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国吾民之三

当代农村人物散记之三　　

顾国兴是一九八八年的高中毕业生。
　　那时候的高中毕业生还是很值钱的，所以，他虽然没有从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上挤进大学的校门，却通过了乡政府公开招聘的办事员考试。
　　和他同一批考上的，有二十余人，除了他，都被分到下面各个村里了。因为他的一个堂叔，是当时的副县长。所以，他被留在乡政府做后勤，作为重点培养对象。
　　众所周知，乡政府的后勤是极有油水的，特别是食堂。所以，他手上经常有几万几万的现金，或做为来往官员的招待费，或做为乡政府自家酒场。如果他当时随波逐流，不但可以从中谋利，更是前途无量。但刚走出校门的他，还是血气方刚，实在看不惯官场中人的所作所为。私下里，常发些小牢骚。
　　这些牢骚通过各种渠道进入有关人员耳朵，别人越来越不满，和他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被孤立的他，只好在接连不断的酒场中喝闷酒。终于有一天，他喝多了，就借着酒劲，把自己的不满当着大家的面发泄了出来。
　　一个普通的办事员，在乡政府各级官员参加的酒场上大耍酒疯，谴责贪污受贿，痛骂潜规则，矛盾直指各单位领导人，这根本就是流氓作派！
　　整个乡政府都被他的酒疯炸开了锅，要不是他堂叔出面，那次就闯了大祸了。虽然最后并没有处罚他，却再也不重用他了，他手中再没有几万几万的现金了。就这样又挨了半年，他的堂叔从副县长的位子上退休，乡政府立刻就把他开除了。
　　一时间，他成为不务正业的典型。除了做农民，他再没有别的出路。因为年少轻狂，他葬送了自己的前途，再没有当初的愤世嫉俗，整个人都消沉下来，每天除了在农田里劳作，就是窝在家里喝闷酒。
　　喝得醉了，依然会耍酒疯。其实有一次耍酒疯，至今还被广大群众津津称道。有一次，他又喝得太多了，就围着一块圆形砧板转悠。边转边郁闷地说：“他姐姐的，这个烧饼，我怎么啃呢？”弄得周围人惊讶莫名，好半天才意识到他把砧板当成烧饼了，不禁哄堂大笑。
　　就这样蹉跎到二十八岁，他才娶上一个不识字的大龄姑娘。为了老有所养，他和很多农民一样，想要儿子，老婆却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丫头。为了养活一家五口人，他戒了酒，卖起了猪料精。所谓猪料精，就是瘦肉精再加上促使猪短期快速成长的各种激素类配料。为了赚更多的钱，他配好料后，还负责加工。同时，自己还养了两窝母猪。
　　他每天忙得象陀螺。早晨起来先喂猪，然后就开始一天的配料工作。百余斤袋的饲料，他一个人搬上搬下，配好后，还要开车给人送去。饲料粉尘极大，他身上总落着一层厚厚的粉尘，特别是头发、眉头、胡子，甚至脸上，都象落了一层霜，说不出的邋遢与猥琐。和当年乡政府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办事员判若两人。如果遇到农忙或母猪产仔，他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
　　整整二十年过去了，他己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虽然忙，他还很知足。平均起来，一个月也能赚两千块钱。相对别的农民，他算有钱。相对外出打工的人，他很稳定。
　　直到那天遇到赵新华，他才意识到，自己活得是多么窝囊！
　　赵新华是他的同学，也和他一同考上办事员。因为没有太硬的背景，当时被分配到村里。做得久了，便慢慢积累了一些关系，现在己经做到乡民政助理的位置。虽然乡民政助理不算什么很大的官，却属于公务员编制。
　　赵新华现在每月可拿近两千元的工资，还不算各项福利和灰色收入。更重要的是，他虽然是在编公务员，上班非常之自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想上班就不去。即便去上班了，也轻松得很，随时都可以下班走人。
　　这让每天忙得象陀螺的顾国兴瞠目结舌：原来世上，还有这种活法？原来可以不必辛苦，便生活得很好！
　　从那以后，他又喝起了闷酒，一喝就醉，一醉就烂醉如泥。但即便再醉，第二天还要忙得象陀螺，因为他还要养活一家五口人呢。　　

在农村，别说镇民政助理生活得非常好，就是普通的村干部都非常有钱，有好处会按等级大小分钱，他们是农村的富裕阶层。他们当然不是靠工资，其灰色收入不要和说那些在建筑工地上拿命换钱的人不能比，甚至不输高薪的外企白领。当然，他们赚的钱，远比外企白领轻松得多。虽然，他们大多是初中甚至小学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