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上的爱情何时不再“流”

在打工群体中，远离家乡亲人的孤独和枯燥单调的文化生活，使他们中间的不少年轻人都把寻找爱情、寻找一个可以互相依靠慰藉的伴侣当成了驱逐空虚的主要方式。因此，有人说：南方是盛产爱情的地方！南方真的是块适合爱情肆意生长的土壤吗？
　　本文主人公李向东是一位来自湖南省桃源县农村的打工仔，他在广东5年里先后经历了3次刻骨铭心的爱情，谁想每一次结果却都是镜中月水中花！李向东想不通，难道南方的爱情也如车间里的流水线一样，永远都不能停止，不能成长为婚姻吗？

　　飞速转动的流水线无法停留我的爱情

　　因为家穷，初中还未毕业我就辍学跟当打石匠的二叔当起了徒弟。谁知学会后村里又不允许采石头了，说是保护环境。1998年春节过后，年满21岁的我只好跟着老乡一起来到广州，应聘到天河区一家电子厂当了一名焊锡工。打工生活枯燥单调，每天下班后更是寂寞无聊。于是，那种青春期生理的原始萌动自然就让我把目光集中到了我们拉的女孩身上。
　　刘水华是江西人，坐我们这条拉的第一个工位，主要任务是放板。每次看到我忙不过来时，她就会放慢速度，为此没少挨领班的骂，可她却一点也不在意，还时常给我一些鼓励的微笑。久而久之，她的善良漂亮就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影子，我们顺理成章的“恋爱”了。
　　厂里规定同事之间不许恋爱，违者开除。所以我和刘水华每次出门时都要一前一后相距数百米。到了门外，也尽量往那些人少灯光暗的地方走。车间从没节假日，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10点钟左右，而到12点厂大门又要关闭，所以每次我和刘水华约会都是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虽然很累，但在这异地他乡能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我已很心满意足了！
　　刘水华经常要去仓库领料，一箱机板数十公斤，她拖起来很吃力，有时我看不过意就会起身去帮她。谁知这么点小事，也被领班注意到了，他说为防患于未然，结果把我调到了夜班。从此，我和刘水华呆在一起的机会就几乎没有了。每天她上班时我下班，我俩只能在交接班的5分钟时间里打个照面。
　　1999年元旦那天厂里终于放了一天假。一大早，我就和刘水华出了厂来。来广东近一年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长的休息时间，反而让上惯班的我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打发。刘水华就提议说“厂里食堂难见油荤，你这大男人哪受得了，去打打牙祭吧？”我一听这主意不错，就一起去找了一家露天的大排档，点了一大盘油水最足的回锅肉。刘水华只象征性的吃了一点，然后就捧着杯茶在旁边看着我一个人大朵快颐。那些肥肉真是够腻，但想想好难得才能吃上这么多的肉，我还是硬撑着全吃光了。
　　午后突然下起了雨，刘水华说她的被子还晾在阳台上没收，于是我俩又冒雨往厂里跑。途中，怕刘水华着凉，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快到厂门口时，她又把外套脱给了我，说怕门口的保安怀疑。看着刘水华一个人浑身湿漉瀛的先跑进了厂门，我站在雨中觉得很是有些心酸，这是哪门子事呀！我们两个人相爱又没碍着谁，干嘛厂里不允许呢？
　　不知是吃多了肥肉还是淋了雨，回到厂里我就拉肚子发高烧，第二天只好请了一天事假在宿舍休息。刘水华不知从哪得到我生病的消息，就趁中午吃饭时悄悄溜到男宿舍来看我。因为厂里有规定，男女之间不准互相窜门，违者一律按谈恋爱论处。我赶紧劝刘水华下去，可她却坚持要多陪我一会。结果就出事了，巡宿舍楼的保安发现了她。
　　当天下午，刘水华就因“违反宿舍管理条例”被炒了鱿鱼，她没承认我俩恋爱的事，只对保安说是有事想请我帮忙，所以没影响到我。看着刘水华在保安的陪同下提着行李一步一回头的往外走，我心如刀搅，为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却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而难受。“外面这么乱，她既没朋友又没亲戚，能去哪呢？”想到刘水华走出这个厂门后将面对的无助和茫然，我一下子清醒了。怎能让自己喜欢的女孩为了我一个人去承受那么多的委曲呢？我赶紧冲到厂门口叫住刘水华让她等等，然后转身跑回宿舍收拾好行李就出了厂来，离厂手续也没办，我不想让刘水华在门口久等。刘水华见到我提的行李很是激动，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紧走两步，一把抱住她，惊得门口的保安目瞪口呆，而我和刘水华却已毫不在乎，因为我们已不是这个厂的员工了。
　　我们在高架桥下租了一间桥洞隔成的小房子，虽然是“同居”，可失业的压力和惶恐让我们根本就没有一点男欢女爱的心情。半个月后，我先在一家台资厂找到了一份仓管员的工作。该厂一个月只放两天假，且只有放假的时候才允许员工外出。我有些不放心刘水华一个人住在桥洞，可她却说：“没事，你去吧！我会照顾自己的。”我只好一个人先去上班了。
　　等我半个月后休假回到桥洞里时，却发现已经换了别人居住。我着急的问周围的邻居知不知道刘水华去了哪，一个妇女告诉我说，我刚走没两天，刘水华就找到工作走了，具体地方不详。那一刻，我有种天塌下来了感觉。刘水华根本不知道我的厂在哪，我也不知她去了哪上班，这不是让我们注定有缘无份吗？
　　从此每到节假日，我都会骑上自行车去周围的工业区和邻近的一些镇上转，希望能碰上刘水华。我还按着自己模糊的记忆给刘水华的老家去了信。可是直到今天，我都还是没有得到半点关于刘水华的消息。我的第一次爱情就这样夭折了！

