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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馆绝技

火烧 2009-06-25 00:00:00 文艺新生 1025
文章讲述陈思权渴望升迁却屡屡受挫,面对同事升官的对比,内心焦虑。他通过梦境寄托对权力的渴望,展现职场中对地位与认可的追求。
       陈思权做梦也想着弄个一官半职,可是他天生缺乏活动能力,又没有亲朋好友说了算的。他在某专科学校毕业,能够分配到X局当一个技术员也就不错了。然而当他看到同事们在不知不觉中就当上了什么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当上了科长,当上了副局长之后,也就有些不安分了。他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如果再不想办法弄个小官做做,恐怕这辈子也就是个小技术员了。现在人也怪,他在大街上遇到熟人,回老家遇到乡亲,他们老是问他当什么官儿了。还有的戏谑地叫他陈科长。这叫他十分尴尬。无奈他只好哼哼哈哈地敷衍着。

  陈思权貌不惊人:个子短小,脸像个瘪葫芦,小鼻子小眼睛,干干巴巴的,仿佛先天不足似的,一点朝气也没有。毕业很长时间,才娶了织袋厂的一个叫孙佳丽的临时工。那女人个子比他高一个头,一身肥肉,能吃能睡,走起路来两个大屁股不住地颤动。脸之胖,恰恰跟丈夫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肿眼皮,矮鼻子。但是乍看起来,用一句时髦的话说,也有几分性感。一张嘴像个月牙儿弯在胖脸的下方,老是很鲜润,仿佛天天抹着蜂蜜和口红似的。特别惹人注目的是那一对高高耸起的大乳房,撑得衣服紧梆梆的。

  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这是个低智商的女人。但是一提到钱和做官,她就一改常态。你看她,天明起来就对着丈夫嘟哝开了。

  “当初我真是眼睛没有睁开,凭着我这样的美貌,竟嫁给你这么个死鳖。你看看,跟你一茬的人,哪一个不弄个一官半职?人家孙伦,不知不觉地当上了办公室的官儿,叫什么来?噢,叫副主任是吧?人家魏江水,天天在家里喝水,不上班,也当上了科长,还有赵大酒壶,昨天一下子提了个副局长……看看那些人,长得也没有几个出奇的,可人家都做官了。你呢,一个大学生,到这把年纪了,屁那么大的官儿也没有当上。人家问起来,我没的说没的道,脸也没处放。你还能就这样当一辈子鳖吗?”她一面给她的女儿辫着辫子,一面嘲弄着丈夫。

  坐在破沙发上摘菠菜的陈思权,正在回忆夜间做的那个美梦中的情景。梦中他被提拔为科长了。他当了科长以后,好多人都恭维他,请他喝酒。接着他又当了局长,由局长提拔为副县长。他意气洋洋地在县委大礼堂的讲台上对着麦克风讲话,台下的人使劲地鼓掌欢迎他。讲完话后,他就坐上一辆豪华的小轿车,来到仙山度假村。那里美女如云,穿着各式各样的时髦的时装。他喝着五粮液,嚼着山珍海味。然后天暗下来,他进了一个曲房隐间……想着想着,不觉脸上溢出笑容。

  但是妻子的唠叨毁了他的兴致,让他的思绪回到冷酷的现实。他不得不向妻子解释道:“佳丽,你不了解情况,就知道埋怨我。你知道他们那些受提拔的是什么情况吧?他们不是有关系就是有钱,现在你以为轻来轻去就当上官了?我要是手里有个万儿八千的,往说了算的人那里送一送,说不定也会当上个小官的。”

  苏佳丽满有理由地说:“人家张明婕怎么当上办公室主任的?一个女的,哪来那么多钱?”

