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镇户籍册
文化镇户籍册
杨警官在文化镇管户籍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在大家的记忆中管户籍的就是杨警官,就是穿着一身黄色制服的,白白的,高高的杨警官。多少年来,他认得文化镇上所有的人,丛生到死,不用看户籍册;他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也能说出所有人的生老病死。文化镇的户籍册成了文化镇上最没有用的东西。文化镇上最大的姓是剧姓,各家散居,河北边,山南边是剧京和剧评两家,河南边是剧豫家,西南山窝里有剧川家,山东边是剧吕家……
后来杨警官实在太老了,但是皮肤却越发的白皙,而那身制服穿的年久了,黄色却渐渐的褪了不少。新来的肖警官到了,也是黄黄的制服,白白的皮肤。不过那好像是年轻人一直在屋里没有晒过多少太阳的缘故,也可能是现在女孩都喜欢小白脸吧。大家都说,肖警官多晒几天就不那么白了,也可能天生白,晒也晒不过来。
终于到了杨、肖二位警官交接工作的那天了,包括那个最没用的户籍册,也被装在和制服一样黄色的盒子里交接了。剩下的就是杨警官对于肖警官的闲聊了,哪些没有交代到的,只能等肖警官自己发问了。杨警官看着这个制服黄黄,皮肤比自己年轻时还要白的年轻人,看到自己几十年对于文化镇户籍管理的成果终于后继有人了,很是欣慰。年轻人有学历,有闯劲,更关键的是办事放心,一段时间的观察和培养,这个小伙子完全按照自己几十年来的做法办事,没有半点的逾越。肖警官在那里翻着他已经翻了好多天,翻了好多遍的户籍册。这个最没用的户籍册,已经很长时间没用被人反翻动了,在户籍盒子里,黑暗中无用地躺着,里面的纸还是白白的。不过好像有一股说不上什么样的气味,多少年了,一直在黑暗中散发着。这股气味,好像和杨警官身上的气味一样。这才是敬业,人物一味啊!
杨警官看到暂时没有什么事情了,就到外面溜达。虽然还有些事情要给肖警官交代,但是觉得,还是过一会吧,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要说的好。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西边很远的地方,那里有白白的、可爱的羊群。杨警官最喜欢得就是羊,喜欢到有时候都幻想希望像一只小羊一样,跪在地上吃羊奶。他姓杨是他继父的姓,母亲在他不懂事的时候就去世了。继父也是个警察,不过是刑警。从小继父对他很好,在他感觉来说是很好的,虽然也打骂他,而且打的很厉害,但是打了之后总是安慰他,并给他买些小东西。还有就是继父教了他很多的道理,比如羊是不会伤害人的;而且也让他当警察,但是觉得干刑警靠力气的时代过去了,就让他干了民警,并教他如何管户籍;还给了他一本杨氏的家谱,确切的说杨警官认识字,都是从阅读这本杨氏家谱开始的,而且杨警官的口音有些西边的口音,把“杨氏”读作“羊屎”。所以在他看来继父对他应该是很好的。可是有多嘴的邻居有一次和别人说到,他继父是个强盗,他母亲是被他继父抢来的,而且还打伤了他亲爹,烧了房子,他亲爹好像姓钟。他那时都小,听得也不是很真切,也就那么一次,以后再没有听说过。何况除了继父以外也没有亲人了,自己亲爹在哪里,长什么样根本不知道。他继父家也在西边,那美丽的,白白的羊群的更远方。
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个放羊的,白天总是很早就把羊赶出去,晚上很黑才回来。每次他白天想看羊群都只能远远的看,晚上想看羊只能在黑暗中。几十年来他没有在阳光下近处看过羊,也没有摸过羊的角,更不知道别人说的“羊吃人”是真是假,他想应该不会是真的。羊群还在远远的西边吃着被残阳映的红红的草,他只能到羊圈边上去体味羊的气息。这里是堆满羊粪的坑,虽然看上去没有一点点白白的,漂亮的感觉,但是这里确是羊的气息最为浓烈的地方。羊在这里撒尿,杨警官也把这里当做撒尿的地方,这一是他感受羊的气息的一方面。有人说他即便是几天不喝水,尿出的尿都是白色的。
肖警官看完了户籍册,正在看镇上南渡口的报纸。这时一个戴眼镜文化人打扮的人,声音很小,但是快速走进户籍室内屋来。肖警官认识他,这是常来户籍室的人,叫宫并寺。宫是本镇出了名的文化人,南渡口报纸上说到他是全文化镇的文化良心。宫并寺看到杨警官不在,肖警官坐在里面,估计前两天说的事情已经办完了,肖警官正式接岗了。然后就凑到肖警官桌子边上,弯下腰,翻上脸来,脸上分明是要笑但是确像哭的样子,对着肖警官说小声说:“肖警官,西边的瘟疫来了,河北边剧京家和剧评家死户绝了,一并都给他们销户吧。”肖警官并不觉得太奇怪,很早南渡口报上就说,西边的瘟疫要过来了,而且说是谁都挡不住的,还说到姓剧的人身体有先天缺陷,身体很差,一旦瘟疫过来,一下子就会绝户了。肖警官斜眼瞧了宫并寺一眼,冷冷的说:“知道了,我会处理的。”杨警官早就给他说过绝对不能对宫并寺好脸色,这样才能真正的让他听话。宫并寺站起了身来,脸上真是有点笑了,但是没有走的意思。肖警官看到宫并寺没有走的意思,好像在等什么似的,然后就大声说道:“知道了,你走吧!等杨警官回来我们处理!”宫并寺好像很没好气,出了门,并没有走,而是在外面屋里呆着,好像要等杨警官回来。肖警官没有心思去搭理他,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刚才翻来好几遍户籍册,并没有剧京、剧评两家。他又翻了一遍户籍册,还是没有找到剧京、剧评两家。他想管他那,还是等杨警官回来吧,然后又继续看南渡口报的消息。
街上救护车响了。街上传来那个老疯子的声音:“救火啊,救活了!”只有极少的人记得,这个老疯子就是杨警官的前任。几十年来,小镇里只着过一场火,也就是很蹊跷的那一场大火,好多年前,户籍室失的那一把火。虽然老疯子救出了所有的户籍册,当场清点没有少一本,但是还是以为玩忽职守,被免职了。也就是因为那场大火,老疯子精神受了刺激,就疯了。有人说火是有人放的,可问老疯子着火的时候他看见什么没有,老疯子只是两眼发红,浑身打哆嗦的叫:“香蕉,大香蕉!比狗站起来还高!香蕉,大香蕉!比狗站起来还高!”