       每个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 包括我的女友

　　2000年6月，我辞职来到东莞，在老乡的介绍下，进长安镇一家电子厂当上了生产部的QC检验员，负责检验工友们在生产过程中的产品质量。
　　姜小梅是我们拉上的产量和质量双标兵，而且人也长得漂亮，还读过高中，又与我是湖南老乡，因此我很快就有了想亲近她的愿望。只可惜姜小梅负责那道工序的质量确实做得挺好，让我很难找到一点“理由”。为达到目的，我只好有点卑鄙的故意在检查时把她加工的那个部位人为弄出点毛病，然后走过去对她说在是检查时发现的。等到最后姜小梅发现我的把戏时，她已成为我的女友了。
　　这家公司没有规定说员工之间不允许谈恋爱，所以我和姜小梅就像两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我们一起上班下班，节假日一起去逛公园爬山，一起站在七楼宿舍的阳台上眺望属于我们家乡的那片天，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充实。
　　有一天，拉上一个员工作业质量总过不了关，于是我就提醒他注意些，哪知这样就把他得罪了。一下班，那位员工就去了组长那儿告状，说我在工作中有私心，姜小梅做出来的产品我每次看都不看就通过。该员工还提议组长抽查一下经我手检验过的姜小梅的产品质量。我认为这也是个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好办法，就同意了。谁知组长轻易的就检查到两个严重不良品，让我一下子目瞪口呆无话可说。而一旁的姜小梅却哭着说这肯定是别人悄悄塞到箱里冤枉她的，可这种事又怎能说得清呢？
　　从此，为不让人误以为我在工作上对姜小梅有偏心，我对她加工部位的检验简直达到了鸡蛋里挑骨头的地步。姜小梅觉得很委曲，每天下班后就找我闹，说我故意针对她让她产量上不去，说我为了自己全然不顾她的感受，我只好每天下班就劝慰她，希望她理解我的处境，为了我们的爱再忍上一年半载，等有了钱我们就回老家去结婚。
　　有一天，主管到车间巡视，走到姜小梅身边时对她说：“小姜呀！你一直是我们车间的产量和质量标兵，最近咋有所下降呢？是不是有什么事影响到了你的工作？”“没什么事，我会努力的！”姜小梅笑着回答主管说。谁知第二天，我们这条拉上一名以前远远不如姜小梅做得好的员工突然就升了副组长，提升原因是因为她是这条拉这个月的质量和产量冠军。这件事对姜小梅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一下班就跑回宿舍扑在被子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指责说都是我害了她，让她失去了一次发展的机会，又说我太没有用，只能拿自己的女朋友生事。我无活可说，姜小梅说得并不是没道理，只是我既想得到爱情，又想保住工作，所以除了让姜小梅受点委曲之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时间转眼就进入了2001年，我和姜小梅早就商量好春节放假时一起回湖南老家拜见双方父母，谁知春节前一个月时，厂里突然通知说今年春节要赶货不放假。我一下子急了，赶紧去求组长，希望他能想办法在春节给我和姜小梅假期。组长也很为难，他说：“你是了解我们生产线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一个人就有道工序没人做，整条拉的机动人员就我和副组长两人，我们总不可能两人都到拉上来替你俩顶位吧？生产线上一次只能请假一个人，全厂都是这个规矩。”我了解我们的生产线，知道组长说的也是实情，可我和小梅之间，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用呢？姜小梅对我发火说：“如果我们还在这儿干，就永远都没有一起回去的机会，你是不是就要永远等下去呢？”我除了心痛之外，无法回答小梅的问话。
　　不久，厂里增设新车间，要从每条拉抽一名老员工过去，我一想要是我和姜小梅两人去一个，以后不在一条拉上不就可以同时请假回家吗？小梅也觉得有理，就向主管提出了去新车间的申请，结果很快获得了批准。
　　姜小梅到新车间没多久就升任了文员，这让我很是骄傲，要知道文员在我们公司就属于干部级别了，工资也比员工高出许多。有了这样一位女友，脸上该多有光啊！以至那一段时间我走路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把胸挺了起来。
　　有同事告诉我说姜小梅跟她的主管关系不一般，我没往坏处想，觉得文员跟主管关系好是正常的，姜小梅在厂区里也不愿跟我亲热的走在一块了，我认为这也正常，她是干部了嘛，得注意些形象。半年后，姜小梅已经可以请假了，我就对她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家去见父母了。可姜小梅却迟迟不做决定，每次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辞。
　　我已年满25岁了，父母一遍又一遍的来信催我，于是国庆节前夕的一个晚上，我找到姜小梅，乞求她过节时一定跟我回老家去，可她还是不同意。最后，我就差对她下跪了，姜小梅才叹一口气对我说：“向东，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很爱你，可生活中仅仅有爱是不够的，我们从农村出来，谁不想找份好的工作，学到更多的东西，谋得更好的发展呢？现在主管对我很好，他能给我发展的空间，我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他已对我表达了他对我的爱，我觉得这次机会对我的一生都相当重要。我不是好虚荣，而是觉得我有权利通过自己的努力追求更大的发展和更好的生活……”听姜小梅说到这儿，我一下子傻了，以至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不清楚。我只知道从此我就要失去她了，有好的生活和发展谁不会去争取呢？我只能怪自己没用，不能给姜小梅提供这些。
　　和姜小梅谈完话的第二天，我就辞工一个人悄悄走了，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还留在这儿，不但会成为同事们的笑柄，而且还会更加伤心。
　　这一次，我到了深圳，一个老乡在听完我的故事后认真的告诉我说：“你傻就傻在没有先得到她的人，所以她可以毫无顾虑的向你提出分手，现在谈恋爱谁不是先上船后买票呢？”
　　2002年10月，我凭经验又应聘到了深圳市沙头角保税区一家港资企业当了一名组长，每月工资有1500多元，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了。