  “这个你就不懂了。人要得到什么,总要牺牲一点什么。”陈思权不愿意对妻子说得那么露骨,怕她那张没有遮拦的嘴出去胡说,得罪了局长大人。

  “她牺牲什么?看她那小气样子,也花不了几个钱。”苏佳丽说,自以为判断得千真万确,因为那天她看到张明婕在买豆腐的时候跟卖豆腐的争红了脸,硬赖着说人家少了她两钱豆腐。

  “人家不花钱也能当上干部,可咱不花钱就别妄想。可是光那点工资,也只够生活费的,咱到哪里去弄钱买官?”陈思权瘪葫芦似的脸瘪得更厉害了。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抱起头,几乎哭了起来。

  苏佳丽不知是计,便安慰丈夫道:“你看你那熊样儿。咱们钱不多,俺哥哥办养猪场的,有钱,咱去借个千儿八百,你用就是了。等你当了官,钱多了,咱们再还他不就行了吗?”

  “那我好意思向他张口吗?”陈思权把手放开,注视着妻子的嘴。

  苏佳丽慷慨地说:“这不用你发愁,我去要。”

  陈思权并不喜形于色,只是默认了妻子的意见。

  苏佳丽果然从她哥哥那里借来了1500元钱。原来,她打小又少心眼儿又任性,她要办什么事,没有阻挡她的,要是达不到目的,她就大吵大闹,所以哥哥们都让着她。这就是她借钱顺利的原因。

  不料,当陈思权往局长那里送钱的时候,却挨了一尖顿批评。过早发福的大腹便便相貌堂堂的局长瞪起眼睛竖起浓眉说:“现在正在讲廉政,到处抓了那么多贪官,杀了也不少,你这不是存心害我吗?你是让我上断头台,去找胡长清和程可杰呀!”

  陈思权挨了这一通,灰溜溜地从局长家跑了出来。

  他真没有考虑到,现今竟然还有这么廉洁的官儿。但是邻居王多智向他透露了一个小道消息,仅单位里建设的两座家属楼,局长就从中回扣了五万多块。王多智长着一双暴露的眼睛,每天都盯着领导,领导对他十分反感,但也无可奈何,还得拿他当好老待,生怕他往上胡乱捅。这消息让陈思权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这点钱不够人家腥手的。

  王多智虽然是个多事之人,但还算个好人。春末的一天晚上,他从陈思权的气色上看出他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便诈出了他的底子。

  “我说老弟呀,”王多智向陈思权伸出了尖尖的没有胡子的

  嘴巴说,“这年头,当官也容易,也不容易,关键得看透领导需要什么。你看咱们单位里的第一把,他缺钱花吗?以我的猜测,他手里没有百儿八十万的才怪呢。听说最近在小嵩山名胜区买的别墅就有450多平方。这是咱能知道的。还有不知道的,有人说,在滨海市他还有一套别墅。他现在不需要钱了。”王多智的头型像一个橇儿,按在他那细长的脖子上。他对人说话的时候,下巴就抬起来伸向对方,尖尖的后脑勺就低下去;要是说完话,他的下巴就缩回来,而他的后脑勺就撅起来。

  陈思权为难地说:“那咱还有什么路可走呢?”他的脸瘪了下去。

  “这个,我不说你也看出来了:局长现在需要高层次的享受了。”

  “那——山珍海味咱没有。”

  “你这家伙,跟你老婆一样,智商就是不高。我说的高层次享受,就是享受美女!这可不是一般的物质享受。”王多智说,扬起光滑的下巴,哈哈地笑了。

  “这……”陈思权的脸瘪得更加厉害了。“那这事咱就办不到了。”

  “当今社会,不舍上一点什么就想当上官儿,那简直是做梦。你要是没有那个劲头儿,连想也别想了,老老实实地当你的平头百姓吧。”王多智严肃地说。

  陈思权默默不语。

  “有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经常到你家来,她是你什么人?”王多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让陈思权觉得愕然,但他马上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那姑娘是我妹妹,今年十九了,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在家里待着。”他说。

