至初中每学期都是班长,三好学生,深受老师喜欢,也让同学称羡不已,堪称校园骄子。那个年代,作为农村大队书记的儿子,本来就有一般乡下同龄人望尘莫及的优越感,况且他又是学习成绩遥遥领先,更加感觉良好,非常舒心。
杨进儒的小学五年是在本大队的小学里读书的,初中三年是在村外附近的初中学校读书的。1981年夏,他以优异成绩考上全县唯一的重点高中学校——县一中。
杨进儒进入县一中,开始了为期三年的高中学习阶段。1981年秋,国家教育部开始在县级以上重点高中学校实行三年制(原为两年制),也就是说,杨进儒是第一届三年制高中生。1981年和1982年普通高中的入学新生均为两年制,1983年普通高中的入学新生才改为三年制。
因为县一中是众多优秀学生汇聚之处,所以高中时期杨进儒的功课总分排名不再是第一,虽然他的学习成绩仍是优等,然而毕竟高手林立。小学至初中时期鹤立鸡群独占风光的情形消失殆尽,他的心里不时产生些许失落,好在这种心理不是那么严重,因为他总还算作优秀生,只不过不像以前那么突出而已。他的性格慢慢变得内向起来,很微妙的。他的父母依旧总是保持对他的关爱和期待,而且程度有增无减。例如,在杨进儒读高三的那年,为了保证身体营养准备迎接大考,他的母亲受父亲之托,每天中午不辞劳苦骑着自行车从乡下到一中,往返十多公里路程,给他送中午饭菜改善生活。如果是一般的父母,多半做不到这样。
1984年夏,杨进儒高中毕业,考上武汉师范学院。乡村里出了一个大学生,可是一件天大的稀奇事情,身为村(大队改村)书记的父亲杨寅达又是喜上眉梢,精神焕发,觉得不仅大儿子的人生之路宽广已经初步显现,也为自己脸上增添了光采,张罗着摆上几桌酒席,好好庆祝了一番。
秋天即将来临,杨进儒由父亲杨寅达专门租车送到武汉师范学院,父亲返还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儿子刻苦用功读书。父亲离开后,儿子望着周围的一切,深感到底是省城,气派远胜县城,特别是那些女孩子,一个比一个亮丽。新的环境,让他兴奋也让他茫然。大学校园很精彩,但并非每个人都适应。
大学生活开始,杨进儒投入其中。在高中时期性格就变得比较内向的他,心理上又有一些变化。想不到的是,一路顺利走过来的他,不久以后心事重重,原因是悄悄迷上了同一系里的一位女生,而傲慢的对方几乎无动于衷。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他在误区难以自拔。显然,他在单相思。待到三年的大学生涯结束时,他除了勉强获得一张毕业证书,也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单恋造成的。
按照“各回各处”的基本分配原则,1987年夏季杨进儒回到老家,几天过后,去县里一所基层学校教初中。做老师不是他的真正志向,最理想的还是有权力。知子莫若父,精明灵活的父亲加紧四处活动,找了强硬的关系(担任省城财政局领导成员的一位本家族人),过了一年终于将儿子转调到县财政局,之后一直在此上班。
自从那次在大学校园单恋失败后,既不英俊也不高大的杨进儒变得郁郁寡欢,非常自卑,即使见到单位内的女同事,也会脸红。怀着不自信的心理,工作两年后,他与一位纺织女工结了婚,每天下班回到家里,吃着妻子所做的饭菜就是一种享受,以后有了儿子,又给他带来一点安慰。校园单恋那段往事不堪回首,付出了感情不一定会有收获。不过在独处时,他也难免想起大学时的那位女生——骄傲的公主,既能使他心醉,也可让他心碎。
在财政局上班多年里,忠实厚道、品行不错的杨进儒强迫自己努力工作以求提拔,但由于脑子有病之故,业绩并不突出,综合能力显得平庸。相反地,他的书生意气比较明显,有时臆想自己还在少儿时代那样受宠,导致常常遭到同事歧视如弃儿。可以想象,由骄子到弃儿的滋味是多么苦涩难受。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的大小伤害,让十分敏感脆弱的他痛心疾首。
世上的事情往往非常奇巧,一个人越是刻意追求的东西越是得不到,包括爱情和官职,对杨进儒而言就是这样。果然应了那句老话,“有心栽花花不开”。
随着年龄的增长,杨进儒逐渐淡忘了那位女大学生,却加深了当官的念头,而且越来越急迫,大概他意识到,岁月不饶人。从他自幼的经历来看,官本位意识已在他的思想里根深蒂固。回想昔日自己当班长,父亲当书记时,受到别人的尊重,如同生活在天堂里。而且,眼见往日的一位初中同窗(学习成绩比较一般)已是区(县改区)里的一个局长。回头想想自己仅享受科级待遇却无职务,坐着冷板凳,年近五旬连个副局长都没影子,以后恐怕更无指望。他越想越心痛,直至沉湎其中。
平心而论,杨进儒的人品算得上纯正,当官的目的并非为了享特权谋私利,只是虚荣心在作怪。也许他还认为,当官才是实现人生价值的最佳途径。
杨进儒2013年春天的这次发病,较之以往厉害多了。有一天,他竟然在工作时间去给单位每位正副局长分派任务,而且要求立即完成,结果受到了白眼和斥责。这种刺激,可能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限度,成为发生精神崩溃的导火线。几天里吃饭不香,睡觉不安。
心灯熄灭,人生处处都是黑暗。
在一个清晨,久难入眠的杨进儒最后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妻子,轻轻走出卧室,从所居住的四楼自家阳台上往下纵身一跳,结束了自己四十七岁的生命。
杨进儒似乎解脱了自己,却将留给亲人们深沉的痛苦和永久的阴影。事实上,杨进儒是浮躁特色社会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