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西墓前抒怀
葛兰西墓前抒怀
田时纲
“永恒之城”———罗马有着举世闻名的名胜古迹:斗兽场、万神庙、“真理口”、少女泉……然而,最吸引我,使我心灵受到震撼,尤其是同我的学习和工作息息相关的,却是葛兰西陵墓。
我一直认为,葛兰西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英勇的反法西斯战士,20世纪最富独创性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之一。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我有幸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二批留学生,派往罗马大学进修现代意大利哲学,研习的重点是葛兰西哲学思想。在完成硕士论文后,我第一次拜谒葛兰西墓。1989年秋,我应意大利葛兰西研究所邀请,出席“葛兰西在世界”国际学术研讨会,我又一次拜谒葛兰西墓。2005年秋,我应意大利哲学研究所之邀,参加“克罗齐史学名著译丛”发布会。会后,我院哲学所和意大利哲学研究所决定:为了纪念葛兰西逝世70周年,在2007年推出葛兰西书信两卷集———《狱中书简》和《火与玫瑰》(由笔者主编,人民出版社出版)。回国前,我再次拜谒葛兰西墓,向葛兰西致敬。
安葬葛兰西的陵园叫“英国公墓”,在这里安葬的还有英国著名诗人雪莱和济慈。“英国公墓”位于罗马南部,没有罗马其他陵园那样“气派”。既没有铜雕的大门,宽阔的通道,也没有精美的雕像和富丽堂皇的亭阁。这里,只有木制的小门,石块砌成的围墙,低矮粗糙的石碑,狭窄的小径。
沿着小径走到尽头,就见到了葛兰西墓。一米多高的青石墓碑上,铭刻着工整的黑色字体“葛兰西阿莱斯1891~罗马1937”。
墓碑前放置一个白色方形石柜,正面写着:“安东尼奥·葛兰西骨灰”。
墓地四周碧绿的草地上点缀着生机勃勃的野花。墓碑前有几株鲜红的玫瑰,墓侧栽种的常青树绿荫如盖,繁茂的常青藤犹如绿色的绒毯披在墓碑上。整个陵墓庄重、质朴,无丝毫装饰,没半点浮华。
1891年1月22日,葛兰西出生在撒丁岛阿莱斯镇的一个小职员家庭。他父亲微薄的工资难以维持一家9口人的生活。葛兰西在11岁时曾辍学,每天干10小时重活。没钱买书,他就借书读;为增强体质,他和哥哥动手凿磨石头,制成杠铃,练习举重。由于他意志坚强、勤奋好学,中学成绩优异。他在一篇作文中谴责帝国主义侵华战争:“有一天,传开种种说法:义和团屠杀了欧洲的传教士。于是惊恐的古老欧洲诅咒野蛮人,并宣布对这些不幸的人民进行新的十字军远征……英国人由于中国人不愿意接受他们的鸦片,炮轰了无数中国城市。这根本不是文明!”
