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落霞如血》连载第十七章 奇宴

狮子山像一个巨大的石狮子。其头部朝向正南方，而卧着的身子弯曲着，尾部弯向东北。度假村就藏在狮身弯曲处的下方。因此它的西面和背面都是山，是一个冬暖夏凉的好地方。本世纪初，原经委办事员、后来的机床厂吴厂长不知从哪里筹集了一笔款子，建造了这么个度假村。因为经营有方，服务项目既有一般服务，也有各种特殊服务，所以很适合官员和大款们的消费要求，于是很快闻名遐迩，生意日益红火。

吴厂长是官场上下来的，如今又干了企业，财运不错。这人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有一帮讲义气的兄弟们，公安局局长叶剑飞、中学校长臧伟、市工商局的汤三宝都是。据说黑道上的老大跟他也有关系。自己发了财，不能忘记朋友，日子久了，他就将这帮人请到自己的度假村吃喝一顿，还要让大家享受一些特殊服务。不过今天可能是汤三宝买单，因为汤局长在电话里说过这话。

日暮，山中的光线还是很明亮的，虽然山上不免笼上了一层暮霭。首先是两辆黑体的高级轿车开进度假村的大门。小车停在舞厅前面的小广场上。两个人各从自己的小车里钻出来。一个是短小精悍穿着整齐的臧伟，一个是腹大腰圆神采奕奕的吴厂长。接着又来了一辆豪华轿车，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这就是县公安局局长叶剑飞。

吴厂长和臧伟迎上来跟叶局长亲热地握手。

“你们早来了？”叶局长寒暄式地问道。

“汤三宝局长还没有来呢。”臧伟向大门方向望了一眼说。

“我给他打个电话。”吴厂长说，掏出手机找到汤三宝的号码，拨通了电话。对方告知，他已经从姑娘山启程了。

“我们先在院子里转一转，等等老汤。”吴厂长告诉大家。

于是他带着两人来到客厅前面的人工湖上。在天光的映照下人工湖有一种奇异的美。碧水在微风中荡漾。岸上是玉砌雕阑，垂柳丝丝。这里十分静谧，可以听到鲤鱼唼喋的声音。他们登上半圆的月亮似地拱形桥，扶着石栏，欣赏狮子山的山色，听山中传来的不知什么鸟儿的幽幽叫声。吴厂长望了望那一排建得十分别致的客厅，自豪地说：“当年我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度假村，也没想到我的生意这么红火。市里的大员，县里的官员，多少人来这里风光过呀。”

这位生着红黑脸膛的厂长，不自觉地腆起了蛤蟆肚，真有点财大气粗的资本家气派。

“老吴算是找到感觉了。你现在脱离了党政，不受党的纪律约束多好呀。一个工厂，资产三四千万，一个度假村收入多得没数，真是财源滚滚呀。”方脸浓眉颇有官运的叶剑飞局长不无羡妒心理地赞叹道。

“是呀，我们可就不行了，当了个共产党的小干部，想发财，又怕挨整，进监狱，判刑劳改。就像小孩子看着人家吃好东西眼馋，可又不敢拿，生怕挨家长的揍。你说这合理吗？”

臧伟说，弄出一副自卑的样子。

叶局长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了看臧伟，笑了笑。

吴厂长也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了看臧伟，笑着说：“别在弟兄们面前哭穷了，你是占了便宜还要卖乖。你是高级教师吧？高级教师的工资两千多元吧？这是风雨无阻的。共产党耽误谁的工资也不敢耽误你们的工资呀。另外，我明白，现在一个学校就是一个商场，一个学校的校长等于一个商场的经理。你们那里的顾客是学生家长，除了该收的学费，你们有没有小金库？听说你们收一个高价学生要一万多，每年至少要三分之一的高价学生，就算你们一个年级只有一千人，光收高价学生就可以收入三十多万呀。这三十万你们上缴财政吗？不都是自己花了？”

吴厂长还算是个快言快语的人，也可能觉得是自己的老熟人，好朋友，所以就这么把臧伟的老底儿揭了出来。

“你不要再揭了，再揭臧校长就害怕了，怕我们占他的光。”沉稳的叶局长半真半假地说，“你们知道，我可是干公检法的，这几年很腐败，可中央反腐抓得也很紧。你们花钱的时候可要注意。”

吴厂长立刻不服气地说：“叶局长在故弄玄虚了，谁不知道你们公检法系统最腐败？你们公安局里灰色收入不如法院，可你们里面搞女人的有多少？你的前任局长不是搞女人受了处分？反腐，反腐，风声大雨点小，越反越腐败。法院是最容易腐败的，他们可以两面受贿，吃了原告吃被告。我说的不是吗？现在看，像我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廉洁的，厂子给了我就是我的，我交了税，发了工人的工资，再跑去折旧费和扩大再生产成本，剩下的就是我的，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存在腐败问题。国家把企业卖给个人，这真是英明决策呀。”

