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与革命
改革与革命
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以其匀速和一定旋转轨迹惠及着它怀抱中的万千生灵,真无法想象如果它某一天不如意发起火来,不转了或是不匀速了更或者是倒转,地球上的万千生灵的命运将会如何。这不,二00八年的五月十二日它才轻轻抖了一下,四川省数十万人(不论你是张书记还是李小贩)生灵涂碳,上千平方公里土地面目全非。好在这些小小的过失和它带给人类的幸福相比何足挂齿。然而当它悠闲自得的转到了公元二00三年,这一年注定了会在我生存的年轮上刻下一道深深的印痕,深得让我远远望不到愈合的那一天。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我出生在滇南一个地道的农民家庭,“农村穷,农民苦”一直是雄鸡图形围成的国度的真实写照。在家中的七兄妹中我最小,父母和兄长们在家苦工分供我七岁就开始上学的费用。我也不负重望就一直顺利的读到了高中。就在我跨进高二不长时间传来噩耗,在工厂工作且担任团支部书记的中共预备党员的三兄长在执行厂革委会的命令与村民发生恶性武斗死亡。后定性为因工死亡,按当时的政策上可抚恤一个老人,下可抚恤一个小孩,这样我的母亲和他仅四十多天的女儿每月可领到九元零几角的抚恤金。另外每家可来一人顶班进厂当工人。
上个世纪计划经济时代,国有企业支撑着共和国的经济大厦,工人的政治和经济地位相对较高,一个农村孩子能到工厂去当一名工人既然是梦寐以求的事。最后家里一致决定让我高中毕业后就去。就这样我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怀揣一高中文凭走上了用青春的生命换来的工人岗位。
农村的孩子大多诚实和勤奋,我既然亦不例外。当时和我们顶班的十几个人一起招进来的下乡知青有一百多人,第一年学工期月工资十八元,我们顶替的受到照顾,工资取一级:31.48元.当时的整个氛围就是家兄他们十多个人的死是为保护国家财产而死(因是村民到工厂来),比泰山还重,我们也要像死去的人一样光辉。
我到工厂时学的是车工,规定为三年学工期。三年学工期我苦练技术且天天提前上班,为车床加好油,推后下班,拉完一天的铁屑,车床擦得峥亮。师傅喜不自禁,其中有两年被评为先进学工,分别得到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个洗脸盆的奖励,整天乐得屁颠屁颠的。
由于我优异的表现,七十年代末我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了一名为解放全世界被压迫被剥削的劳苦大众,消灭剥削阶级的伟大组织的一员,整个人完全脱了胎换了骨,用我前所未有的青春与活力和我的工友们一道描绘着实现共产主义的宏伟蓝图。几十年来,我们克服了许多困难,特别在共和国改革初期急需外汇储备,自八五年至九五年十年间我们厂为国家赚取外汇在150万美元左右。
也就在这些年我们厂一年比一年红火,力所能及的为地方经济作出贡献,当地修水利修路环境改造,我们厂即投劳力又捐资,累计达三十多万元。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市场经济的引入,同行业竞争日趋激烈,我们国有企业退休职工多,设备老化,技改资金不足等历史问题变得越来越突出,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亏损,国家开始输血,工厂也开始有人下岗。
当时国家体改委主任李铁映有个讲话,里边有一句:给国有企业输血是没有出路的。就这样我们厂下岗工人越来越多,生产连年萎缩,慢慢成了包袱,上世纪末政府开始寻找解决我们的办法。机会终于来了,跨过新世纪的二00三年,政府认为解决我们的时机已成熟。按照当时的政策,必须职工代表大会通过,改革才合法。于是政府使出了一个杀手锏:截止二00三年底,凡是达到三十年工龄或者满五十岁者改制后可享受当年基本工资的70% ,其他无固定期限的合同工一律每年工龄补贴500元的身份置换金。
对于许多多年都没有领到全工资的在岗工人来说,这70%无疑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且老职工在职工代表中占绝对多数,举手表决极易通过。二00三年的天还是这样的蓝,空气还是这样的温馨,温暖的阳光总是承载着人们许多希翼和梦想!当庄严肃穆的职工代表大会会场上那超过半数的曾经几十年握着大锤或者握着机床手柄或者握着丁字尺甚至还有许多在镶嵌着锤子和镰刀的党旗下宣誓“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的一双双有力的写满沧桑的手定格成永恒,这个曾经在地方经济中举足轻重且每年编撰地方志时都须浓笔重彩的企业此时犹如一朵蒲公英伴随着一缕清风飘然而逝!