  王多智神秘地笑了笑,抬起屁股走了。

  他们这一番谈话,陈思权的妻子苏佳丽没有在场,她打晌午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王多智走后,陈思权动起了脑子。他也曾听人说,好多当官的,为了争得权力,连老婆都送上了。现在,他除非从此放弃当官的念头,要是还想当官,也只能走这些歪路子了。她的妹妹的确是个美人儿,可她愿意吗?她还是个姑娘呀……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他下定了决心,还是动员妹妹去靠上局长。

  谁知第二天,当他回家背着爹娘单独跟妹妹见面,暗示了这个意思之后,她的妹妹立刻脸红到脖子根儿,接着耍泼道:“听你这样说话,你不是我哥哥,你连个人数都不在了!你要想巴结局长,就叫你老婆去吧,她不是觉得自己是个美人吗?”

  几句话把陈思权弄得十分尴尬,他只好道歉道:“妹妹,我也是没有办法。当今社会,咱平头百姓要想出头,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逼着往这些方面想点子。”说完,骑上自行车回了县城。

  妻子还没有回来。这一夜他长夜难眠,想着下一步究竟如何行动,最后还是想到了妹妹的那句话:“你要想巴结局长,就叫你老婆去吧。她不是觉得自己是个美人吗?”

  可是,苏佳丽毕竟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他怎么好让她去办那样的事儿呢?再说,他也实在舍不得妻子那一双性感的大乳房和大屁股,那是不能轻易让给别人享受的。

  但是,他又联想到社会上一些飞黄腾达的人,他们中的幸运者不少,但是也有好多是发迹非常艰难的。这样就不能不在某一方面作出牺牲。王多智曾经给他讲过易牙烹子的故事。厨师易牙为了取得齐桓公的信任,不得不把自己的儿子杀掉,上锅烹了给国王吃。武则天为了当皇帝,杀死了自己的子女。古今好多将自己的宠妾献给上司玩弄——这都是为了权力。王多智平时的闲谈,今天对他起了大作用。他总结出来了:处在他这样的地位,要想弄个一官半职,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够成功的,必须采取非常的手段,做出必要的牺牲。

  决心已定,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动员自己的妻子,这是战前的准备工作。他现在担心妻子不同意他的意见。

  第二天下午,妻子带着孩子回来了。本来没有丰富感情的他,居然一下子变得温柔了。他花言巧语说服了妻子,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办。苏佳丽起始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当丈夫说这是为了整个家庭的幸福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暮春的风吹到人的身上,往往能吹开人的冻结了的情欲,而像苏佳丽这样本来就性欲极强的女人,现在就更加风骚了。她丑而自以为美。人家说她的乳房大,屁股也大,能吸引男人,她也常常引以为自豪。她之所以能够比较顺利地答应丈夫的要求,跟这种心理也是有关系的。她本能的想表现一下自己的魅力,看能不能打动局长。于是,她把自己打扮一番,穿上丈夫给她买的粉红的短袖上衣,让她紧紧地包住她那肥胖的上身,这样两个大乳房就显得更加丰满了。苹果绿的长裙,凸显着她那圆滚滚的大屁股。胖脸上抹上了好几层廉价的化妆品,皮肤变得白而细腻。月亮似的嘴,在那张白脸上显得异常红润。

  就这样打扮好之后,陈思权把她前后左右地欣赏一番,既高兴又悲哀。他的悲哀的原因是自己那可怜的地位,使他要进入仕途,不得不出此下策,把妻子身上自己最喜欢的部位让给当官的去玷污。他的嫉妒心和耻辱感在折磨着他。但是当他想到王多智说的那些话,便又用理智压倒了感情。是呀,耻辱算什么,权力是第一的;只要有了权,什么都可以得到,什么都可以挽回,就是耻也可以雪。

