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资本主义:所向披靡抑或自我毁灭?
全球资本主义:所向披靡抑或自我毁灭?
译自:《卫报》2007年2月22日
作者:Timothy Garton Ash 译者:刘波
人人的房间里都有头大象,那是什么?那是资本主义在全球的胜利。民主制遭遇了激烈争论。即便是在英国这样民主制根深蒂固的国家,自由也在遭受威胁。西方的霸权在衰落。但所有人都在实践资本主义:美国人和欧洲人、印度人、俄罗斯的寡头和沙特的亲王,甚至中国的共产党人。现在就连平等社会主义的最后希望、以色列最古老的“基布兹”都开始选择采取以个人表现为基础的可变工资制。卡尔·马克思要在坟墓里辗转反侧了。但或许不会,因为他的一些作品也诡异地预见到了我们这个全球化资本主义的时代。他的药方虽未见效,但他的描述确有先见之明。
这就是21世纪初最重大的事件,它如此明显,让我们认为理所当然。但过去并不是这样。“资本主义能延续下去吗?”英国社会主义思想家GDH·科尔在出版于1938年的《进化的社会主义》一书中这样问到。他的回答是“不能”。资本主义将被社会主义取代。本报在1938年的大多数读者也会这么看。
今天有人严肃地提出过其他的意识形态选项吗?乌戈·查维斯的“21世纪社会主义”看来仍只是一种当地性或地区性现象,在富产石油的国家较容易实现。在新的意识形态斗争中,伊斯兰主义有时被认为是民主资本主义的主要竞争者,但它未能提供一种不同的经济体系(尽管伊斯兰教有其自身独特的金融形式),而且它在非穆斯林中并无吸引力。大部分反全球化主义者、“异全球化主义者”和环保活动者都只善于指出全球资本主义的弊病,而不善于提出系统性的新方案。“应以更美好的东西代替资本主义,”几年前伦敦“五一”游行中的一块标语牌上写道。
当然这里有个概念问题。俄罗斯和中国的国有公司真的是在实践资本主义吗?难道资本主义的本质不正是私人所有制吗?美国研究资本主义的领先学者之一、哥伦比亚大学的埃德蒙·菲尔普斯对资本主义持更为狭义的概念。他认为欧洲大陆所实施的多元持股模式不是资本主义,而是公司主义。他说,资本主义是“这样一套经济体系,在其中私人资本相对而言可以自由创新和投资,不需国家的批准、社区或地区的许可,以及工人或其他所谓的‘社会相关者’的认可。”以此为标准,世界大多数国家都不是资本主义。我认为这个定义太狭窄了。欧洲有着多样化的资本主义,从英国和爱尔兰的自由市场经济到德国和奥地利的协调性的、“利益相关者”经济。
在俄罗斯和中国存在着程度不同的国家所有制和私人所有制。在国有公司的决策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的往往不是利润最大化,而是其他考虑,但国有公司也参与国内和国际市场,越来越多地遵守全球资本主义的通行规范。在今年达沃斯的世界经济论坛上,我听到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亚历山大·梅德维德夫为该公司辩护说,这是世界上市场资本化最成功的五家公司之一,而且总是为股东的利益考虑——当然股东也包括了俄罗斯政府。这至少反映了全球资本主义的话语霸权。中国的“列宁资本主义”是个很特别的现象,但中国公司在争先恐后地以资本主义方式行事,这一点远比这个国家走向民主的趋势要明显。
资本主义没有明显的意识形态对手,这能保证它继续延续吗?很难说。全球化资本主义在过去20年取得了史无前例的胜利,但也遇到了一些新的威胁。这些威胁未必是马克思所定义的著名的“矛盾”,但可能要大于这些“矛盾”。首先,从资本主义过去100年的历史来看,很难说这是一个可以自行完善的体系。正如乔治·索罗斯(想不到是他吧!)指出的,全球市场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倾向于偏离平衡,甚至处在更严重失衡的边缘。它不断需要政治、财政、法律等可见之手的介入,以调整市场的无形之手。升得越高,摔得约重。
油轮要比划艇稳重,但如果油轮内部的防水壁破裂,原油开始两头涌动,那就是一场灾难。世界上的资本越来越像装在一个巨型油轮里的原油,而阻挡原油流动的防水壁正在越来越少。
另一个问题是分配不均。全球化资本主义的一个特征是赢家通吃,这不仅发生在伦敦,而且发生在上海、莫斯科和孟买。一个国家的多数人处于赤贫状态,与此同时却有一小群极富的人,这将在政治上将产生什么影响?在英国、美国等更发达的经济体,一群足够富裕的、生活水平逐渐提高的中产阶级可能不会对一小群极富者关心太多——后者养的小丑们还会定期给他们喂下一些娱乐药丸。但如果许多中产阶级开始感到,当全球化进程让那些基金经理富得流油的同时,他们却在遭受损失,中产阶级的工作被“外包”到印度时,就会发生负面影响。在CNN看看卢·多布斯(译注:CNN播音员)的节目,就能嗅到那股山雨欲来的民粹主义和保护主义味道。
最后就是那个难以解脱的困境,如果65亿人都拥有今天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消费者所过的生活方式,这个星球将不堪重负。几十年里我们就将用光地球积累了约4亿年的化石燃料,并改变地球的气候。可持续性可能会带来一个单一、沉闷的世界,但这是全球资本主义在今天面临的最大挑战。
现代资本主义者会积极开发新科技,但无论如何,较富裕的消费者最终都不得不降低生活标准。
马克思认为,随着生产技术的提高带来的产品产量剧增,资本主义将会遇到消费者不足的问题。然而资本主义已经变得善于制造另一种东西,那就是欲望。当代资本主义的天才之处不在于它能满足消费者的欲望,而在于它能使消费者对它即将提供的产品不断保持欲望。人们之所以有贪得无厌的欲望,使得全球资源不堪重负,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我们是否做好了准备来放弃它?我们可能乐意于给自己的阁楼隔热、回收报纸和骑自行车上班,但我们是否做好了准备来降低生活标准,从而提高别人的生活水平?我做好准备了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