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寻踪

现代化寻踪　　

根据美国学者C.E.布莱克的说法，人类历史上有三次剧变。一为一百万年前的人类诞生于地球之上，二为七千年前人类从原始社会向文明社会的转变，第三则就是可以追溯到十二世纪的现代化进程。　　

现代化是指通过科技革命人类活动不断扩张的趋势以及这种趋势使人类社会内部在结构与文化等方面持续分化与变动的过程。作为布莱克笔下的人类最近的一次剧变，它无疑深刻影响了身处社会中的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与命运。因此，对这个过程进行一次全景式的考察，即使在能力上是不能够的，但在意义上却是可取的。　　

一、 现代化的价值拷问　　

我们深深知道，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有所作为以实现自身价值，而绝非贪图安逸与延年益寿。同样的道理，人类立足于这个广袤的宇宙之中，它所关注的也只该是种族价值的真实体验；妄图达到永恒之境与天地同生同死，既不可能，也显得没有意义。毕竟，如道家哲学所认为的，人的每一举动，不论善恶，均会给自身带来各种无法预测的弊病，人类的任何挣扎从最深刻的层次看都是毫无方向与目的的，是十分可笑的。人不论动与不动，都无法抗拒自然造化的偶然与无序，人类依旧会有一个最终的宿命一种佛家所讲的“圆寂”。　　

既然如此，人类又何必那么在乎“延续”的结果。人类的理想形象应该是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在一次次推石上升的过程中体味奋斗与创造的魅力。人类的价值在于自觉地奋斗与抗争，在于以自己的力量与创造来证实自身的存在以及华彩。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现代化才具备了坚实的存在价值。人类要证实自身的创造力，所依凭的只能是天赋的智慧以及凭借智慧而造的工具。所以，经过了数十个世代的累积，当科技革命出现时，人类的力量才开始异常强大（比历史上任何时期）。科技的力量使人类极大地证实了自身。但由科技所带动的现代化却也是在不断地制造更深刻的危机，是人类不时地陷入新的困境。可这种尴尬处境却无伤大雅，确切的讲，正是这一次一次新危机，才使一代代人都有着体现自身价值的广阔舞台，才使得每一代人都有机会在困厄面前表现出应有的英雄气息，这也正是人类最大的华彩。　　

所以，现代化之所以值得存在，与其说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物质进步，不如讲它极大地体现了人的创造力，而且它以其“快速持续变迁”的特性为每一代人都提供了证实自身的空间，因为他最有利于人类价值的体现！　　

二、 现代化的原动力　　

现代化起源于人类在科技上的重大突破，它的原动力毫无疑问的是科技革命。在人类诞生以来的很长时期内，传统科学与工艺虽是人类文明的重要层面，但其影响却是较缓慢而不明显的。一直到最近的四五百年，科学技术才首次在欧洲从传统走向近代，继而走向现代，而转变的关键则是科技革命。　　

在欧洲漫长的中世纪时期，科学技术虽多受羁绊，但也在宗教所许可的范围内渐渐发展。所以，当时有“神学是科学的皇后”之说。基督教的天启智慧与哲学家的自然知识之间，存在着传统的联系。但到了17世纪，这种关系则导致了重大的思想紧张。自然知识的累积最终使欧洲人产生了新的观念，即“人类能够了解和控制周围的世界，人类是主动操纵者的观念，已经超越了他是被动的旁观者的想法”。1543年，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发表，在天文学界发起了哥白尼革命，后继者开普勒、伽利略等人相继发展了哥白尼的思想，对传统的神学宇宙观以及权威形成了巨大的打击，为科学革命的出现和发展作了思想先导。而后，英国的唯物论者培根则看到了应用技术对科学研究的重要意义；尤其是从东方传去的印刷术、火药和罗盘这三大发明的价值给了培根以很大启发，所以培根极力主张将自然的实验研究与哲学研究相结合的方法，强调以实际经验为基础获得新知识来源的价值。这样，就使得近代科学的典型方法体系得以建立，是科技革命加速发展。而到了伊萨克.牛顿的数学式的机械论物理学时代，人类历史上的首次科技革命已经在欧洲的几个先进国家达到了巅峰。　　