　 同居的女友却说我们的行为与爱情无关

       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根据生产计划去货仓部领料。由于领料的班组多，而货仓部负责发料的员工却只有一人，是一位名叫赵美玲的湖北女孩，所以每天早上她都显得特忙。有时看见赵美玲实在忙不过来时，在旁边等料的我就会主动去帮帮她，每逢这时，她就会侧头给我一个感激的微笑，让我心头甜甜的。于是慢慢地，我就看出了赵美玲的美，她成熟的眼神和婀娜的身段、她优雅的笑和随时的气定神闲，无不让我浮想联翩。这期间，父母来信说：“东儿，你都25了，快点在外面找个媳妇吧！咱们家穷你就不要挑了，只要身体结实能挑能背能干活就成！实在找不到就马上回家来父母给你对一个，邻村有一个21岁的女孩，只是腿有点毛病，她倒不嫌咱家穷……”
　　赵美玲没事时就爱到车间里来转，这使得我有更多的机会有意无意的向她献殷勤，一来二往，同事们自然就把赵美玲当成了我的女朋友。赵美玲也不申辩，结果没多久，她就在公司里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女友。我告诉赵美玲说我家在农村很穷，将来的日子全凭我们两人自己打拼。赵美玲回答说她不在乎这些，只要有爱就足够了，这让我很是感动，紧紧的把赵美玲搂在怀里恨不得永远都不松开。
　　此时，前两次爱情的失败又浮现在了我的脑际，我想起了那个老乡所说的话，一阵酸楚就不由自主的袭来，我不能再等到了，我需要一个真正的家。再和赵美玲外出时，我的动作就变得极不老实和主动起来了，在半推半就之间，我很快就突破了赵美玲的最后防线。那一晚，初尝爱情滋味的我美到了极点。我得意的想，这次应该是煮熟的鸭子飞不走了吧。
　　我对赵美玲说是不是应该早点把我们的事告诉双方的父母，赵却不让，她说她就是因为不同意父母托媒人给她介绍的一个男人才出来打工的，现在父母气还没消呢？我一想也对，但还是悄悄写信告诉了我的父母，我想让他们早点高兴高兴。父亲来信说这次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我说保证不会。在我的传统观念里，她赵美玲都是我的人了，不跟我还会有谁要呢？所以我坚信这次的爱情一定会成功，让父母在家中做好娶媳妇的准备就可以了。
　　我想为赵美玲买一条金项链，可她坚决不要，我就只好买了两套衣服送给她，可最后她还是把买衣服的钱给了我，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好一阵，赵美玲才解释说：“我并不是那种贪图物质享受的女人，所以不赞成你乱花钱，我们的爱情也不应该渗杂金钱的因素在里面，只希望你能为我们的将来先好好的存一点钱，因为我们都要老，不可能一辈子都打工！”听完赵美玲的话，我愈发感动，能找到如此善良贤慧的女孩，夫复何求呢？
