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滩

老头滩

松花江边有个老头滩。老头滩存在多少年无人说得清楚，有人说二十年多年，有人说三十多年。不过，文化大革命前和文化大革命期间是不曾有的。因为，那时老头们的思想还没有象今天这般开放，也没有今天这般闲情逸致。所谓老头滩，就是江边的一小块沙洲，方圆几百米的地方，大部是金黄的沙地，沙地上间或生长着稀疏的蒿草。每到夏季，居住在这座中等城市里的一些老头，便不约而同聚集在这里。热闹时二三百人，冷清时也有百八十人。他们都赤裸着身体，一丝不挂在沙地上或坐或躺，享受着日光浴。有的身下铺着浴巾，有的则干脆坐在或躺在发烫的沙地上。享受够了的时候，一些人打起扑克，一些人下起象棋，一些人则互相招呼着到江里游泳。体力尚好的便游过江去，差些的便在江边“打流儿”。所谓“打流儿”，就是在江里顺水游个一二百米再上岸，也有游得远的，很少。上岸之后，便接着日光浴。来这里的日子久了，老头们一个个晒得黢黑（有的晒了几年），都像印度人似的。如果有新来的老头，因为没有经过日晒，皮肤白皙，便会遭到“印度老头们”善意的嘲弄。

因为是老头滩，女人们一般是不会“侵犯”老头们的“领地”的。有时，也有女人们经过，她们是要到老头滩的另一端去的，又不愿绕道，所以就强行通过了。不过，那些女人们却是用纱巾或毛巾将面容遮挡起来，低着头急匆匆走。令人感到好笑的是，赤裸的老头们反倒不怕看，怕看的却是穿着衣服的女人们。在特定环境下，有些事情往往便悖了常理。

老头们时常天南海北地唠，诸如美国又在阿富汗增兵了，哪个地方又发生猪流感了，哪个区又发生命案了，退休人员又要涨工资了，文化大革命时如何如何，改革开放如何如何，还有谁家的孩子孝顺，等等。有时，若是看法不同，老头间发生争执也是有的。不过，老头们大都在听，很少有人插嘴，毕竟多是耳顺之人。若是老头间激烈争执起来，有时也是脸红脖子粗，甚至骂八辈儿祖宗。

那天，一个老头便无限感慨地说道：我这辈子就没赶上好时候，要不是被文化大革命耽误，我怕也是个大学生哩！之后，便愤愤地谈起毛泽东，似乎他的“不幸”都是因为毛泽东的缘故。说话的老头也许不常来老头滩，与“印度老头们”的肤色还差许多，虽说长得精瘦，嗓门儿却挺高。附近一个正在下棋的老头走过去，手里还攥着两颗棋子，他指着那个瘦老头骂道：你放屁！你被文化大革命耽误了，那后来恢复高考不也招“老头班”学生了吗？你咋没去考？还有电大、夜大，你咋没去试试？考上一样是大学生。还是你不行。别腿肚子疼怨赵王爷，你还是狗屁不是！···毛泽东咋了？没有毛泽东你没准儿还得当亡国奴！这时，另一个老头在一旁插话道：也不一定，没准儿是个汉奸呢！许多老头附和道：没准儿！就是！差不多！在众人的谴责声中，瘦老头夹起衣服，灰溜溜地走了。其实，老头滩的老头大部分是退休工人，都是游泳爱好者，许多人从当年毛泽东畅游长江开始一直坚持游泳至今，他们对毛泽东有着特殊的感情。对于坚持游泳，他们中的许多人说，老了老了，有个好身板儿比什么都强；再说了，如今看病这么贵，不如预防为主啊！

老头滩的老头也有一些是机关退下来的老干部，偶尔，也能听到他们谈起一些“小道消息”，诸如：市长到省里要钱去了，“阳光”工资这个月底肯定发，等等。他们的“小道消息”后来被证明都是确切的“大道消息”。对于干部老头们涨工资的事情，工人老头们只有嫉妒的份儿，因为干部老头们工资一涨就是五六百甚至七八百，而工人老头们只涨一百多块钱。不过，在工人老头当中也并不都是寒酸之人，有的就是借子女发财或是当官的光，在老头滩潇洒一番之后，便钻进停在老头滩附近的高级轿车潇洒而去。而大多数老头或步行或骑着“吱嘎”作响的自行车该干啥就干啥去了。

如今，由于市里要在江边建人工湖，原来的老头滩已经变成一堆堆泥土，且泥土上长满蒿草；老头滩已不复存在。然而，常去游泳的老头们还是常去那里，重新开辟出一块块地方，尽管那一块块地方不全是沙地，他们依然在那里打扑克，下象棋，谈天说地，继续着老头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