说完，吴厂长双手掐腰，踌躇满志地眼望着南面烟雾迷茫之处，那里有他的工厂，工人们正在为他流汗。

叶局长反唇相讥道：“这个谁都明白，老吴，你这厂子是怎么到手的？还不是跟白拾一样？”

“哈哈，那你就馋也馋不来了，我早就跟厂子里的工人讲过，这厂子是共产党求我买的，我就是花一分钱也算花了。我要是不买，就对不起共产党了。”吴厂长为自己辩解道。

“玩笑，也就是开玩笑。无论谁得了，我们弟兄们都沾光。”臧伟平衡他俩道。

他们下了拱桥，来到湖南岸，在一个蘑菇亭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绕过人工湖，来到客厅门口。这时候，叶剑飞局长的手机唱起了《月光下的凤尾竹》。他按了绿键盘，原来是汤三宝的电话。叶局长说：“我们已经来了，你们抓紧来吧。”然后，他们一起进了客厅的长廊。

吴厂长将他们领进一个叫“瑶池”的客厅。

客厅南面是一大块茶色玻璃，玻璃外面就是人工湖。客人在喝酒的时候可以欣赏湖上的美景。室内明亮宽敞，装饰考究。地面全是用将军红的大理石铺砌起来的，墙壁用乳胶漆漆得十分明净。天花板上垂挂着很气派的枝型大吊灯，灯光柔和而明亮，给整个客厅制造了一种诗意的气氛。墙上没有多少装饰，只有西墙上镶嵌着一幅欧洲风光油画，两侧不协调地挂着一幅对联。上联是“占尽风情乃是精英强者”，下联是“食罢美味当谢邓公伟人”。落款是“吴先锋”。这字，不懂书法的人看着可能还觉得不错，但是略懂书法的人一看便知是不上档次的习作。

他们坐定不久，汤三宝携作家肖可佳来了。汤三宝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我省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肖可佳先生。大家读过《银瓶梅》吗？那就是他的大作，也是一部当代《金瓶梅》。写的什么来？噢，弗洛伊德。”他装得很内行，但是大家都知道他的底子，不过是初中水平，只不过这几年学了一些词儿，勉强用之。

肖可佳站着向各位哈一哈腰，很谦虚地说：“我是试着用弗洛伊德的观点来写开放以来男女之间的关系的。很浅薄，很浅薄。”

“弗洛伊德？这名字好生呀，好像是外国名字呢。”吴厂长说.

吴厂长的话给了作家炫耀博学的机会。作家向大家介绍说：“弗洛伊德是奥地利精神病医生，他认为人的性欲得不到满足就受到压抑，这是精神病的根本原因。他还提出了恋母情结，就是仇父恋母的情绪倾向，他认为身体上的敏感部分都属于性觉区。我也就是根据弗洛伊德的这一观点写了《银瓶梅》的。当然这只是一种尝试。”他好像在背诵经典。

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汤三宝故作聪明地谈体会说：“这意思我明白了，就是人的精神不好，是因为性欲得不到满足。要想精神好，就不要压抑自己的性欲。所以改革开放以后提出的性解放是对的。”

“怪不得肖作家的《银瓶梅》那么好看呢。我还是前几年看的，看了一夜没睡好觉，反过来覆过去胡思乱想。”吴厂长说，身子不住的动着，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不眠之夜。

臧伟对这话题也很感兴趣，他说：“这说明肖作家的书感染了你，写得好啊。我也是那几年看的，受了很大的启发。开始在男女问题上谨小慎微，看了这本书以后胆子大多了。男女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就像吃喝一样，人不吃饭不喝水不行，男女问题当然也是这样。这跟动物没有多大区别。”

“好书，是好书。”叶剑飞局长也夸赞说，“书里面的银狐女就跟《聊斋》上的那些狐女一样，很有人情味呢。他们个个都有很强烈的欲望，都很主动。那个书生开始太老实，受了银狐女的刺激，也觉悟了。这其实就是现在说的‘性觉醒’。”

叶局长是开放以后的公安专科学校毕业生，喜欢侦查学，也喜欢阅读文学读物，评论小说影视。但是因为工作忙，他无暇写东西，只是在茶余酒后闲谈的时候跟人谈谈看法。说实在的，他开始看《银瓶梅》的时候，还有些反感，觉得这是黄色小说，对青少年的成长不利，影响社会治安，可后来渐渐地改变了观点，觉得在性的问题上就是不能限制太严，那样就压抑了人性。但是对待自己的女儿他要求还是很严格的，怕孩子堕落。

