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的思考（一）应聘

从家里来到这边打工的大概第五天，钲声真的感到有点后悔了。

皮鞋已不再光亮，在他看来这并不重要，但脚上磨起了可恶的水泡，一个已经破了，稍微一动便隐隐作痛，实在令他恼火而且伤心，更为不妙的是工作还毫无眉目，身上的钱一天少似一天了。

但是，只要不回去，就还得到处去寻，哪怕还是很难。

第一第二工业区的每个角落都已经转过了，今天他准备去传说中的第三工业区看看，这第三工业区，据说厂不仅多，也不仅大，而且方位也是正确的，这是他花了五元钱从立交桥下的风水兼看相的老先生那里得来的。

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第三工业区的标识牌总算找到了，钲声感到稍许的欣喜与激动。他想阔步走进去，但终究有些忐忑，只好改为碎步了。

前面一家模具厂的招聘栏前围了好些人，钲声连忙凑了过去。只见上面写的是：

                                                      诚  聘

本公司是一家著名的大型模具生产企业，通过了国际......（后面的钲声不怎么记得了）认证，待遇优厚，出粮准时，现因扩大生产，招聘模具师傅若干，有意者从速……



显然那“师傅”让钲声心虚了，因为他毕竟不是师傅，这两天已经碰到好几次了。

旁边的那几个人可能也不是师傅，有的摇头，有的叹气，大多又失望地散去。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又没有一丝风，发烫的水泥路面明白无疑地告诉钲声：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已经来临了。

但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又走了没多远，看到一顶大大的太阳伞下面，摆着一张并不别致的办公桌，办公桌旁边立着一块彩印的招聘广告，而办公桌后面坐着的就是负责招聘的主管或经理了，此刻他正和蔼而威严地注视着一切。

“你好，请问你想应聘什么职位呢？”主管（也许是经理）打量着他，微笑地问。

“我想应聘你们公司的业务员…….”钲声小心地回答。

“没有问题，完全可以，看你条件不错，我现在马上就可以跟你安排”主管似乎非常干脆，钲声不禁暗暗庆幸遇上了伯乐。

“明天就可以上班么？”钲声高兴地问。

“这个，……..是这样，需要先办理必须的手续”主管拿出一份公司的重要文件，“我们公司是一家全国知名大型企业，在迅猛发展的同时，也为每一位同仁提供全面的培训和广阔的发展空间，所以，对于新加入我们公司的同仁，按规定先要办理培训手续，这个费用是五百元……..”

钲声吓了一跳，刚有的高兴一下子又没有了。

“这样吧，我考虑一下…….”他推脱着说，声音很轻。

但主管还在说：“五百块钱包括两百块的培训费和三百块的基金……”

“哦，这样？我知道…..”钲声终于告别而去，老实说，他的口袋里已不足五百块了。

“再找找看下，说不定总能找到的…….”他这样一想，似乎又重新拾得两分信心，他坚持着继续前行。

后来证实，正是这两分信心，使得他的简历放在了一家电器超市招聘办公室的桌上。负责面试的是一位中年女士，她是这里的店长。

店长看了看他的简历，说：“字还写得不错……”又看了约半分钟，才正式放下来，认真而且详细地进行面试了。

“你简历上写着做过营销，是哪方面的？”她扶了一下眼镜注视着问。

钲声想了想，回答说：“是有关保键食品的 ”

“那好，请问，比如…….”店长拿起一叠纸，“这是一种品牌的保健品，我是说比如，那么它的卖点是什么？你说说看！”

这可能是太难了，他实在是不曾听说，并且他把“卖点”也听成“麦店”，更是让他大惑不解，“不是保健品么，怎么变成麦店了/？”

他没有把这个疑问说出来，可能比小时候，因为吃饭时不小心把碗摔到地上，更加不安了。

店长不由得又把眼镜轻轻扶了下，还是很宽容地笑了。“那你能说说怎样作好一名合格的销售人员么？”她继续注视着钲声问。

这个问题似乎不是那么难了，钲声于是说了在着装打扮上须要注意什么，在态度上又应该怎样，在策略上可以如此这般，在细节上的几点注意事项…….末了，还很谦虚地说：“可能说得还不全面，以后会在工作中认真学习”

