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打武松
虎打武松
[注]
贺普霄
施耐庵先生《水浒传》里的阳谷县剧团以演武打戏而出名,尤其是以张三扮演武松和李四扮演老虎的《武松打虎》而闻名省内外。在省戏剧会演时,分别获得了集体和个人两项特等大奖,省电视台还录了像,经过一定的审批手续之后,就可播放了。
阳谷县源有施耐庵先生笔下之景阳冈武松打虎的历史故事,因而自幼练功习武的人很多,剧团要选几位有名气的武生,那就不是百里挑一而是千里、万里挑一的事。就拿剧团的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牛七这几位著名的武生演员来说吧,都是三、四岁时开始习武练功的“阳谷”高手。在当今这地方戏疲软而很不景气的情况下,这个县剧团却走南闯北,戏演得非常红火。不仅工资高、按月照发,而且奖金也非常可观。因而,使很多人都非常眼红。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就在剧团这样兴旺发达地正在外地巡回演出之际,县文化局朱局长要给他的老泰山祝寿和少爷结婚,命令剧团立即返回义演。由于演出地众望难违,张三团长再三向局长请示、解释都无济于事的情况下,终于未能归去来兮为局长大人的光宗耀祖助威,而且也未派人送厚礼祝贺。这就在“太岁”头上动了土,从而惹怒了他的顶头上司。局长不仅在电话上大发脾气,而且还以“不服从上级领导调遣”之罪名将张团长被口头撤职,并让剧团全体演职人员立即回县城整顿。这一下将温顺憨厚得像头大黄牛的张三团长的牛劲和牛脾气一下子都激怒了,他不为乌纱而随从,硬撑着在这个地方善始善终地演完戏之后,才收兵回营,等侯局长大人发落。
团长心里明白,在古代有多少民族英雄为了国家的兴亡,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大无畏英雄气慨赢得了人民的拥护和爱戴,但仍被奸贼和昏君以各种罪名被杀害。岳飞就是其中的一位。尽管今天的时代不同了,抵制错误领导并不会被杀头,但他也是“朝庭的命官”而不是人民选出来的,人民没有权利罢免他,他却能利用手中的权来想方设法整制你。在这儿谁的官大谁说了算,文化局是剧团的顶头上司,当然局长的话就是“圣旨”了。
局长的本意是想利用职权来抖一抖他的威风并吓唬一下团长,让他送上巨额大款并向他认个“错”,以后经常进贡,就可官复旧职。因为电话毕竟不是红头文件嘛!这也是局长常用的“要想富,动(整)干部;只研究,不宣布;谁的钱多谁算数”的生财之道的绝招呀!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局长见张三这个团长不仅无丝毫动静和任何表示之意,还对他这个八品官的大局长避而不见,他就屁股下坐针--急了。但他的女秘书实为姘头当然知道局长的用意,就自告奋勇去找张团长。这位打扮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气,外号白骨精的她,见了团长先不断地送秋波之后,就一五一十、非常神秘兮兮地边传达着局长用意的同时,边胡搅蛮缠一番,几乎使脸上的表情肌都麻痹了,但这个张团长却像景阳冈上的巨石始终纹丝不动,不仅未看她一眼,而且还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非常警惕地严防她不顾一切地动手动脚时惹出麻烦。尽管她还在用她那些专用术语的行话在挑逗,但心里却在骂他是个铁打的男人,要给唐僧当师父了。当她无计可施时,他知道戏该收场了,就让她稍等片刻。只见他从他的住处拿来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大信封,请她带回去面交局长。她看看表,离局长夫人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兴高彩烈地让司机的车直开局长家。下车后连她的口头禅“拜拜”也未说,就迫不及待地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局长的家门,立即搂住局长,如此这般一番之后,在局长的怀里就提出“见面分一半”的要求。局长满口答应地让她打开信封看时,傻眼了。原来信封里装了一份省报和一张信纸,报纸头版上就刊登着该剧团走出县城为农村、厂矿演戏深受群众欢迎的本报特约记者的报道。这一下她和他像放了气的皮球从上到下全蔫了,抹红了的嘴唇像吃了死鸡的野狗,脸也变得像霜后的茄子上撒了一把荞麦面。这一下张团长真的被红头文件撤销了,但局长还不准张团长调出剧团。因为,像张团长这样唱红了《武松打虎》、《下河东》、《斩黄袍》、《辕门斩子》……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须生演员,就连省、地的那些大剧团都很眼馋哩!