女服务员开始上小菜。汤三宝直勾勾地瞅着还算娇美的女子。叶局长用胳膊肘轻轻搡了他一下，他才暂时转移了注意力。

又有几位女服务员送上大菜来。

今天的菜肴很丰盛，但也不是很油腻。有大铜蟹、鲤鱼跳龙门、蒸丸子、焗鸡、龙井虾仁……满满一桌。

叶局长瞅瞅吴先锋说：“菜不要再上了吧，今天是吴厂长掏腰包，别弄得他心疼。”

好胜的吴先锋岂肯忍受这等刺激？于是欠起身来，腆着肚子慷慨地说：

“老弟小看我了。别说这点菜，就是全国的名菜都上来，我也花得起。我掏腰包？我那么愣吗？我的企业是谁给的？还不是共产党？我们吃的实际也是共产党的。”

汤三宝正了正身子说：“这个，你们谁也别想在我面前摆阔气，今晚上这账，就是花两万块我也包了。”

“你倒阔气，你能到你的那些公司里报销吗？还不是……”

汤三宝不服气地说。

“那你就别管了，共产党的也是我的，你们只管吃就是。”汤三宝说。

肖可佳眼神迷离，仿佛进了一个奇异的境界。

身量苗条的女服务员开始给他们往高脚杯里斟酒，斟的是五粮液。

汤三宝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盯住了女服务员，直到吴厂长提议喝酒，他才醒了过来。

吴厂长以东道主的身份提议道：“今天大家光临敝村，我表示欢迎。特别是肖作家不嫌这里寒酸，前来助兴，十分感激。大家举杯，为感谢总工程师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大家祭奠一下，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安心。”

大家洒酒祭奠。然后将酒一饮而尽，开始夹菜。

“今晚的菜肴很别致，吴厂长看来不知从哪里请的名厨师。”叶剑飞嚼着鸡肉说。

吴先锋自豪地介绍说：“这你算看对了。我这厨师是从上海请来的，烹饪专科毕业。他不是照一个菜谱配菜，是广泛采用各地名菜自己配的。不过主要还是山东名菜，因为这适合山东官员和大款的口味。还有更新鲜的呢，你们想也想不到。”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吴厂长的嘴上。

“你看，上来了。”吴厂长说，“你们能猜一猜这是什么。”

大家注意到服务员送上来的这盘菜跟一般的不一样，光滑鲜嫩，异香扑鼻。

有人说这是猪大肠，吴厂长否认。

有人说是羊肠，吴厂长说羊肠没那么粗。

有人说是牛鞭，吴厂长说牛鞭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大家猜了半天，没有一个猜对的

吴厂长说：“量你们也猜不对。你们听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大家侧起耳朵听，外面好像有驴在叫。

聪明的臧伟首先猜到了：“这是驴肠。”

“对了，好聪明呀，怪不得是知识分子，臧老弟！”吴厂长说。

外面那头驴又一次发出凄厉的叫声，非常难听。

作家肖可佳咧咧嘴，没说什么。

吴厂长叫大家吃驴肠，说：“一面听驴叫，一面吃他的肠子，这可是难得的吃法呀。大家一定要好好吃。”他用筷子夹一节吃起来。

接着大家各自夹一块送进嘴里，细细地嚼着，品着滋味，啧啧称赞：“味道鲜美，不是一般的鲜美，是从来没有尝到的美味。”。

肖可佳开始不肯吃，脸色很不好看。后来也吃起来。

这时候，那头驴叫的频率更快了，就像为他们的宴会助兴似的。

一瓶五粮液喝完了，女服务员又打开一瓶，给每人斟上。

汤三宝脸色红润，他又注视了一会儿侍立一旁的女服务员，忍不住夸奖说：“这女同志不错，有你在这里，我们多喝好多酒呢。”

吴厂长有点不满，他不客气地说：“我这里有规定，服务员各司其职，餐饮部的服务员不能跟顾客打聊，特殊服务人员当然可以跟顾客开玩笑。”

叶剑飞局长说：“光是开玩笑吗？”

大家都笑了。

高兴的时候什么都说，大家开始夸起豪富来。吴厂长说他每天的生活费是八百块钱，汤三宝说他的日生活费是两千，叶剑飞局长只能实事求是地说，他每天只有百多块钱的生活费。汤三宝说他讲究生活的素淡，因为这样有利于养生。当然这也不是实话。作家肖可佳低头不语。

又一瓶五粮液喝完了，驴肠子也还剩下一两块。但是外面驴还在哭叫。

肖可佳说喝醉了，要出去凉凉风。吴先锋一把拉住了他说：“你先别出去，肖作家，你看送上什么来了？”

肖可佳朝女服务员一看，只见她将一只特殊的火锅放在餐桌上，锅里有一只黑乎乎的动物在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