  他想让妻子到局长家去,无奈最近局长的妻子对丈夫眼盯得很紧,无法下手。

  这苏佳丽虽然少点心眼儿,但也是很泼辣的人。于是在一个午休时间,大胆地闯进了局长办公室。这时恰巧没有别人在场。大幅便便的局长正在往外地发一份传真电报。苏佳丽看着局长那魁梧的身躯,心里便也有些激动。“人家也算个男人,比俺那个强一万倍呢!”于是她试探着往局长身上靠了靠,让乳房触到局长的胳膊上。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局长就像被马蜂蜇了一下,迅速地将胳膊抽了回去。他回过头来厌恶地看了看苏佳丽那张打扮得非常俗气的脸。“你这是做什么?”局长板起面孔,瞪起眼睛训斥道,“你不知道我是党的干部吗?你想用这种下流的做法来腐蚀我,那是办不到的!回去吧。”

  苏佳丽毕竟不是那种会应变的女子,挨了这一下子,便没了主意,只好红着脸掉头出了局长办公室。这时,一位袅袅婷婷的姑娘迎面进来了。她见苏佳丽神色慌张,脸上便显出多疑、嫉妒和蔑视的神情,嘴里好像骂了一声,从表情上看,那意思是:“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子,来到饱汉子身边卖弄风骚!”

  这姑娘就是最近提拔的办公室主任张明婕——一位未婚而步入官场的颇有才干的女人。她是局长最宠幸的一个情人,又有相貌,又有能力,也会施展女子天生的一些技能来取悦于男人。而陈思权执着于权力,因而没有考虑到,他的局长是身在酒池肉林,一般的肉已经吃腻了,像自己的老婆这样土气的女人,怎放在他的眼里?他从妻子的气色上就判断出,他的拙劣的美人计是失败无疑了。

  妻子想起来就十分懊恼,又埋怨丈夫无能,让自己的老婆去勾引局长。

  此后的几天,家里就像遭了瘟疫一样,陈思权老是耷拉着脑袋,苏佳丽也是耷拉着脸,弄得孩子也哭哭啼啼。陈思权的权力梦初步遭到打击,现在只剩下一些彩色的碎片,而要把这些碎片重新拼凑起来谈何容易。

  看看局里那些刚刚提拔的科长主任,他们个个春风满脸,笑语盈盈,坐着小车往来于豪华的饭店和单位之间,嘴上喷着酒香,身边都有美丽的女子陪着,他心里便痒痒起来。再看看自己寒酸的住处,一身土气的少心眼儿的妻子,他的心里简直如刀搅一般。

  一天晚上,妻子带孩子外出逛马路去了,家里只剩下陈思权一人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出神。他感叹自己的命运不济,没有个好老的,也没有几个当权的亲戚,知心的朋友也没有;要是有一个帮忙的,自己弄个小官当当也不成问题;现在只有自己努力了。然而,金钱和美人计,这自古以来争权夺利者最有效的两个法宝他都用了,却都失败了。他恨透那些腐败官员。“真是太腐败了。当官的个个腰缠万贯,怎么能看上我这点钱呢?他们个个都有成群的情妇,怎么能看上我那土里土气的妻子呢?上边也不下决心杀他一批,这样下去,还不亡党亡国了!”他面对着墙壁,慷慨激昂地说,两眼喷出仇恨的火焰。

  但是一会儿,他便由激动变得心灰意冷了。昏黄的电灯光照在他那瘪葫芦似的脸上,那上面的皱纹增加了不少。才四十来岁,看上去也有五十岁的样子。权力的欲望,像一个美女蛇一样折磨着他,让他向往,也让他失望,让他痛苦。

  这时,王多智来了。见陈思权那副沮丧的面容,他笑了笑。那种笑,在陈思权的感觉中是一种嘲弄。但是此时,除了王多智,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替他出点主意的,因此王多智的笑又让他感到有几分亲切。