科技是什么？它是财富与力量。科技革命一旦在某一国发生，就不可能被局限在一时一地——它具有很强的扩散性。　　

而这种扩散性表现为两个动力。　　

其一，不论何时何地的社会，不论它们的文化、制度差异多么大，其中的人们在追求物质利益的愿望上大致是一样的。人们必须设法满足自身的物质欲求。而科技的引入和应用则恰恰是最好的满足人们物质欲求的方法。因为科技的革新必然带来人类生产力的突进，进而使人们能够更有效率的从自然界中攫取财富。所以，人们对财富的追求会使各个社会的人们自觉地引入先进科学与技术。　　

其二，科技一旦被应用于军事，便是一种极强大的力量。那么，如果有的国家试图排斥先进科技，只会使自身的国防实力渐渐弱于采用先进科技的国家，进而会使自己处于一种可能被侵略、被凌辱的不利地位。所以，为了国家的安全与独立，为了免于或摆脱被侵略的屈辱地位，一旦新技术在某一国诞生，其他谋求安全的国家都不得不尽快采纳应用。　　

综上所述，科技革命由于欧洲之特殊性而诞生在欧洲，而又因为其扩散性而渐渐传播至世界各地，故而成为了全球进入现代化的原动力，推动着人类活动的不断扩张以及人类社会内部持续不断地结构变迁。　　

三、 现代化过程中的普世一面　　

现代化以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为最初的动力，使整个人类的活动范围都大大扩展了；但作为一个过程，它在不同的地域与文化背景下，它其实有是千差万别的。想具体的描述世界范围内千差万别的模式，本文固然办不到。不过，从诸种不同模式中找出一些共同的特点，描绘一些普世性的内容，却是可以的。具体来讲，可以粗分为经济、政治、社会、教育与文化四个方面。　　

在经济层次上，为了实现前文所述“富国强兵”的目的，为了更好的利用科学技术发展的成果，就不能不走向工厂化的生产模式，即工业化。只有工业化才能在生产过程中密集地应用技术和发展新的机器，才能够最大限度的带来物质财富。更进一步地，工业化的深入对劳动分工提出了更强烈的要求，因为更科学合理的分工能提高经济效率。另一方面，工业化在不痛的发展阶段产生了不同的经济体制。最早产生的现代经济体制是自由市场经济，而略晚兴起的是计划经济体制。在工业化的轻工业与重工业阶段，两种经济体制的竞争是难解难分的。市场经济相对计划经济并未显示绝对的优势，相反，在发展速度与商品数量等指标上，计划经济体制还常常占据优势。一直到科技进入第三次革命，同时工业化发展到信息化阶段时，创新的愈加重要性与信息的更加复杂性，终于使得奠基在数理控制上的计划经济体制彻底失去效能，以致最终崩盘。对此，日裔美国学者福山讲得较好：“市场经济在成熟的工业经济条件下，在开发和使用技术以及适应全球劳动分工迅速变化的条件方面比中央计划制度更有效率。”　　

在政治层面上，现代化主要有两个突出的表现。一是中心的凝聚力强化与权威理性化；一是“潜在的权力不断向更为广泛的社会群体内扩展，直至它最终落入所有成年公民之手，从而使社会形成一个和谐的道德秩序”。　　

在现代化过程中，每一个社会出于保卫国土与发展经济的目的，都会寻求国家的统一，寻求建立一个具有税收和立法权力的强有力的中央集权，打破各种可能会影响国家统一的地方的、宗教的以及血亲的障碍，在这样的过程中，中心的凝聚力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强化。而权威理性化的核心价值则是法治。布莱克认为“由一种法律体系代替个人专断行政是现代化在政治领域的一块界碑，承担着诸多任务的现代行政机关若不依靠法制而依靠其他基础，便不可能有效地发挥作用”。或许，任何时代都会有要求法治的声音，但无疑在现代化过程中法治才具有了坚实的生命力。因为科技革命以发展经济以及呼唤市场机制的方式将社会资源更为合理地分配到社会中的各种人群中去，进而是各个人群获得了尊严并提出了他们各自的要求。各种人群在是实现自身要求的过程中不免会相互间出现冲突，为了避免冲突，尤其是“大的、威胁到人的生命”的冲突，就必须有为所有人所公认的秩序因素出现来规制整个社会，这种秩序因素正是法律，是“良法之治”。　　

政治现代化的第二个特征其实就是民主化。民主在现代社会中之所以这么重要，一方面是因为只有民主才能调节现代经济所产生的错综复杂的利益冲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成功的工业化会创造中产阶级社会，而中产阶级社会需要政治参与和权力平等”。　　