人无头不能走,鸟无头不能飞。剧团没有团长,就像演一出戏没有司鼓一样,谁来指挥?
已经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不是剧团无钱发,而是局长下令银行不准发。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事了。剧团全体演职人员经多次向局里请示交涉,局长终于下达了两条命令:
一、剧团人事冻结,任何演职人员都不能调出剧团,调入人员只能由局里批准;
二、团长人选由全体演职人员集体讨论推荐,局里审察,报地区文化局局长批准,再由县文化局任命。
“这还有啥讨论的?”尽管大家对撤张团长的职还在耿耿于怀,但从大局出发,仍按下级服从上级的组织原则,异口同声地推荐李四任团长,也只有他才能胜任团长!因为他不仅功底厚、演艺高超,而且还有高尚的职业道德和领导才能。这几年他尽管不是团长,但却不仅在舞台上是张团长的好搭档,而且在工作上也是他的好参谋和好助手,只是墙里边的柱子不露名(明)罢了。如果局长是真的听取群众的意见,而不是用走过场来掩盖群众耳目的话,那局里肯定是会批准的。
不几天,县文化局的“红头文件”下来了。大家看后心凉了,赵六的圆脸变长了。任命的团长并不是李四,而是另一个县剧团被开除的一位姓苟的武生演员。按他的水平在本剧团只能排到武生的最后边,也就是在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牛七之后,只能是苟八的艺名了,因而,大家都称他为狗(苟)八。如果剧团里还有一、两名武生演员的话,那他就只能是苟九或苟十了。但在公众场合,大家都称他“狗团长”,因为这“狗”和“苟”两字同音。这个大家都清楚,狗团长也清楚。要不,谁叫他姓苟哩!?
这个狗团长的个头、长相、胖瘦、举止都和张三团长非常相像,如果是演双胞胎的话,那观众肯定要夸奖化妆师的手艺了。因而有人就怀疑:他和张三是不是像秦腔剧《三滴血》里的“异”姓双胞胎同胞兄弟周天佑和李遇春,但一问年龄,就被否定了。因为苟八比张三小五岁。
狗团长上任不几天,阳谷县剧团《武松打虎》的录像在省电视台播放了。只见演员介绍的武松扮演者不是张三而是苟八时,大家的肺都气炸了,电视也不看了。剧组的全体演员除扮演武松的张三未参加外,都按录像里的角色全副化妆。李四扮老虎,王五、赵六和牛七扮猎户并手执虎叉来到朱局宫馆“大闹天宫”。
正在看《武松打虎》电视剧的朱局长和苟八被这突如其来的戏外戏吓懵了。见里边没有“武松”谁来打“虎”?但他们已早有精神准备,立即又镇静下来,朱局长若无其事地问:“半夜三更的,这么个打扮有啥事?”
常演李逵、张飞的牛七首先开腔:“啥事,就是为你看的那电视剧的事!是谁胆大包天地把张三大哥的名字换掉了!?”他尽管性情暴躁,但却粗中有细,为能把主要目标对准朱局长,给狗八暂且留点面子,只说了把张三的名字换掉了,而并没有说换成狗八。
“噢,我和你们苟团长也正在纳闷哩,为啥能把演员的名字换了呢?”为了能够稳住阵脚,再来个金蝉蜕壳之计,“这大概是地区文化局叫换的吧!”就这样把闹天宫的人搪塞过去了。
地区文化局也在阳谷县城内,离县文化局不到2000米,这班人马又去那儿“闹天宫了”。
他们刚一出门,朱局长就给他的顶头上司地区文化局吕局长打电话,如此这般的献计献策。待他们到地区文化局长宫馆后,吕局长已经脚后跟抹油--溜了。保姆说,“吕局长说这是省电视台搞错了。”就这样把皮球又踢到了省电视台。这就是朱局长给吕局长出的点子。他们以为这样把矛盾推到省上就没人敢问了。
这时侯大家忧虑了,这儿离省城一百七八十里,怎么办?
