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支持“计划生育”吗？

在 “计划生育”这个问题上，经常看到有人提出：毛泽东也支持“计划生育”。他们之所以这样讲，主要是以下两种目的：

1、支持计划生育的人：针对有人质疑计划生育，用毛泽东支持计划生育，证明计划生育的合理、合规、一以贯之；

2、为毛泽东辩护的人：针对有人攻击毛泽东“不搞计划生育、错批一人误增三亿、造成人口压力”，指出毛泽东也是搞计划生育的、人口多不是毛泽东的错。乌有上的一篇《谁说毛主席不搞计划生育？》是代表。

先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有个问题必须要先澄清：毛泽东支持“计划生育”吗？

以下来回顾一下毛泽东在“计划生育”方面的观点。

目前，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认为毛泽东支持“计划生育”的人，其关键论据均来自于以下几段话，按时间先后排列：

　　Ａ：夫妇之间应该订出一个家庭计划，规定一辈子生多少孩子。这种计划应该同国家的五年计划配合起来。目前中国的人口每年净增一千二百万到一千五百万。社会的生产已经计划化了，而人类本身的生产还是处在一种无政府和无计划的状态中。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对人类本身的生产也实行计划化呢？我想是可以的。（《同南斯拉夫妇女代表团的谈话》，1956年10月12日）

　　Ｂ：我们这个国家有这么多的人，这是世界上各国都没有的。要提倡节育，要有计划地生育。我看人类是最不会管理自己了。工厂生产布匹、桌椅板凳、钢铁有计划，而人类对于生产人类自己就没有计划了，这是无政府主义，无组织无纪律。这样下去，我看人类是要提前毁掉的。中国六亿人口，增加十倍是多少？六十亿，那时候就快要接近灭亡了。我今天不着重谈节育问题，因为我们邵力子先生是个专门的名家，他是大学专科毕业的，比我高明。还有我们李德全部长，也很注意这个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政府可能要设一个部门，或者设一个节育委员会，作为政府的机关。人民团体也可以组织一个。因为要解决技术问题，设一个部门，要有经费，要想办法，要宣传。（在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的讲话，1957年2月27日。）

　　Ｃ：人口控制在六亿，一个也不多啦？这是一种假设。……现在每年增长一千多万。你要他不增长，很难，因为现在是无政府主义状态，必然王国还没有变成自由王国。在这方面，人类还完全不自觉，没有想出办法来。我们可以研究也应该研究这个问题。政府应该设立一个部门或一个委员会，人民团体可以广泛地研究这个问题，是可以想出办法来的。总而言之，人类要自己控制自己，有时候使他能够增加一点，有时候能够使他停顿一下，有时候减少一点，波浪式前进，实现有计划的生育。这一条马寅（初）老讲得很好，我跟他是同志。从前他的意见没有放出来，有人反对，今天算是畅所欲言了。这个问题很值得研究，政府应该设机关，还要有一些办法。人民有没有这个要求？农民要求节育，人口太多的家庭要求节育，城市、农村都有这个要求，说没有要求是不适当的。（在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的讲话，1957年3月1日）

　　Ｄ：在这里，我想提一下我国的人口问题。我国人口增加很快，每年大约要增加一千二百万至一千五百万，这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近来社会上谈这个问题的人多起来了。对于这个问题，似乎可以研究有计划地生育的办法。……并且要得到人民的完全合作。（在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的讲话，1957年2月27日）

　　Ｅ：计划生育，也来个十年计划。少数民族地区不要去推广，人少的地方也不要去推广。就是在人口多的地方，也要进行试点，逐步推广，逐步达到普遍计划生育。计划生育，要公开作教育，无非也是来个大鸣大放、大辩论。人类在生育上头完全是无政府状态，自己不能控制自己。将来要做到完全有计划的生育，没有一个社会力量，不是大家同意，不是大家一起来做，那是不行的。（《做革命的促进派》，1957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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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就是这些了。但凡提到“毛泽东支持计划生育”，左右跑不过上述几段话。其中BCD是被引用最多的，乌有上最新的一篇《谁说毛主席不搞计划生育？》就引用了这些。那么，根据这些论述，能够得出什么结论呢？