社会现代化，也有三个主要表现，分别为都市化、组织合理化以及开放度强化。其中，最重要的则是都市化。工业社会首先必须是都市化。因为只有都市才能充分提供现代工业所需的熟练工人，还因为都市拥有支持大型高度专业化企业的基础设施和服务，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最终崩溃，正是因为这种制度建立在黑人产业工人只能永久地居住在农村这种错误政策上。而伴随着都市化，某些较传统而先赋性的身份标准丧失；较富有弹性与多元化的社会阶层产生；借助职业、教育、政治的渠道而形成的社会流动日益增加；形形色色的社会组织的出现，其范围包括从各种功能明确的经济组织直至各种市政的、自愿性的以及专业化的组织与群体。很重要的一点是，随着工业化深化而深化的都市化，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社会均化，从而有利于社会的和谐与稳定。因为，技术创新和劳动分工的高度复杂化，使经济在所有层面上对技术知识的需要大大增加，随之使人民通常偏爱脑力劳动而不是体力劳动。这不仅包括科学家和工程师，还包括所有支持他们的社会结构，如公立学校、大学及通信产业。现代经济生产中更高的信息含量代表着从事传统制造业的人越来越少，而从事服务业（专业人员、经理、白领，从事贸易、营销和金融业的人员。以及政府职员和医务人员等等）则越来越多。　　

都市化强有力地摧毁了部落、氏族、大家族、宗教派别等传统的社会集团。这些传统社会集团虽在某些方面更能满足人性，但其组织不具备经济效率的合理原则，其活力正每况愈下。而取而代之的，现代官僚组织形式把复杂的工作按层级结构划分为一个个较为简单的工作并把其中许多工作采用固定的流水作业方式来进行，是更为合经济理性的，也因而在工业国家的政府、工会、政党、报社、慈善机构、大学或专业团体以及社会的各个方面都适应开来。这几乎称得上现代化在社会组织层面上的“一场无计划的革命”。　　

最后，科学技术的扩散性以及市场经济的开放性使得处于现代化过程中的社会，其对外开放程度均呈上升趋势，这有利于技术创新与经济发展，也有利于不同社会中人群的交流与沟通。　　

教育与文化层面上的现代化，最基础的表现就是人群识字率的攀升以及教育水平的快速提高。现代化的文化观强调进步、改良、幸福、能力与情感的自然表现，情调个性是一种道德价值，同时也强调个人的尊严，讲求效率。现代教育中自我表现的目的是把人从偏见和传统的权威中解放出来，受过教育的人可以说不会盲目地屈服于权威，而是学着自我思考。　　

四、 现代化过程中可能的问题　　

现代化立基于人类价值的实现，但在其根本动力以及过程中突出的是经济合理性的要求。这种经济合理性会将人视作一种可供调配的资源，以这样的状态来调配人。这种过程本质上是不考虑人性的其他方面的，甚至会为了经济合理性而对人形成沉重的精神重负，从而有悖于人类价值的实现。也就是说，现代化过程中潜伏的最大问题可能是这种“本是为价值的实现却造成自身的枷锁”这样的悖论。　　

此外，在现代化进程中，每个时代都会面临自身的境遇，有着自身要克服的挑战，只有这样才能实现每一代人的价值。但当一个明显得大问题被克服时，人类在获得巨大物质发展的同时，下一世代的人却可能丧失或不愿寻求目标，人类可能在物质与规则的双重沉迷中丧失价值，从而出现福山所谓的“市民社会图景”出现“一群没有牧羊人的绵羊”，这是现代化过程中切要注意的问题。人类最大的华彩正是在于其面临困厄的英雄气息。凭着这种气息，它或者胜或者败，都是伟大的。但可怕的是人类在一时的小胜中过分沉溺于对胜利果实的享用，而在下次危机来临时不战而败！从这个角度出发，福山笔下的“市民图景”其实是未来社会最可悲的图景。如康德所言，最神秘莫测的是人心与星空。人对内心和宇宙的无知是永恒的，这就决定了人类处于这个时空，在人心变动与自然造化方面永恒处在危机之中。英雄与伟人，在人类的任何时代都不会消失，每个时代都需要自己的英雄！　　

                                            西元二零零七年五月四日　　

于四一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