人常说:“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紧要关头,吕局长的司机小李跑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忙把闹天宫人群里的剧团司机小王叫到一旁耳语,“我知道你们今晚要来的,车已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可知道这苟八何许人也?他是吕局长的内侄、朱局长的小舅子,朱是吕的私生子。由于苟八道德败坏,不学无术,被他们县剧团开除了。但他和张三大哥长的特别像,吕、朱二位大人才把他弄到你们剧团,从而在《武松打虎》录像里搞了‘狸猫换太子’这黔驴技穷的勾当。”这时小李警惕地抬起头,见周围都是大闹天宫的人,他才放心地继续说,“苟八没有到你们剧团之前,省电视台来电话就要播放《武松打虎》录像,但吕局长让过几天再说。苟八到你们剧团后,他连夜让我用小车给省电视台戏剧刘编导送去一封信和一个红包。据说红包里有一万元。但信未封,我掏出来一看,立即就去复印。因为我兼管复印机,复印非常方便。你们看这就是那封信的复印件。”
李四忙打开手电筒,即见“……贵台拍摄的阳谷县剧团张三和李四分别扮演武松和老虎的《武松打虎》录像,因为这些扮演者都是剧团为演员取的艺名,张三的艺名现已改为苟八,请您在播放之前把他改过来。我已电话告诉你们台长了。”
原来如此!现在大家才明白了。
为了“验明正身”,小李对小王说:“我的同学小高是个体运输户,他家里有一辆皇冠车,是吕局长私人用教育经费非法购置的,现在省上查得很紧,托我把它放在那儿,油已经加好了,钥匙给你,晚上无人检查,走高速公路四五十分钟就到了。刘编导在电视大楼305室。今晚是戏剧节目,他一两点才下班,时间来得及,你们快去!”
这个刘编导不但文笔好,口才也很好,平时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即使大领导在场,也仍然如此。但今天见了这一班被他编导过的演员时却结结巴巴,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来。
赵六看见他那个熊样,强忍住笑,忙解释道:“刘编导,你别怕,我们只要求你把吕局长给你的信和这个复印件核对一下就行了。”
胆小怕事的刘编导看他们确实没有恶意,他想避也是避不过去的,只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反正纸里包不住火,何不识时务者为俊杰,先在他们面前落个好,台长怪罪下来,就说他也是被这些人逼的没办法而为之。因而,他就立即打开文件柜,取出那封信后说,“这背面上有给台长的电话记录,因为电话也是我接后转告的,至于红包嘛,”他吞吞吐吐了好一会才说,“在台长那儿。”但却又立即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们不要说这是我说的。”
经过核实,确认了吕局长的亲笔信和给省电视台台长的电话后,他们对刘编导表示感谢之后,就将车调头返回阳谷县城了。
从省电视台回来后,他们多次去找朱、吕二位局长大人,要他们还《武松打虎》录像的真面目,不仅都被他们拒绝了,反而还恐吓他们,“如果你们再敢来闹,就要解散剧团,处分你们!”
“我们是演武生的,连老虎都不怕,难道还怕山猪、野驴吗?”牛七的牛脾气来劲了,用两位局长姓的谐音来骂人,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既然找局长大人讲理是对牛弹琴,那就迫使他们只好用法律来保护自己,只好到法院去告状了。但县法院不敢接状子,又告到地区,地区也不敢接,再告到省上。虽然省上接了,但却又批到地区,地区再批到县上。就这样,状子在省地县的衙门周游了一大圈。最后,县法院以“无演员冒名顶替的法律”而无法判决为借口,把本案就这样不动一刀一枪就枪毙了。
这样的借口谁能相信呢,但不信又有啥办法呢?这个“判决”使热热闹闹的排练场霎时就变成了“六月雪”,大家的心冰凉了。
正在大家低头不语、闷闷不乐之际,司机小李这及时雨又来了。大家很快围了上去。
小李向周围目视了一下。
“这儿没有狗八,都是梁山上的英雄好汉,无叛徒!”牛七很放心地对小李说。
“我知道这官司你们是打不赢的。当初想劝你们也无济于事,因为你们正在气头上。县法院的马院长是朱局长的表兄,也是他老婆的情夫,下边都说他(她)‘马猪混杂必生象’。地区法院的郎院长是吕局长的老亲家,他不仅贪赃枉法,而且还是一个大色狼,就连他的晚辈朱局长的媳妇也不放过。这就是下边大家常说的‘行政科、人事科,亲家办公桌对桌,公公打水儿媳妇喝,外甥开车舅舅坐,乱七八糟谁敢说’的裙带关系。至于省上嘛,谁管你这些事。”
“你说,现在该咋办?”牛七又急了。
“还是心上插一刀,暂且忍了,以后再说吧!”小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这个地方的官,特别是大官,‘黑脸’的没听说过,听说过的都是‘白脸’,但他们的衙门却黑的厉害,不打灯笼就进不去,这就是我们这个地方的‘黑白花衙门’。有人编了个顺口溜,‘站在景阳冈上向下看,高楼(机关办公大楼)里边住着贪污犯,先逮捕后立案,没有几个能平反’”。
“小李兄弟,你咋知道的那么清楚?”沉默了一年多的张三终于开腔了。
“我可没说张三大哥呀,官场里这些人之间男盗女娼的事,那一件能瞒过我们司机。你只知道演戏,那知官场里的事。告诉你:我现在不仅是个司机,而且也还是个好‘兽医’哩!”
