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我最好朋友的婚礼》:中国版和美国版的比较
正在热映的《我最好朋友的婚礼》,翻拍自1997年上映的美国同名电影。虽然这两部电影都属于“小妞电影”,典型的商业片,但比较一下拍摄时不同的时代背景,看看创作人员想表现些什么或者暗示些什么,也是很有意思的。
美版的《婚礼》的拍摄、上映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即克林顿总统执政时期。当时在美国国内正处于一个较长时段经济繁荣的顶端,互联网新经济方兴未艾,而在国际上,苏联已经消失,美国一超独霸,顾盼自雄,找不到对手。天下承平,美国人无忧无虑,无所事事,似乎担心美国人过于寂寞,年轻英俊的总统还时不时制造一些桃色新闻让中产阶级开开心……总之,当时看来,美国的好日子似乎没有尽头,美国人也没有预料到后来的“911”、伊拉克战争以及2008年的金融危机。
美版的《婚礼》,其实就反映了美国社会的这种心理。这部电影,又甜又腻,是“奶酪中的奶酪”。在《婚礼》中,由朱莉娅·罗伯茨饰演的女主角朱利安最大的烦恼,就是“爱而不能得”,为了在婚礼前夕夺回自己“爱了九年”的男人,朱利安绞尽了脑汁也出够了糗——但这与其说是一种苦难,不如说是一种奢侈或者炫耀,因为只有在美好时代人们才能全心全意地为这样的问题而烦恼。在美国文学经典《飘》中,女主角斯嘉丽在南北战争爆发前,也整天苦恼,因为她面对众多的英俊帅哥追求者不知如何选择,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反衬战前南方农场主的幸福生活。
在美版的《婚礼》中,朱利安是一个成功的职业女性,她在美食评论界具有一言九鼎的地位,一句“很有创意”的赞美,就能让餐厅主厨乐得合不拢嘴。但是,当她听到“最好的朋友”麦克要结婚的消息,却失去了惯常的冷静和矜持,慌乱之中竟然坐空了床,来了个人仰马翻,以后的情节就是她为了如何能够让自己取代新娘而施展三十六计了。
成功的职业女性想结婚——这在美国是意味深长的。这里的大背景是,在上个世纪60-70年代,美国经历了女权运动、性解放运动的洗礼,80年代后这些运动逐渐退潮,出现了一系列重新强调家庭价值的电影,如《阿甘正传》(1994年)、《克莱默夫妇》(1979年)、《金色池塘》(1982年)以及把介入他人家庭的单身职业女性描绘的如鬼蜮一般可怕的电影《致命的诱惑》(1987年),了解了这些,我们就能理解朱利安这个“渴望成为新娘”角色的价值了。
穆罗尼饰演的麦克在美版《婚礼》中是一个配角,但很重要。他并不是一个成功者,只是一个普通体育记者,但非常有自尊心。虽然“最好的朋友”朱利安已经获得事业成功,自己的准新娘金米则来自体育界头号富翁家庭,但他却没有任何自卑心理,他不想失去自己的独立性,也不想失去让自己快乐的职业。在一定意义上,麦克是美国精神的象征。所以,当朱利安做了一个圈套,让金米提议麦克放弃记者职业加盟父亲公司时,麦克勃然大怒甚至要取消婚礼,这也就具有了“贫寒青年不屈服于财富”的意义。
最后还要说说朱利安的同性恋男同事乔治——在整个过程中,他给了朱利安很大支持,当最后一切都结束,麦克带着金米去度蜜月了,乔治又在舞会上带着朱利安翩翩起舞——“也许不会结婚,可能没有性生活,但此刻我是一个潇洒的绅士”。乔治可以视为美国60-70年代思想解放运动的在文化上的成果,也体现了美国文化的包容性,在新保守主义成为主流的情况下,同性恋这样的亚文化,仍然找到了一个让自己感到舒适的位置。
铺垫有点太长了,现在说中国版的《婚礼》。在我看来,中国版《婚礼》的最大问题是仅取其壳,未得其魂,所以只能说是徒有其表,拍成了一部升级版的《小时代》。
和美版的《婚礼》与美国的时代与社会水乳交融完全不同,中国版《婚礼》脱离了中国的时代与社会,男女主角好像生活在半空中,他们衣着全是名牌,生活场景主要是伦敦和米兰。由于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能够摆脱时代与社会羁绊,可以随时到世界任何地方去生活的人,所以他们的喜怒哀乐也就失去了折射时代与社会的作用,他们就像时装杂志的封面人物,美轮美奂,但全无生气。
舒淇扮演的顾佳,虽然也是“渴望结婚的女人”,但由于缺乏美国女性社会运动退潮的背景,加上影片对顾佳欣赏的基调,所以不仅不能让人从中重新领悟家庭的价值,反而会让观众产生“只要个人幸福,有没有家庭也无所谓”的印象。
在中国版《婚礼》中,男主角林然不像美版中麦克那样是贫寒青年,而是功成名就的BBC副主编,他一身英国上流社会的装束,开着豪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拒绝准新娘萱萱要他继承家业的要求,就没有了“贫寒青年不屈服财富”的意义,而动辄勃然大怒就显得更不近情理,因为很显然,以他现在的地位,他的准岳父是不可能藐视他的。而他刻意邀请顾佳来参加婚礼的举动,就更让人怀疑这是一种炫耀,甚至是对顾佳当初拒绝他求婚的一种报复。
凤小岳扮演的Nick,在整部电影中的身份是暧昧的,和乔治在美版中确定无疑的同性恋身份不同,Nick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这就淡化了美版包容多元文化的意义。实际上,如果导演索性抹去Nick身上的暧昧,让他成为顾佳失意于林然之后的得意人,反而更适合中国观众的欣赏习惯。
中国版之所以最终拍成了一部“云端”电影,说到底还是因为创作人员与中国社会脱节,不能回应中国观众的焦虑与关切。翻拍其他国家的优秀作品,这本身不是问题,但故事可以是移植的,思想却必须是自己的,而中国版《婚礼》的最大问题却是只有时装,没有思想。
2016年8月11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