  他让王多智坐在沙发上,自己另找一把马扎儿坐下。王多智也不推辞,端端正正地坐下,接过陈思权递过来的一支劣等香烟点火抽起来。

  他问陈思权情况如何了。陈思权唉声叹气地做了回答。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办这种事,有百分之几的成功率就不错了。现今的干部,不是刚开放那几年。那时候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胃口,送两瓶白干,一条普通烟也能办成事;性解放还没有那么厉害,他们只有一个老婆,要是有你老婆这样的女人送上门去,他们也像蚊子见了血一样觉得很香。所以我给你出这点子也就是让你试试,不行再想办法。”王多智说,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到白色的墙壁上,形成了一幅滑稽的剪影。他一会儿向陈思权伸出尖尖的嘴巴,尖尖的后脑勺就低了下去,一会儿后脑勺抬起来,他的下巴便垂了下去。

  处在困境中的人最容易听别人的话了,陈思权问王多智还有什么法子,他渴望的目光让王增加了兴致。

  王多智告诉他,刚才在外面听到一个消息:局长的母亲死了,明天举行葬礼。

  “我也听说了,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多智站了起来,走到陈思权跟前,弯下腰去,把嘴靠近王多智的耳朵,又用手捂住,嘀咕了半天。然后松开手,站直身子,哈哈地笑了一会儿。

  陈思权也随着笑了起来,那张瘪葫芦似的脸也好看多了。

  “就这样,你听我的,这次保你成功!”王多智满有把握地说。

  陈思权点点头,将王多智送走了。

  这一夜陈思权辗转反侧地考虑这下一个行动将怎样获得成功。妻子问他为什么睡不着觉,他说没什么。妻子以为他要办事,便往他身上使劲靠了靠,不料他却没有任何表示。这叫那愣女人很是失望,以为他有外遇了。无奈他不得不向妻子说了实话:他正在考虑如何参加局长母亲的葬礼。

  第二天天刚亮,陈思权就起来了。由于一夜没合眼,他的眼皮有点肿,眼里充满血丝。但是这样子正好适合他参加葬礼,因为在哭死人的时候,需要有一幅沮丧的样子。

  为了进行这一节目,他让老婆给他做了八个荷包蛋,把肚子塞得满满的,因为这样才有劲头儿哭丧。

  他出了门,但见局里的几辆小车出出进进,好多头面人物到市里买了价格最贵的折叠式的花圈放在小轿车的行李箱里,然后回来集合,接着就像去参加一个盛大典礼时的,浩浩荡荡地开出大门去。

  可是这么多人里面,没有一个注意到陈思权的。

  陈思权站在X局大门口望着远去的小车,急得要哭出来。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有人在他的背上拍了一巴掌。他回头一看,是王多智。

  “你怎么还不去?”王多智问道。

  “人家都走了,没人让及我。”陈思权懊恼地说,瘪葫芦似的脸变成了一个小苦瓜。

  “那你就没有办法了?走,我们租车去,我也去。”王多智说。接着掏出诺基亚的手机,叫来一辆小轿车。他把陈思权推进去,然后自己坐到驾驶室副座上。他们也到街市葬品门头上买了一个折叠式的普通花圈。打听到局长的老家在县城以东,是距县城三十华里的小庙村,便让司机加大油门向东飞速开去。

  进了小庙村,但见东西的中心大街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花圈,大都很大方。汽车以较慢的速度行走着,几分钟后拐进路南一个较为宽阔的地方,那里停了几十辆豪华的小汽车。再往南是一道大胡同。胡同口上站满了人,大都戴着孝帽子,也有的披着白大褂子,当然也有只在袖子上挂一个黑底白字的“孝”牌的。女子则顶着一块宽而长的白布。按一般风俗,第一种人应是死者普通的近门和亲戚,第二种是死者的子女,第三种人也许是关系较远或者是不愿意让孝布影响了自己的仪容的一些人。