“怎么,你还会给牛马那些畜牲看病?”张三很惊奇地问。
“不信,我先说给你听听:我三爷爷是个有名的老兽医,他常说,牲口举尾,不是拉屎,就是洒尿,要不就是放屁,再不就是胃肠不通有了毛病。这些赃官平时的一举一动,就像牲口举尾巴一样要放屁拉洒,给他们自己忙活。如果他们频频打电话,不断要车东奔西跑,就是官场的‘胃肠’不通,有了毛病。”
小李这番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不仅达到了他给他们消消气的预期目的,而且也撕破了官场里一些伪君子的画皮。
这时大家也不苦闷了,气氛也活跃起来了。
“我演了大半辈子包公,现在看来这个戏不能演了,只能演《游西湖》里的贾似道、《游龟山》里的卢林和《三国》里的曹操了。演这些才能‘古为今用’嘛!”一位演了多年包青天的大花脸演员生气地说。
演关仁长的王五将他手里的大刀往地上边扔边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原子弹还没有关仁长的大刀厉害。既然今天这大刀不能杀赃官,要它还有何用?就让他们这些人等着挨原子弹吧!”
“听说现在中央和地方的法律法规要几千个,我看在我们这儿还和我在《苏三起解》里说的那些一样,‘屁法、王法、他妈的个头发’,现在由人不能由法,他们胡弄,你可把他能咋家!”一位青年丑角演员学着他扮演崇公道的模样,边表演边说。
“我们学法律时,司法局局长给大家讲,‘要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纠’。我看,在我们这儿是有法不依,违法不纠,法成了聋子的耳朵样子货了!”司鼓边抽烟边说。
“哪个聋子把耳朵割了,还不是照样都长着?”小李插话说,“这是局长们经常反驳大家说聋子耳朵的绝招!”
常扮演张飞、李逵的牛七手执两杷大板斧,急忙走到扮李自成的张三面前,将大斧一挥道:“李大哥,现在农村有人说,他们最缺的是李自成,你就领着大伙干吧,我去梁山泊叫宋江哥哥把弟兄们都领来,咱们两队合一,去杀那些贪官吧!”因为他们下乡演出时,一位大官在了解农民负担过重的情况后问他们,“你们现在还缺少什么”时,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大爷非常气愤地说,“我们现在最缺的是李自成!”但这位大官还未回味过来是啥意思时,秘书忙耳语道:“缺农民起义的头领!”因而,牛七今天顺便说了这句“台词”。
……
“孩儿们听令!”在《金沙滩》里扮老令公杨继业的剧团元老操起被王五扔下的大刀,做了个提缰上马的姿势后接着说,“我们是在演戏,繁体“戏”字是由“虚”和“戈”组成,这演戏就是虚动干戈嘛,那能当真。如果都是真的,在演《金沙滩》时把你们都让人家杀光了,我也碰死了,就只能请夫人‘佘太君’报仇了,那还有今天。闲话少说,现在已经休息够了,大家的情绪也好点了,我们还是继续排戏吧!”
多么崇高的敬业精神呀,难怪他把忠臣杨继业演得那么感人肺腑!