1911年,他考取了奖学金,进都灵大学文学与哲学系学习。在巴托利教授指导下,研究语言学问题,成为教授的得意门生。
1914年,葛兰西做出决定性的选择,他放弃自己喜爱的专业,开始了职业革命家生涯:15年左派报刊记者、总编辑,社会党左派领袖,意共创始人和总书记。
1926年11月8日,葛兰西被墨索里尼下令逮捕。1928年5月,法西斯特别法庭判处他20年徒刑。
然而,敌人能剥夺他的自由,却不能摧毁他的钢铁意志。葛兰西把监狱视作特殊战场,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直至1937年4月27日逝世。
在监狱中,他最先考虑的是拟定学习和研究计划,他向亲友最先索要的是书籍和报刊。在狱中,他刻苦学习俄语和德语。他不仅能用俄语背诵普希金的名篇《村姑小姐》,还将《格林童话》中的部分故事译成意大利文。
敌人的残酷迫害,发霉变质的食物和狱中阴暗潮湿的环境,使得葛兰西本来就很虚弱的体质更加恶化;有时彻夜不眠,有时头昏不止,有时高烧不退,受尽了痛苦的折磨。惨无人道的法西斯又不给他以应有的治疗,妄图达到“慢性杀害”的目的。但是,葛兰西却用鲜血和生命写了33本札记———《狱中札记》,为丰富马克思主义理论宝库做出了贡献,为自己建造了非人工所为的纪念碑。
葛兰西像刀剑一样坚韧,在庸人们悲观失望的逆境中,他却昂首阔步,不屈不挠,奋勇向前。
在他身患重病时,法西斯当局通知他,只要向墨索里尼亲自递交宽恕申请书,就可获释。葛兰西的回答是:“这是建议我自杀,然而我没有任何自杀的念头。”这铿锵有力的话语在监狱中传开,有力地鼓舞了难友们的斗争勇气。
随着微风,那鲜红的玫瑰在轻轻摇曳。玫瑰,这爱情的花朵,它陪伴着战士,它是战士爱人民、爱亲人、爱生活的象征。
葛兰西感情真挚、丰富,他也有着初恋的羞怯、热恋的激情和离别的思念。
1922年6月,葛兰西在莫斯科郊外的“银色森林”疗养院治病,结识了病友的妹妹尤尔卡。这位年轻、俊秀的女提琴手在31岁的意大利青年心里播下了爱情的种子。
1923年11月底,他为执行共产国际的任务,告别妻子去奥地利。他从维也纳给爱人写下了动人心弦的“诗篇”:“亲爱的尤尔卡,我紧紧地拥抱你,双手持头,望着你的眼睛,吻过它们,再吻双唇。我感到你是那么爱我,像我爱你一样。对你的爱使我幸福,给予我生活、工作的力量。我想,我们在一起,将不可战胜,并会找到粉碎法西斯的手段。”
长期的分离与铁窗生活也未能动摇他的爱。敌人剥夺了他们共同生活的权利,使他们从1926年再未见面,但爱情之花从未凋谢,因为它深深地根植于革命理想的沃土。
葛兰西把对亲人的爱融合于对人民的爱,并服从于对人民的爱。他在“审判”前夕写给***信中说:“我多么想紧紧地拥抱你啊,亲爱的妈妈,让你感到我是多么爱你,并安慰你,是我给你带来痛苦,但我又不能不这样做。生活就是这样严酷,有时,子女为了维护荣誉和人的尊严,就不得不给他们的妈妈带来巨大的痛苦。”
葛兰西身陷囹圄,幼子远在异国(苏联),他只能通过照片看着孩子们成长,通过书信与他们促膝谈心。他收到大儿子德利奥寄的小鹦鹉羽毛和小花,是多么欣喜欢乐!他又是那么兴致勃勃地向他们讲述他那艰辛而难忘的童年:撒丁岛奇异的蜥蜴,月夜偷苹果的刺猬,用带洞的砖在海里捉鱼的小伙子,他幼年亲密无间的伙伴———小狗……
英雄也像普通人一样热爱自然、热爱生活。葛兰西正是这样。他写信让亲人寄给他一些种子,种在狱中一块4平方米的土地上,看他们生根、发芽、开花……
受伤的麻雀飞到他的窗前,他小心翼翼地替它包扎,精心护理,使其痊愈。麻雀在他手上跳来跳去,啄食面包屑,和他开玩笑,成了他的狱中伙伴。
葛兰西还像那陵墓四周的野草一样朴实。“我热衷于追求相互关系中的坦率与诚实”,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反对崇拜偶像,讨厌献媚、奉承。他无情地揭露伪善、虚情假意和矫揉造作,认为是革命的大敌。他对那种表面道貌岸然,实际上只会摇唇鼓舌、拨弄是非的“革命者”报以极大的蔑视……
在葛兰西墓前,我看到人们敬献着一束束鲜花,它们寄托着对英雄的哀思,对伟人的挚爱。安息吧,葛兰西!你的英名不朽,你的事业长存
资料来源: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 2006年第76期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