第一，看BCD。这是毛泽东1957年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谈论如何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讲话时所说的，根据这个讲话，毛泽东经过反复修改酝酿，最终形成了著名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然而在最后的定稿，即《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文章中，上述BCD有关“计划生育”的内容一字都没有留下！全都被毛泽东本人删除掉！如果毛泽东真的认为计划生育重要或者真的想推行计划生育，为什么公开发表时只字不提？

第二，还是看BCD。B是毛泽东在2.27会议上的原话，C是3.1毛泽东的讲话，D则是毛泽东5月8日修改2.27的B讲话的结果。如果要真正评判毛泽东当时的最终想法，毫无疑问是D最接近，因为这是作者事后修改稿。那么相对B或者C，D的语气明显和缓，更加慎重，尤为重要的，D中用“……”所省略的的内容是：“如果这个办法可行的话，也只能在人口稠密的地方研究实行，只能逐步地推行”。然而，在某些部门、个人在后来宣传计划生育的时候，均把这一句省略掉！到底是为什么？即便是乌有的《谁说毛主席不搞计划生育？》一文，看上去是要为毛泽东辩护，却也没有完整的引用这一句。

第三，再来看看BCD与《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前面说了，BCD这三段最经常被人引用的讲话，没有被列入《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要是再讲得详细点：这些话是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谈到“统筹兼顾”这个话题时候说起的，当时毛泽东共谈了12个问题，“统筹兼顾”是其中之一，《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就是在毛泽东对这12个问题的讲话基础上形成的。毛泽东在正式发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之前，曾经就他的有关讲话做过非常详细的修改，而BCD这三段都是“统筹兼顾”这一部分的原始讲话素材。

　　从1957年3月开始，到6月19日《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正式发表，毛泽东修改讲话内容三个多月，先后形成4次“自修稿”和10个征求意见稿，最后关于“统筹兼顾”的内容中，无一字提到“人口多不好”，更无一字提出要“计划生育”，相反，毛泽东在文章中明确指出“决不可以嫌人多，嫌人落后，嫌事情麻烦难办，推出门外了事。”

很显然，毛泽东彻底、干净的放弃了有关“计划生育”的文字。换言之，BCD三段已经被毛泽东自己所否认！时不时有人为了证明计划生育的合理性，总拿“适度人口、人口规模与资源相适应”之类的理由，说白了无非觉得人口增长要跟经济、资源“统筹兼顾”。那么毛泽东明明在讲话中谈到“统筹兼顾”主题时候说起了计划生育，而且内容还不少，为什么到了正式定稿的时候，一个字都不留？只能认为，毛泽东经过认真的思考、反复的修改，最终放弃了用计划生育来实现“统筹兼顾”的观点。

因此，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用这些文字是无法证明毛泽东支持计划生育的。

那么，毛泽东对“计划生育”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呢？

首先，从上面ABCDE几段话的时间来看，均是1956-1957年，事实上，57年之后，毛泽东几乎就没有就“计划生育”再发表过专门的谈话或文章。例如在后来与斯诺的谈话中，虽然提到了人口问题，但是主要说的是人的节育认识，并没有讲要通过政府强制来计划生育，而且仅寥寥数语。

其次，从上面ABCDE几段话的形式来看，均是讲话，并没有形成专门的文章来加以阐述，更谈不上是毛泽东深思熟虑后作出的指示。特别是被引用最频繁的BCD三段，居然半个字都没有被后来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所收录，可见毛泽东对其的态度。

再次，从上面ABCDE几段话发表的时间的来看，无一例外，都是毛泽东逝世后公布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建国后毛泽东对自己的讲话、文章的发表规定必须经自己同意。1956、1957年的讲话20年内都没有被同意公开，事实上，直到1976年毛泽东逝世，中央没有公布过哪怕一句毛泽东关于计划生育的谈话！这实际上代表了毛泽东对计划生育的看法。

需要注意的是，上面ABCDE几段话中，显然隐含了两种计划生育的思路，而这两种，实质上是不一样的。

思路一：把“计划生育”视为家庭自主生育，重视人的自觉自愿，通过宣传教育，依靠群众的合作来实现；

思路二：把“计划生育”视为政府掌控的工作，由政府出面，跟经济计划一样制订生育计划安排，成立专门的政府部门控制生育。

很显然，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计划生育”！

为什么会这样？可以认为，在1956年前后，毛泽东对于人口与生育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构思了各种方案，上述两种思路都是他的设想，他确实一度认为，人口多了会影响国家发展进步，因此需要外力来迫使人们控制生育，于是提出了思路二中的“节育委员会”。但是，随着思考的深入（以修改《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为例），毛泽东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思路二，坚定了“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的观点。