只听司鼓的鼓锤“嗒”,紧跟“哐”一声锣响,其它乐器都听从指挥伴奏,演员们已进入角色,开始排练了。
过了几个月,省上要在阳谷县召开有各地(市)、县宣传部长和文化局长参加的宣传工作会议。具体筹办会议的是省委宣传部新上任的宣传部办公室主任石虎。
石虎他,是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是第一批来阳谷县景阳冈公社插队的知识青年。在以后的日子里,其他人都通过各种关系和后门先后进城了。但他的父亲只是个中学的职员,没有办法让他进城,只好在农村干一辈子,或等运气听天由命吧!他在想,“既然‘七十二行庄稼为王’、行行都能出状元,那把农业搞上去,不就是最大的状元了吗,这何乐而不为呢?但人为啥都爱到城里跑,公社里的好干部都到县城里调,县上的好干部也都到地区、省里调,省里的好干部还再往上调;但却没有把好的反过来向下放,让省、地、县的好科长到公社来当社长。看来还是上边比下边好,城里比乡里好,大城市比小城市好呀!这大概就是要消灭的‘三大差别’吧。毛主席他老人家让劳动人民知识化,知识分子劳动化。我是个知识青年到农村来,就是要劳动化,但我现在还不是知识分子,劳动和知识对我都需要。因而,我除了劳动之外,还要努力学习文化科学知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九七七年冬恢复高考了,石虎的运气终于到来了,他被录取到综合大学政教系。一进大学门,他就像旱天的鹅一见了水,就连头带尾巴钻进书海里,终于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大学四年的学习任务。毕业分配时,父母在省、地(市)政府机关的同学都分到这些部门,家里经济条件好的和有后门的,不是考了研究生,就是分到城市工作,唯有他这家庭经济困难的优秀生服从组织分配到公社,后到县,又到地区三级都是文教干事干了十二年后终于也“富”起来了,给了个副科长的头衔。尽管在校不如他的同学,在他父母当一把手、二把手的省、地部门早已当上处长、部长了,但这对一个中学职员儿子的他来说,已经知足者常乐了。
原省委组织部部长离休后要写回忆录,回到他战争年代打过游击的这个地区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发现了石虎他这个干事副科长是个人才,给省委写了推荐信,从而将他破格晋升为省委宣传部办公室主任,头上终于有了两杷“刮锅铲”--县团级正七品了。他真没有想到,他原来没有想通的问题,而现在业已沿着这条路子走上来了。这大概就是朝里无人这些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子弟的运气,中国的特色吧!如果真的都能像这位组织部长那样,从国家的前途命运出发,按五条标准选拔接班人,那中国就不会出现在干部路线上的“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能力做参考,关系最重要”的“升了一批溜须拍马的,奖了一批弄虚做假的,发了一批投机倒把的,坑了多数遵纪守法的”的败坏党风和党的优良传统的恶习,从而导致干部队伍里腐败的官员越来越多,级别越来越高,金额越来越大,且已知识化、年青化了的问题。建国初期毛主席他老人家高瞻远瞩,把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同镇压反革命的斗争一样重要,一样的发动广大群众包括民主党派和社会各界人士去进行,一样的大张旗鼓去进行,一样的首长负责,亲自动手,号召坦白和检举,轻者批评和教育,重者撤职,惩办,判处徒刑(劳动改造),直至枪毙一批最严重的贪污犯,才真的解决了问题。将镇压反革命和反腐败的“三反”二者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并结合起来进行,在腐败刚开始出现就杀了天津的刘青山、张子善两个比人民揭发了十多年的成克杰和胡长青……还小的地师级贪官,就安静了二十多年。这是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不仅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而且在上下五千年历史上创造的反腐倡廉的奇绩,也是我们惩制腐败的成功经验和法宝,因而就有“毛主席好领导,贪污盗窃、吃喝嫖赌连根侄倒”、“‘三反’、‘五反’是个宝,谁敢伸手就挨刀”、“法宝入了库,腐败就难治”的顺口溜。实践证明,这不但没有降低共产党的威信,反而却使其威信大大提高,从而赢得了人民的大力支持、拥护和爱戴,因而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取得了“三大改造”和用手榴弹打败了拥有原子弹的头号帝国主义美国——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
尽管石虎他虽已在省上工作,但他对阳谷县,特别是对景阳冈公社的父老乡亲、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仍还怀有深厚的阶级感情并经常思念之。这次在阳谷县开会,就是他向省委提出的。他想借开会之机,顺便回景阳冈公社看看这儿的父老乡亲。总而言之,不能忘本呀,因为它毕竟是他的第二故乡嘛!如果不来这儿,他不一定能考上大学,考不上大学,那就没有今天了,谁知道他的生命之车还在哪股道上跑着哩。
报到的这一天,阳谷县文化局朱局长来的特别早。他除了报到之外,主要是想借石主任在阳谷县插队的关系来攀亲。因为他是省上的官,这样对他向上爬有好处。但还不知道这位省委宣传部办公室主任到底是姓“廉”,还是姓“贪”。因而,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风使舵。当他签了到以后,石虎看他的单位是阳谷县文化局时,就随便问了句,“听说你们阳谷县剧团的《武松打虎》演得还不错?”