现在我已无法考证哪个英明的领导人曾经说过:改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场革命。我们这代人脑子里装得最多的恐怕就是“革命”二字,一生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走过来,完全没有领会到这“革命”的深刻内涵。
二00四年的春节,我们厂的职工和亲属几千号人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他们享受不到这个传统节日带给人们的欢乐,他们不知道自己将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这十万平米的生产区和生活区倾注了他(她)们太多的心血,多少青春融进这片热土,现在这片充满情感的土地将离己而去;多少鲜活的生命为了这块土地而过早的丢下了年幼的孩子、年轻的妻子、年迈的父母而任何一位都没有留下一句遗嘱,而此时这块土地又要追随他们而去!
春节过后人们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着后事的安排,可享受500元身份置换金(有些职工称之为“卖身钱”)的职工到有关部门去上访,努力有了收获,增加到800元。改制时我们厂还有在册职工八百多人,我在企业从事管理工作多年,认为应该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系统工程,但我们的政府派去的工作组很有效率,更有魄力,刷刷刷切三刀解决问题,即三十年工龄或五十岁一刀(享受70%内退工资,但不安排工作),无固定期限合同一刀(每年工龄800元,可选择继续留在改制后的企业或自谋职业),有固定期限一刀(每年工龄一个月工资,也可有两种选择)。领导阶级当中的一个优秀的群体就这样简单的被仆人给肢解了!一群从技校分来的男生就差半年满三十年,这半年让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明白了居然握锤子的人其实也是这么渺小。握着我们命运的工作队员说:四九年划离休干部就是这么搞的。我不得不五体投地的佩服我们的仆人的理家能力还停留在五十四年前的水平上,或至少思维方式是这样。
到了三月份,这些主人群体中的几百号分子们收到了仆人发给的活期存折或定期存折,算是这些年主人为仆人打工的盘缠。一张薄薄的存折,一串短短的数字,一串长长的泪珠,只能让它遮住你不忍闭下的双眼,你想把你的记忆模糊,我想把我的眷恋封闭。
随着时光隧道的延伸,我们的心灵受到的震撼越来越强烈,当我们用颤抖的双手接下那小张薄薄的存折时,有谁会想到我们的痛苦才刚刚开始。你熟悉的机床被拉走了,它陪伴你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你的情感,你的青春,你的精神已和它融为一体,但你却很无助!我的车间已被夷为平地,我常常会到那里去转一转,有时会翻开砖头瓦砾想寻找点什么?在我记忆的深处搜寻到:我想方设法搞技改以尽量减少冲床对职工手指的危害,获得厂里的奖励;我和我的工友们曾经在这个车间里利用无数个业余时间彩排合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在厂里比赛获得一等奖!他经常会在烈日当空时漫无目的的徘徊在进入厂区的唯一大道上感受今昔的反差:这条曾经的林荫大道遮天蔽日,至今二十多年前他曾经带领着工友们在烈日下风雨中栽下两排小叶榕和天竺桂,精心呵护成了绿色走廊,现在已人是物非!