“你说的已经很多了，但作为一名销售人员最重要的是自信心，不管你是否能成为我们销售团队中的一员，这一点请你一定牢记，对你今后的发展是有用的。”她停了停，拿过本子记下他的电话，说：“你回去等消息，我们研究后如果决定录用会跟你联系”

钲声只得退了出来，回去等消息了。

外面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看到一家快餐店，上面写着“湘菜馆”，这让钲声感到一点家乡的亲切，于是走了进去，找了一个靠近风扇的位置坐下来。

“您要点什么？”餐馆老板过来问。钲声拿着菜单上上下下看了两遍，终于决定了，“一份青椒炒肉丝”“好，请稍等”老板点点头。

邻近桌上四五个人正一边吃饭，一边喝着啤酒，天南地北地聊着……

…….

“听说，浙江、江苏那边工资比这高多了，只上正班也有一千多…….”

“很难进厂啊…….”

“那是，一般只要熟手，熟手，知道么？如果你有一点技术，再加上一点年纪，就有一点熟了，”

“哈哈……”

“如果还有一点点关系，那就熟得不能再熟了，”那人见其他几个听得开心，继续吹着：“如果你是熟手，就请高呼你的口号‘我是熟手！’吧…….”

“哈哈哈”

但钲声没有他们那样的雅兴，虽然听得分明，却并不以为然，况且他也饿了，此时此刻，他更关心的是青椒炒肉丝好了没有。

青椒炒肉丝终于炒好了，老板也是满脸辛苦，钲声不由得感激地微笑致意，然后才拿起筷子。若是平时，他一定稍微观察一番，看是否会有虫子类的东西夹杂其中，但今天他顾不上了。一阵狼吞虎咽过后，已是挥汗如雨了。

从湘菜馆出来，天空似乎阴沉了些，想想这几天的事，很是懊丧，但总算电器超市那边还要他等消息，又感到一丝宽慰。

“老板，办证件么？”一个中年妇女站在路旁的树阴下问。

钲声自愧还不是老板，听着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老板，你要什么样的证件？我们都能办的。”可能她并没有意识到钲声的感受，继续问。

“怎么办的？价格……”他问。

“哦，初中毕业证六十，高中的九十，如果是大学的，要一百二，名牌的就贵一点，要一百五…….你要什么样的？”她见钲声问，连忙一五一十地介绍。

“职业技能等级证呢？”

“都差不多，一般初中级的九十，高级的也就一百二，要么，只要有照片和资料，很快就能办好。”

但钲声还是象做贼似的感觉不妥，甚至感觉到灵魂的深处一个声音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严厉又神圣…….

他仿佛经历了一场世纪战争，而决战却只在眼前，只在瞬间……

“你现在就办么？”

他摇摇头，“不用，......”

“轰…….”

云层中传来隆隆的雷声，他谦意似地对她笑笑，转身离去。

没有人指挥，大街上的行人也都慌忙往家赶，钲声没有带伞，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后果很严重了，于是加快了脚步。当他还没能跑上大概五百米的时候，豆子般的雨点就由远及近，紧接着便丝毫也不留情面地打在他头上了。

前面两边的牌楼下可以躲躲，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但是还是湿透了。雷声一阵接着一阵，雨也似乎越来越大，以至于竟感到一阵寒意了。

当一切终于平静下来时，已不知过了几时几分，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也让他打了几个喷嚏，鼻子一阵酸酸的，并且一直传到了脑门。

“好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他的脑海中忽然竟飞出这样一句话，振奋却又说不出缘由，他的脚步变得轻快了，正走着，却冷不防一辆小车从身旁飞弛而过，溅起的水花壮观而美丽，直落到钲声的脸上和身上，让他不由得又感到了一丝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