  但是,这一场丧事却非同一般,有一些戴孝帽子的人并不是死者的亲属,而是局长的部下。特别是那些受了局长的恩宠,得到提拔重用的年轻人,他们正好比局长小一些,在这里扮演成局长的弟弟们也不为过。一些女子,像张明婕,也就像死者的儿媳似的,头上披一条宽大的白布,一直耷拉到屁股上。

  陈思权战战兢兢地下了车,在王多智的指导下,穿过那群人,进了胡同。胡同的右侧一个大门,门口上方挂着白幡。门口一张桌子。两人收钱,一人记账。陈思权小声对王多智说:“我还没有带钱呢。”王多智说他给借上,接着从上衣袋里掏出100块钱现金递递给他。陈又小声说:“太少了吧?”王说:“今天的文章不在钱。”于是陈思权将钱交给收礼的,他弯着腰,亲眼看着记账员在黄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钱数,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进了院子,先在堂屋门前磕了一个头,然后披开竹帘,侧身进了堂屋。

  堂屋里陈放着死者的豪华而庄严的棺材,棺材大头的下方点燃着几株香,香烟袅袅地上升着。棺材右边的地上铺了些软麦秸,局长和弟弟妹妹们都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是痛苦而沉重的。

  陈思权一眼看到了局长,便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候,只见王多智在后面偷偷地将他的屁股狠狠地拧了拧,又用膝盖将他的腿弯顶了一下,陈思权便会意地扑通跪下,哇哇地大哭起来,哭声塞满了屋子。

  “老人家,你为什么去得这么早呀!你这一去,可真叫我们摧肝断肠呀!”陈思权哭道。

  虽然他哭的声音不好听,但是却惊动了死者的亲属们。其中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急忙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劝说道:“人已经死了,又那么大年纪了,不可过于伤心,看哭坏了身子。”但是这样却无济于事,陈思权越发哭得厉害,满脸纵横着鼻涕泪水,那种伤心悲哀的样子,真叫人心里发酸。直到局长亲自动员,陈思权这才由号哭改为啜泣。

  拉棺开始了。送葬的队伍集中在那块停车的闲地方。人们按照葬仪的主持者——一位体面的瘦老头儿——的指挥,根据与死者关系的密切程度,找到自己的位置。大约距离棺材最近的是死者的子女,往后是死者近门的侄子侄女,再往后可能是死者的娘家兄弟侄子等等,跟在最后面的是关系更远一些的亲人。局长是个孝子,在这种场合,他已经放下了局长的架子,披麻戴孝,跟自己的姊妹们一起紧跟在棺材后面。棺材是用苏联进口落叶松做的,大约有2000斤,由一辆吊车吊着在前面走。几个请来当“举重”的老人只能象征性地履行他们的职务了,他们走在前面指挥着吊车,掌握行走速度的快慢。

  在停车场上排列位次的时候,王多智紧跟在陈思权身后,用一只手捏住他的后衣边,以便随时控制和指挥他的行动。陈思权睁大了两只眼睛,在送葬的队伍中寻寻觅觅,意在找一个最能表现自己的位置。王多智见他拿不定主意,便靠近他的耳朵小声说:“到局长身边去。赶快!使劲哭,要是哭不出来,就想想你当不上官的委屈。”

  这种安排正合陈思权的心意。他像小老鼠一样,从人缝里钻过去,在靠近局长一米左右的地方跪下了。

  这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哀怨低回的哀乐声,葬礼主持人指挥着大家一起匍匐在棺材后面。于是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声。死者的子女当然哭得最厉害,一片孝心的局长尤甚。他们呼天抢地,死去活来。还有一个声音很尖,那是局长的妹妹。另外哭得厉害的就是张明婕,不过她并不失态,只是用纤手掩着红唇,发出音乐一般动听的哭音。各种有特色的哭声和姿态都吸引了旁边的观众。