杨警官回来了,一身羊粪的味。宫并寺迎上去,刚叫了一声杨警官,杨警官瞪了他一眼,他就灰溜溜的跟在杨警官的后面,跟着近了户籍室内屋。肖警官见杨警官回来了赶紧问:“宫并寺上报剧京、剧评家都死绝户,要销户。可是户籍册上没找到这两家的人啊。”杨警官突然看了宫并寺一眼,然后很严肃的对肖警官说:“你再找一遍,绝对能找到的!”杨警官深吸了一口气,白色的鼻子吸嗅着身上的羊粪味,他已经吸惯了这种味道,对其他味都已很不敏感了。又将含着一股羊粪味的回味冲着宫士绅呼出来,宫并寺腰微弯,翻上脸去把这一股羊粪味吸了进去。杨警官从右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宫并寺,宫并寺接过信封没有声音的快步走了出去。但是走到门口,嘴角微翘,一丝嗜血的笑面向遥远西边的羊群。
肖警官又找了一遍户籍册,还是没有找打剧京、剧评两家,实际上户籍册上剧姓的人家都不是很多。他正要再仔细找一遍。杨警官很惬意的说对他说:“不用找了,这两家,以及河南边剧豫家,山东边的剧吕家,江北边剧黄家,河西边剧秦家,江南边剧越家,西南山窝里剧川家……反正就这些姓剧的老户的户籍……”杨警官的眼镜快速转了一下,“这些剧姓老户的户籍,都让老疯子疯了之后放的那场大火烧掉了。剩下的这点户籍册,是我从火里救出来的。当时这些也烧着了,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往户籍上扬了很多羊粪灭了火,这些也保不住啊。我们今天还能看到这些户籍册,多亏了那些羊粪啊!”肖警官说:“那剧京、剧评家都绝户了,销户怎么办?”杨警官又对着羊粪味的户籍册盒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白的吓人的手,按在和他们制服一样黄的,浸满了羊粪味的户籍册盒子上说:“销不销的,他们这些没有羊粪味的人家,在我这里早就绝户了!在这些册子里,他们根本就没有生,哪还有死的资格啊?”然后杨警官又笑着对肖警官说:“小肖啊,以前的事情啊,你不知道也好。你就听宫并寺的,就知道这两家,还有那些个老户都已经死绝了就可以了。只要他们相信西边的瘟疫无法抗拒,相信剧姓人的身体是有病的、虚弱的,剧姓的老户一定会都走上绝户的路的”然后杨警官有白的冰冷的手,拿起盛有户籍册的盒子,极其严肃的说:“这个户籍册是全文化镇最高的机密,是整个文化镇最有用的东西,是文化镇未来真正的居民。其中的内容连宫并寺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时肖警官才突然意识到,户籍册中大部分人竟然姓杨,其中好像连宫并寺的名字都没有。“时间不早了,我这里有一罐咖啡,我们喝点咖啡去吧!”说着杨警官拿出了一罐,比户籍册羊粪味更浓的咖啡来。这种空气弥漫在整个户籍室里,肖警官好像早就觉不出来。杨警官贪婪地吸吮着吸嗅着,咖啡及羊粪的气味,
救护车到医院了,也就不再响了。剧评老爷子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还需要入院观察。后面的一辆轿车也停了下来,两家七八个个儿孙们下了车。剧京老爷子的感冒好了,十几个儿孙们来接老爷子出院,正好看到剧评老人入院。两家一大群人,有病的,健康的,衰老的,强健的,全都焦急的汇集在被白色包围的红十字的下面。
“救火啊,救活了!”老疯子又叫了。红色的救火车来了,户籍室又着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