这个曾经红极一时的标杆企业,这个曾经为当地政府输送了大批高官的企业,这个曾经参观团络绎不绝的企业,这个曾经改造“高自联’分子的企业,几乎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留下一个社区不管、改制后的私人企业不管、原主管部门不管的“三不管”生活区,杂草丛生、污水横流、垃圾成堆、盗贼猖獗。当地报社记者也曾多次对此作过报道,要求有关部门能够改善一下这个老国企的这种恶劣的居住环境,然而几年过去了,环境却越来越恶化了,因为改制后就没有“有关”部门了。
此时这些以前只知道干活的职工才明白“改革就是革命”的深刻含义了!
这样的结果对心灵的冲击不亚于汶川地震,但这也许是改革需要的必然结果。我们厂是一九七0年时由其他机械行业调来的技术骨干为基础,由新招的复退军人和大中专毕业生组建而成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岗职工达到一千多人,到二00三年寿终正寝时整三十三周岁。三十三年,厂领导换了七届。历届厂领导带领职工们不知安排了多少星期六义务劳动,把一个杂草丛生、遍地烂泥的工厂建成了一个远近文明的花园式工厂,营造出了一个既有特定企业文化的和谐小社会,数千人民在这块十万平米的土地上愉快的工作生活学习,安居乐业,我们的高音喇叭总是上班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下班唱《歌唱祖国》,几十年从未间断且那激荡的旋律已完全融入我们的血液。
如上所述,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国家每年要补贴我厂亏损指标大约一百万元,不动手术看来是不行了,国家补贴不起。然而,改制后的结果却让人们大失所望,自己亲手建造的美丽家园毁于一旦!我们不妨温习一下汉语词典中“改革”和“革命”的概念:改革——把事物中的不合理的部分改成新的、能适应客观情况的。革命——被压迫阶级用暴力夺取政权,摧毁旧的腐朽的社会制度,建立新的进步的社会制度。革命破坏旧的生产关系,建立新的生产关系,解放生产力,推动社会发展。这两个不难理解的概念我怎么也找不到其共同点,但当你回望着我们目前满目疮痍的生活区,我百思不得其解!改制工作组说我们厂此次改制花了3400万元。哎!够我们34年的亏损指标,至少我们的家园还能保留下来。
没有社工会来帮你抚平创伤,你总得要生活下去,过去的甜蜜已经随毛主席远去,将来的路还要靠自己去开创。你虽然可享受70%的所谓“三五政策”待遇,但我们多年来实行的都是先生产后生活,到二00三年改制时全厂平均工资不足700元,70%后不到500元,再扣除医疗保险和年年递增的养老保险等,只剩下300多元,不去打工能生活下去吗。而五十多岁的你又能做什么呢?于是,这个小县城凡是有大门可守的单位,无论是机关、厂矿、学校、小区等,都有我们职工的身影。天天上班,每天十二小时,每月600元,总收入1000元弱,勉强能维持呼吸。每年工龄800元被置换了身份的这部分虽说相对年轻一些,但却离退休时间更长,置换金完全不够交养老保险金,且孩子都是在读大学或将要读大学,压力最大。他们只能拼命出去创世界,毛主席的光辉刚把他妻子从外地照耀到身边没几年,现在又要背起行囊,抛妻别子,加入到农民工大军的行列。八六年以后参加工作的为有固定期限,年龄较小,经济补偿金为每年工龄一个月的工资,但最多不超过十二个月,这部分是最年轻的,但工资也低,最高者补得约6000元,相当于现在我们本地一般公务员两个月的工资。这部分青工当时资历还浅,负担不重,有相当一部分选择了留在改制后的企业里。总之,大部分职工都离开了自己原来所熟悉的行业和岗位,思想和技能都又从学工开始。他们所从事的行业有养殖业、种植业、加工业、商业、运输业、服务业等,最远的到了沿海开放城市做了白领。改制至今已快五年,他们虽然过得很艰难,也很无奈,但他或她们没有一人去找过政府的麻烦,更没有谁犯下一丁点案子,革命获得彻底成功。
如上所述,我高中毕业后就顶替家兄来到这个厂,一干就是二十八年,直到这个厂由国营变为私营。我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性格,不愿冒险,只求平静的生活。我当时的条件达不到三五政策,按规定我可以留在改制后的企业里。但我做事又很讲究原则性,当时的形式要求我(“代表职工”)说一些违背我原则的话,我没有那样做,当然再留下来已没有意义。
我同时又是一个做事充满自信和有责任心的人,我的工作能力和处事风格总会得到所在团体的认可,我对我的适应能力充满信心。此时恰好一个朋友介绍我到省城一家合资企业去面试一办公室主任之职,结果面试顺利过关,我喜不自禁。于是为了生活,为了每年要一万元正在读大学的儿子,为了离退休十二年可能还要交医保和社保四万多元,我背起了行囊,离开了这个我平静的、温馨的、充满感情的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工厂,离开了我工作了二十八年才分到的一点不带卫生间的福利房的家,离开了同样下岗在家无奈流泪的妻子,开始了这命运交错的奔波!