  对此,陈思权用眼看着,用耳朵听着,自己却忘记了哭。

  见他那副憨样子,王多智暗中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面子。他疼得钻心,接着发出了刺耳的哭声,就像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发出的嚎叫。“哎呀,我的妈妈呀。”他哭道,“你不该走呀!”他举起双手,朝天上望了一眼,好像要招回死者的灵魂似的,他的眼泪就像小河一样流下来。

  他的声音和举动吸引了好多观众。

  在葬礼主持人的指挥下,吊车吊起棺材缓缓前行,送葬的人也跟着徐徐地往前走。走了一段路程,葬礼主持人又下达了停止的命令,人们在他的指挥下连连叩头。如是者三。行至街头,送葬的人便停止不前了。而吊车和举重者,还有一些帮忙埋葬的小伙子,仍在继续往墓地走去。

  也就是在这时,死者的子女们哭得最厉害,但也就是在这时,他们的声音开始变小。眼见悲哀的气氛渐渐淡化,陈思权觉得自己表演得很不充分,便左右观望,希望得到王多智的指导。当他看到王多智那双愤怒的眼睛之后,便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接着躺倒在地,昏厥过去。

  人们一下子围拢过来,痛苦化为惊慌失措。幸亏局长的保健医生跟着。这年轻的女大夫背着药箱急忙挤了过来,蹲下,将听诊器的胸件触在病人的胸膛上。听了一会儿,她说:“没什么,可能悲伤过度,心脏受了点影响。我给他打一个小针就好了。”于是医生给他打了急救针。

  这当儿,局长也蹲在陈思权的身边,他开始也有点惊慌,待听到女大夫说不要紧之后,心里立刻轻松了许多。而当陈思权渐渐苏醒过来,他便将目光在陈思权那张瘪葫芦似的脸上扫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轻声骂道:“真是一个谬种,谁叫你来的呢?”然后他抬头看看大家,又说:“好端端的事情,给我搅上这个样子!”

  局长的话,一一被站在一旁的王多智听到了。他心里想:“没想到事情弄巧成拙了。我叫他装得痛苦一点,这家伙一点数没有,竟装过了头!这一次,他可是白白地出丑一场,还要成为大家的笑柄了!真是竖子不足为谋啊!”他招呼出租司机将车开过来,然后将陈思权扶上车,自己也上了车,在众人的注目中,一溜烟跑了。

  不用说,一路上,王多智少不了责备陈思权。

  陈思权本来是在演戏,戏演完了,现在冷静地回忆一下,想想自己那丑态百出的样子,便感到很羞愧。如果这一次局长能看他的面子,给他一个副科长做做,他也算不舍本。可要是什么也弄不到,那亏就吃大了。

  “老王,你看还有希望吗?我连嗓子都哭哑了呀!”他不由得又弄出一副痛苦万分的样子,不过这可不是演戏。

  “等着吧,你会高升的!”王多智没好气地说。

  “唉,完了!完了!完了呀!天生不是做官的命呀!”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哭丧时发出的那种悲声。

  他到底还有希望没有,这从局长当时的态度上就看出来了:不可能,因为他搅乱了人家的葬礼!作为一个大权在握的人,不起诉陈思权就是好肚量了,还指望他会讲什么良心来提拔这样一位可怜虫吗?

  然而其结果完全违背常规,局长母亲的丧事结束还不到半个月,局长就找陈思权谈话了。

  陈思权有点害怕,以为局长要训斥他。不料局长却将一纸公布令递给了陈思权。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

  经研究,任命陈思权为X局M科科长。此文件自公布之日起执行。

  某年月日(章)

  局长的表情是平静的,也没有多说话。

  陈思权的两只手颤抖起来。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应该对局长表示感谢,便双膝前曲,准备跪下。局长敏捷地扶住了他,说:“你已经表示过你的忠心了,不要再多此一举。”

  陈思权激动得呜呜地哭了,四十多岁的人,在比他年轻好几岁的局长面前,竟然像个小孩儿似的。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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