“是呀,这是闻名省内外的一流剧团,比省上的那几个剧团还有名气!”这一问,他的话匣子打开了,“这个剧团的团长是鄙人内弟,就是省电视台播放的《武松打虎》里武松的扮演者。”就这样自吹自擂、奴颜卑膝地边说边拿起电话拨号,“您石主任来小县办会,我通知团长让他先来拜见!”他真是个“太后”呀--脸皮太厚了!
石主任听了他这番话,尽管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却也未曾说什么,他倒想看一看他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因为他对《武松打虎》这出戏的情况略知一二。
不一会苟八就来了,经他姐夫介绍后,尽管他毕恭毕敬地问了声“石主任您好!”但他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害怕大会要看他演《武松打虎》,因而,他只想礼节性的拜访后就马上遛之大吉。
“听朱局长说你们剧团的《武松打虎》演得很有名,今晚大会包场,按一场最高价钱付款,要饱享你们演《武松打虎》的眼福。”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呀!
“那没问题!”他姐夫替他回答了他不能回答,没法回答,不好回答,也不敢回答的问题。
“那就一言为定,今晚我一定要到化妆室来看望大家!”
这一下苟八更慌了,今晚的“狸猫换太子”是弄不成了,怎么办?只好光屁股撵狼--胆大不知羞地丢丑了。
他姐夫非常理解他骑虎难下的难堪劲,告别了石主任之后用手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低声说:“你就大胆地演吧,如果实在不行,有姐夫给你救驾。反正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嘛!”究竟这路在哪儿?车到山前时,就会显示出这位私生子局长的聪明了!
晚上,戏要准时开演。苟八扮武松,李四仍扮老虎,王五、赵六、牛七还扮猎户,只有张三闲着等看热闹。
戏开前,司机小李来到化妆室。等了一会儿石主任走后,他风趣地对狗八说:“苟团长,武松能喝十八碗酒,你就能打它十八个回合吧!”这话是“门神里边卷灶神”——话(画)里边有话(画)哩。
苟团长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但李四、王五、赵六、牛七他们却听出了意思,小李是让咱们在舞台上与狗八斗十八个回合,要拔掉心上这把刀子,不能再“忍”了。
话一点,小李就要去前台找司鼓,但他脚刚一迈出门,就被司鼓抱住了,“看你这小机灵鬼还往哪里跑?”
“我正要找您鼓大叔哩!”因为剧团里将年长的司鼓尊称鼓师,而年青人就更尊敬地称他鼓大叔。小李常来这儿,因而也就随乡入俗地这样称呼着,鼓大叔也非常喜欢他。
“不用找了。我看你机灵鬼去画妆室时,就知道你一定是有鬼尖子,怕石主任在那儿待的时间长了误大事,因而我就到这里听起墙根来了。”
“知我者,唯鼓大叔也!”小李带着孩子般的调皮劲认真地说,“您鼓大叔今晚的战鼓可要敲‘响’哩呀!”
“那你就放心地看‘戏’吧!”