　　2003年8月的一天，赵美玲对我说她父亲生病了，她要回家去一趟，我很想同她一块去，可她却说，她这次回去也会先跟她的父母说说我俩的事，让老人家心里先接受，然后我再去就不会难堪。我想想也对。好在赵美玲这一次回家仅一周时间就回来了。“老人家已出院，没事，呆在家里老想你，所以又赶紧来了！”赵美玲无限温存的偎在我怀里对我说。“跟你父母说起我俩的事了吗？”这一直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你急啥嘛！我父母已同意了，让我们明年中秋节回去！”“还要等这么久哇？今年中秋节就去见你父母行不？”“明年就明年吧，你想娶媳妇想疯了似的，我们现在跟结婚又有什么区别呢？”赵美玲笑骂我说。
　　盼星星盼月亮一样，时间终于迈入了2004年8月，我觉得该给岳父母准备礼物了，就问赵美玲她父母喜欢什么，她却说走那两天再买，现在还不急。
　　2004年8月24日星期天我加班，赵美玲没上班就一个人呆在了出租屋里。早上临出门时赵美玲对我说她今天下午会去看一个工友，让我在公司食堂吃了饭再回去，然后久久的抱住我满脸的柔情不舍得松手。“昨晚还没有抱够我呀傻瓜！”我刮了刮美玲的鼻子取笑她说。
　　谁知当我晚上下班后回到出租屋时，却发现赵美玲突然不见了，而且她的衣物都已全部拿走，一丝不详马上掠过脑际，我赶紧着急的四处查找，终于在枕头下发现了一封留给我的信：“向东，我走了，对不起！其实我也很想成为你的妻子，只是我早已就结婚了。我之所以同你保持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关系’，是因为一个女人在这异地他乡来闯荡真的很难，我孤单我害怕，我需要一个依靠，一个能临时给我关心给我帮助给我爱的人，所以我就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实情况，我不愿花你的钱也是这个原因。随着你对我的感情日渐加深，我的内心就越来越恐惧，我害怕因为我的‘出轨’而害了你。我去年回家不是父亲生病，而是要回去做计划生育检查，我已有一个两岁的孩子，而且我也是做了节育措施的，跟我同居这么久我都没采取避孕措施你难道就没有发觉？……你不用找我了，我进厂的时候借的是假身份证，我也不是湖北人……”
　　看到这儿，我一下子呆了，我没想到，这个天天跟我睡在一张床上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想不通，想不通啊！为什么我的爱会这样凄惨，为什么我付出了却不能收获？我想不明白，一点也想不明白，那一夜，我用两斤白酒麻醉了我自己。
　　2004年9月初记者见到李向东时，他还没有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一见面，他就质问记者：“你说，难道飘泊路上就没有真正的爱情？难道大家都是因为寂寞无聊才来玩这个游戏的？难道流水线上就不能培养出稳固的爱情？可我们长年在外流浪，如果不在打工的路上寻找爱情又去哪儿找呢……”听到李向东一声声带血带泪的哭诉，记者的心都碎了，只是，谁又有能力保证，让流水线上的爱情永不“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