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12
大哥不是考上大学,而是考上中专,但是,中专生国家包分配工作。那是要吃国家粮的。拿的是铁饭碗,不用面向黄土背朝天,一年又累又苦又饿干到头,还是一无所有。大哥成了我们兄弟们的学习的榜样,二哥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父母亲就鼓励他,让他复读再考。我在初中学习,情况却不妙,我的数理化成绩一般,值得骄傲的是写作文,可是,我的作文却让班主任老师给了零分,气得我眼泪四颗八滴地丢人现眼。班主任老师批评我,是我在写作文时没有认真看题目,叫你写马,你却写了鸭子,你写鸭子是写的很棒,写的再好,我也给你零分!这叫文不对题!对你粗心大意不给点厉害,你不会长记性!
我对班主任老师十分敬重,对我下手越狠是对我越寄与希望。写第二篇作文时,我反复分析题目的含意,这一次班主任老师给了我90分,班主任老师对全班同学说,我教了30多年作文,这是唯一一次给学生最高分数。
如果班主任老师不换,我会考上高中,在高中碰到这样的班主任老师,我会考上大学的。我这人就这样,总是把责任推给别人,这叫讲客观原因。说这话是在暗示,后来我们换了班主任老师。新班主任老师是个20才出头的男老师,正和观音阁街上一个做小吃的女孩恋爱。从不修改我们的作文。我喜欢作文,还停留在前任班主任老师那个状况。
然而,新班主任老师每次下发作文课本时,只有年月日与一个阅字,没有任何修改与评语,连作文分数都不给,一有空就往观音阁街上钻。我在寄宿,长期这么做,我终于斗胆给新班主任老师留了一个字条:“伍老师:怎么只打号不改作文?”,好多寄宿生同学支持我,第二天一早,热汗淋淋姗姗而来的伍老师,逐个检查寄宿生字迹,最后查到是我,暴跳如雷地命令我站起来。我腾地站起来,一脸的傲慢,伍老师受不了我的态度,叫我离开座位,站在过道上,要求我道歉。我认为我没有错就不同意道歉,伍老师就生拉硬拽把我推出教室,说我水平高,不用听他讲课。
我站在教室外,开始敲门。敲门也不让进,我觉得我受了委屈,由受委屈感到蒙受了羞辱,便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烈地踢教室门。教室门踢了个稀巴烂。这时,教我几何课的唐老师来了,唐老师是我大哥的老师,溆浦龙潭人,他和大哥的师生情无人能及。唐老师示意我去他办公室,问清情况后,批评我不应这么对待老师。校长来了,恶狠狠地批评我,说我搞文化大革命那一套,在文革,你会是一个造反派司令,这还了得?必须严肃处理!
“文革小将”这个罪名加在我头上,确实把我吓晕了。我不知道“文革小将”是什么罪,越是不知道什么罪,越让我害怕。我在班上也就老实多了。我怕见伍老师,伍老师好象也挺怕我的样子,我无论做错了什么事,他都不再找我,把刷子不小心弄坏了也不要我出钱赔。
好在有夏同学在,我在班上还是好混。夏同学父亲是粮站站长,他吃饭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好像到他手借过饭票。我老是吃不饱,有时斗胆吃6两米饭也吃不饱。同学中有人打赌,吃了二斤二两米饭,我想我有可能也一顿吃下二斤二两米饭,只是舍不得吃。夏同学经常带肉来吃,他不主动让我吃,我从不馋嘴。我从家里带来的菜,响萝卜,豆豉,豆豉,响萝卜。吃得我面黄肌瘦。后来一见到响萝卜,豆豉,就想吐。2015年清明节回溆浦时,居然专门买了5斤溆浦豆豉。现在在长沙好想吃到溆浦的响萝卜、豆豉和其它家乡菜了。
“文革小将”这个罪名的实际处罚结果是,记大过一次。我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从几岁时亲眼看到喜叔烧俊悲牙胡子到这一次记大过,有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想弄明白,文化大革命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没有人给我解释,越没有人给我解释我越想弄明白。
学校对我记大过一次以后,我无心上学,夏同学和我约定长大了一起当作家的事,我也没有了兴趣。长大了当作家,这是我人生第二个理想。
我和一个老师说,我不想上学了,那个周老师对我说,你没有错,错在伍老师,你不能退学。还找到我妈妈,劝我打消退学念头。我这人一经想好要做的事,是不会后悔不会放弃的。前两次是休学,这一次是退学。我回到家里,不再上学,反倒有一身轻松的感觉。第二年是我16岁,我代替父亲,做了林业员。