这一下小李把提到嗓子眼跟前的心才全放下了。只要鼓师、“老虎”和“猎户”都知道,今晚你狗八就要在鼓大叔的鼓锤指挥下,让李四哥牵着鼻子走了。
戏准时开演了。只见武松喝了十八碗酒后,不听酒家良言相劝,硬要上山。他走了一会,酒力发作,踉踉跄跄,见一块大青石,就顺便坐下,稍息之后却待要睡。只听鼓师的鼓锤“咚、咚、咚……”几声巨响,紧随一阵狂风怒吼就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武松还未醒过神来,这大虫在吼声中向武松只一扑,武松躲闪不及,老虎擦头皮而过,将他撞了个后滚翻,从大青石上翻将下来,头被撞得嗡嗡作响。说时迟,那时快,老虎把前爪搭在地上把腰胯只一掀,便掀将过来,又从武松头的右侧掀过,将武松的颈脖子掀歪了;老虎趁势又将尾巴竖起只一剪,直剪在还未爬起来的武松腰上,若不是在舞台上,他就要疼痛的喊爹叫娘了。这时的武松已腰痛眼花,尽管天色快晚,武松的颈脖子却伸不直,仍还是“11”点。
按照常规演法,老虎这一扑、一掀、一剪都被武松闪过,三般提不着人,老虎的气性先自没了一半。尔后又扑将过来,将两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就势抓住它的顶花皮圪塔,按将下来,用左手按住大虫,抡起右手铁锤般的拳头,连打五七十拳,就将老虎打死。但这三般过后,老虎的气性不但未消,反而却更加来劲了,待两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受伤的武松双手战战競競,眼看就要抓住它的顶花皮圪塔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老虎一个鱼跃,武松就地没动,就从老虎的胯下钻将过来。
这一下看戏的人都本能地睁大了眼睛,像‘大师’在发功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看看这戏怎样收场。剧院里鸦雀无声,非常安静,人们几乎闭住了呼吸。说时迟,那时快,“得儿嗒,哐、哐、哐……”只听鼓师清脆的鼓锤声命令老虎从头再来!
就这样,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每次都是一扑、一掀、一剪三个回合过后,武松都抓不住老虎的顶花皮圪塔。这时台下沸腾了,叫倒号的、吹口哨的、鼓掌讽刺的都有,有的人非常滑稽地说:“我们今晚看的不是《武松打虎》,而是《虎打武松》”!
待第六次三个回合过后,武松还抓不住老虎的顶花皮圪塔时,武松的汗已流尽,这时连吆蝇子的劲都没有了,但老虎却仍然咆哮如雷,不可一世。这戏还能往下演吗?不少人屁股已离开了座位,准备要走。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孙悟空”一个跟头就站在戏台上,手握麦克风,“请大家肃静,现在有重要广播!”阳谷县人一听这悦耳中听的熟悉声音,就知道她是县杂技团女演播员小花在广播,“阳谷县人民广播站,现在广播阳谷县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会长、阳谷县文化局朱局长签发的‘公告’”。
省、地、县各位宣传部长、文化局长、武壮士、各位猎户:
老虎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而阳谷县的“吊睛白额大虎”为国家特级保护动物。全世界只有我们阳谷县才有,它可是我们的国宝呀,比熊猫还熊猫。现在阳谷县只有三只,一公两母,母虎还是幼崽,尚未到“婚配年龄”。今天和武壮士较量的这只吊睛白额公虎,是阳谷县现存的唯一的一只公虎,它是当年武松打死的那只虎的第一百八十三代子孙,它已到了“男大当婚”的成年。现正是老虎“谈情说爱”的季节,它今天因找不到“对象”而性起,但它并不伤人,即使伤人,也是“情伤”。尽管武壮士和它周旋了三六一十八个回合,他虽已精疲力尽、遍体鳞伤,但由于有高度的保护国宝之心,仍然手下留情,没有损害老虎一根毫毛。现经朱会长批准,成立《阳谷县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吊睛白额大虎分会》,聘请武松任分会会长,各位猎户为会员,并奖给武壮士保护吊睛白额大虎特等奖一万元。戏完之后,在朱会长家去领证书和奖金。现在请鼓师大叔立即指挥奏《虎归山进行曲》。谢谢大家!
这样发酸的救驾广播稿,配上柔和缠绵的广播声,尽管是鲜花插在牛屎里,但让人听了之后,却仍有酸溜溜美滋滋之感。
戏唱到这,把该酿的人都酿酸了,气也出了,也该圆场了,况且朱局长口也甜甜的称鼓师为鼓大叔并请他求饶嘛!要不,司鼓这指挥官还真的想不出什么绝招来收场哩。只见他眉头一绉,将两只小鼓锤从板鼓的中心分别向两边画了两个半圆弧后,“吃嗒、哐,咚咚、咚!”三声战鼓响。这最后一声“咚”是用两只鼓锤同时敲的。指挥老虎绕场三周并大吼三声,随即举尾跃入后台--就归山去了!
[注]:本文纯属虚构,文内提到的阳谷、景阳冈等地名均系《水浒传》里的地名,
与现在中国地图上的地名和行政机构无关,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