改制工作组的人在改制前曾给我们做思想工作,要我们转变观念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后来我才发现这完全是吃饱肚子的人在教育饿着肚子的人要用意念去抵御饥饿的侵袭。
本来在去打工之前我还是有思想准备的,国企和私企毕竟不同。去了一年多,我一直谨慎的处理着每一件棘手的事情,小心的谐调着各方老板的利益,一年多来不但相安无事,还得到老板们的首肯,个人收入所得税还上了好几百元,这在国企是不可能的。
到了二00五年下半年当地闹禽流感,政府有关部门对我们单位产品进行突击抽检,因对外接待属我部门,我很有分寸的欲请她们先到办公室喝水,想缓冲一下。但人家执意要先看仓库,由于我所在的国企是不怕检仓库的,我也就直接把她们领到了仓库,而且偏就检出了问题,罚款三万元,这下闯了大祸。虽然后经一些幕后交易花了几千元钱,但也折腾得够呛,自此我在老板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严酷的寒冬气氛包围着我,工作越来越吃力,此后不到一年我就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了!
回到家没多长时间,碰到以前熟知的一个私企老板,他诚聘我去帮他们管理企业。吃一堑,长一智,我处事更加乖巧起来。但事情往往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的奥运会开幕式为什么要搞我们民族的东西,这是我们民族的精神支柱,是灵魂,丢不得。我认为小到一个人道理亦然。人财物的管理我是轻车熟路,难不到我。然而最令我所不齿的就是行贿。那么多年来共产党、国有企业塑造了我,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是我人生不变的根本。在了半年多,我痛苦的选择,无奈的放弃!
由于自已所在的企业被革了命,我这个年轻时就立志加入共产党消灭剥削的人,如今五十多岁了却还在为私企贡献着剩余价值,这也算得上一个经典的黑色幽默了吧!我接触的这些私企老板们大多文化水平不高,缺乏企业管理的水平和经验,他们赚钱的法宝就是“用钱控制住监管他们的人”,且累试不爽,从而让他们获得一个惊人的结论—— 最好对付的就是共产党。我看这种势头,南京路上好八连搁现在也抵挡不住。我那脆弱的心在一次次被撕裂,我该怎么办?工厂的命被革了,可我灵魂深处的命却那样顽固!
我又回到了整天与妻默默相守的家,与妻共享她那每月895元的退休金,苟延残喘着每一分钟,每一小时。我是个做什么都想做好的人,吃苦耐劳也行,可我怎么就成不了被让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之一呢?白天我独自一人坐在阳台上,看着仅一墙之隔的公务员队伍的年轻干部们,充分享受着改革给他们带来的快乐,比我们三户垒起来高,比我们十户面积还大的别墅,宅内设施一应具全。我们原来的党委副书记退休后喜欢打乒乓球,须到很远的地方去借用,别墅里的小孩在家里就享受到了这种快乐。我想他们用至高无上的权力控制着共和国的资源,想要革谁的命太简单不过。
朋友知道我无聊在家,让我帮他守电脑室,于是我真正开始学习电脑,想在网上交几个博友,请多多关照,如有不妥还望多指教!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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