事实上，毛泽东设想的思路一，在生育上尊重规律尊重群众意愿，本身是正确的，但是由于隐含有控制人口的可能，为不引起歧义，毛泽东就连这个思路都一并搁置，虽然他始终就赞同，但也不愿意过多的提到。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只字未提计划生育，为什么毛泽东在世时候他的只言片语的计划生育论述都未发表。

还能够说，毛泽东支持“计划生育”吗？？？？？

我们可以做一个小结：

1、毛泽东确实提到过“计划生育”，毛泽东甚至可能是这个词最早的发明者，但是“提到过”，跟坚持并最终形成完整的思想是两回事，毛泽东青年时期还提到过“建立湖南共和国”，难道以此能说明毛泽东搞分裂？；

2、毛泽东所提到的“计划生育”，主要的阐述来自且仅来自1957年前后，只有那么几段讲话，这些讲话在毛泽东在世的时候始终没有公开发表，而当年毛泽东的文字是否公开发表，最终的决定权在他本人；

3、毛泽东提出的“计划生育”，是一个很“粗”的设想，本身就有两种互相矛盾的思路，毛泽东并没有试图去完善、打磨，而是直截了当就搁置。尤其是对于“人口太多要用政府强制力推动计划生育”的激进思路，毛泽东早在1957年修改讲话稿的时候，就已经放弃，而代之以“似乎可以研究有计划地生育的办法。如果这个办法可行的话，也只能在人口稠密的地方研究实行，只能逐步地推行并且要得到人民的完全合作。”这种十分“保守”的论述。

4、毛泽东放弃了强制的“计划生育”，但并没有否认避孕、推广节育技术的可能，因此后来虽然中央也提“计划生育”，但是一再强调要靠群众自愿，要靠思想工作，要进行宣传教育。毛泽东所坚决否认的，主要是“把人口多视为负担”和“国家强制力安排人民生育”这些观点，而这些，正好是现在一些鼓吹计划生育人士最热衷的。

5、毛泽东之所以很快就放弃强制性的“计划生育”的设想，核心在于，将人口多看做社会问题根源的思想，是不折不扣的唯心主义，说穿了就是马尔萨斯的那一套，这些东西早就被马克思驳斥过。毛泽东作为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很容易就能想清楚这一点，他在《唯心历史观的破产》一文中，也进行了专门的分析。

不能不说，许多人摘引毛泽东关于计划生育的论述，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没有搞清楚状况。

有些计生的吹鼓手，翻出毛泽东的几句话试图找靠山，殊不知，这个设想本身就是被毛泽东放弃的，从来就没有形成系统的论述，你们引来引去，能说明什么？何况，即便毛泽东提到“计划生育”，也是非常谨慎的，多次强调尊重群众自觉自愿，关于“国家强制”的内容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这是现行的计生政策能比的？正是因为毛泽东在这个问题上极其慎重，不想给人留下话柄，他在世的时候，他所提到的“计划生育”有关内容不见诸于任何公开渠道。

有些为毛泽东辩护的人，本身就中了别人的圈套：人家预先设定“中国人口太多、人多了不好”这个荒唐前提，然后再来攻击毛泽东时期的人口政策。你们不去质疑这个前提，却跟着人家的道道瞎跑，居然想证明“毛泽东也认为人口多了不好、要控制人口”？！？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将“人口多”看做社会问题根源，是典型的历史唯心主义？难道你们就不知道，无论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还是毛泽东，早就反驳了类似观点？你们这哪里是为毛泽东辩护，纯粹是跟着对手一块抹黑毛泽东。

额外的话：突然想到，前段时间，一位社科院学部委员，著名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居然公开宣称“严格实施一胎化、中国人口要减到5亿以内”，未免令人心寒。他所谈到的，说到底就是马尔萨斯的理论，这些东西从别人口里出来就罢了，从他口里出来，让人明白为什么马列在中国被边缘化了。连这么一位有名气的马克思主义学者，都要从被马克思驳倒的人那里找依据，马列的那一套还能有几个人真信、真学、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