大哥在200多里外的怀化上学。周末回来帮家里做阳春(种庄稼),这一个“帮”字有很深的含义。这个帮字把大哥和我家里人的地位拉开了,他是中专生,他将是国家干部,他周末回来做阳春,是对家里人的照顾,是高风亮节。他可以不照顾家里人,他可以不帮家里做阳春,这是他的身份决定的。家里人对他只有高山仰止只有刮目相待只有诚惶诚恐只有阿谀逢迎。因为家里人仰仗他的地方太多了。他将是我家的救星。大哥自己似乎并没有这么想,他依然如故地做他的事。
分田到户以后,家里可以吃到干饭了,但这粮食一半是种的一半是借的,就是寅吃卯粮的意思。分田到户以后,劳动力问题是解决了,但除了不缺劳动力则什么都缺,种子钱,农药化肥钱,置办农具用品,生活用品,什么都要钱买,就是没有钱。没有钱就买不起水牛,买不起水牛,又没有钱雇牛雇工。四亩六分田要翻耕要插秧,最后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我们自己用锄头挖。挖田是很辛苦的,少年的我,早已习惯了辛苦。就一锄一锄把四亩六分田挖出来了。打扑滚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工序,家里没有扑滚,就去借,没有牛拉,大哥二哥就当牛在前边拉,我站在扑滚上大声吆喝,这是幽默,这是开玩笑,二哥却受不了,要打我,要我拉,大哥就来劝架。开玩笑这个毛病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我身了,没有人能比我更会开玩笑,我很迷信天赋,我觉得我有幽默天才。
大哥插秧很快,二哥也快,我则较慢,大哥插秧快是快却很马虎,几天后要补秧最多的是大哥。
有大哥在,我们有依靠,再苦再累也过得去。
过不去的是我妈。我妈一个人哭丧着脸,又碰到什么为难的事了。我一问,妈就讲了,原来是我三叔不让我妈放水。我家的田在我三叔家的田的下方,放金家洞水渠的水到田里必须经过三叔家。三叔把生产队分田时的小水沟给挖平了,这样,放水时须经他老大人同意。我一听怒火冲天,跑过去就放。我三叔就上来不让,他说,我是他的侄儿,他可以打我,我说,我大哥我二哥经常被你往死里打,我不是我大哥我二哥,你可以打我,我就可以打你!他没有动手,水还是让我放了。二哥远远地站着,一声不吭。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就形成了。
分田到户以后,乡风就变了。不是一下子变的,而是一步一步一点一滴变的。从古到今,中国民间就不敢谈国事,殊不知,你害怕谈政治,政治不害怕你。每一把空气,每一滴水,每走一步,每写一个字,每说一句话,每穿一件衣,每流一滴汗,每一寸土地都是政治!
我家的田的下一丘是满伢子家,满伢子在上学,他爹从石灰窑上退下来回张家坳种自己的田了。他的确是个种田能手,他家的阳春种的很好。女儿们一大堆都待字闺中,正好是他的好帮手。他在我家田的下丘,用他亮晃晃的大锄头,以借刨草为名,把我家的田一寸一尺一米地蚕食了。我爹胆小怕事,我妈只有讲道理,乡下讲道理是名义上的,主要讲实力。当家人的我爹怕事,对方就更起劲。我妈坚持一条原则:保家保人,弱不死人!我妈经常讲同一个故事,说有一户人家,有5个儿子,父亲依仗儿多,就横行霸道。今天打这一家,明天欺负那一家。有一个老人,有3个儿子,田在上丘,横行霸道的人就把上丘的水放了,老人去看还被打倒在地上,3个儿子问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横人打的,老人说不是,是自己摔倒的,他还扶自己起来呢。不久,横人一家摊上人命官司,老人去牢房看横人,老人对横人说,不是我怕你,是想让别人收拾你!这叫报仇不如看仇!
报仇不如看仇的处世哲学在中国极具普遍性。父母亲坚守的这一处世之道,倒是求得了人生平安家庭平安。只有一个儿子的满伢子的父亲,他不懂,人太自私,人太没远见,人太看不开,是没有用的。女儿们出嫁了,田土收回生产队了,他蚕食的田归了我家了。
在虎型山上,也存在这个现象,虎型山北边属于新塘大队,虎型山南边属于我家山林,山林中有好几户人家的土,他们想蚕食我家山林,对于弱势家庭,我就不去找事,其中大队支书家和生产队长家,就有占我山林的做法,我发现了,把柴刀磨快,一口气把他两家土中间的桔树砍了。他们拿我没办法,再也不敢蚕食我家山林了。2015年清明节,我妈带我上山栽杉树,当年我砍了桔树的生产队长家的土分到我家了。他的女儿们嫁的嫁,队长也去世了。我家从不侵犯别人利益,别人侵犯我家利益,我爹妈能忍,我兄弟们能忍,唯有我不能忍。不能忍的坏脾气,使我对这个时代对这个社会对这个世界发了反抗的声音了。
本想点到为止的,我太担心别人太不开窍了,看不懂我字里行间埋设的含义,我想,我有讲明白的必要,然而,作者把故事解释的明明白白,还要作者干什么?真是两难。待续2015-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