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9
我爹的病若干年以后的我,也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当时,我爹躺在木屋里的老木床上,身上一床两床厚厚棉被盖着,我娘娘(祖母的意思)用活松枝打在棉被上,我爹不省人事任我娘娘打。我退烧下来坐在我爹床下看热闹。几天后,我爹病好了,下床了。下床后的我爹,叫我到苦瓜棚找破碗,我爹把破碗砸成碎片,用碎片自个儿划小腿肚子。我爹小腿肚子流出浓浓的黑血,吓得我夜里老做恶梦。硬梆梆的腿,流了一通黑血之后,我爹又可以上山去做林业员了。我爹经不住我的盘问,就把他小腿肚子装的全是浓浓的黑血的事讲给我听。
父亲在部队上经常打仗,打仗时,什么情况都会发生。有一次躲在芦苇荡里,外边全是敌人,主力部队转移了,只好身体浸在水里,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伤口都溃烂了。这还是正常的,有几次都要死了,结果又被救了。有一次被敌人逼到万丈悬崖,父亲不想当俘虏,他跳了下去,结果被悬崖上的松树接住了没有死。行军打仗,命令一下,身边不管是水坑还是别的什么都要卧倒下去,衣服湿了没有换的,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身体就落成这样了。
我当时听了很不以为然,当兵打仗为解放全中国,全中国是解放了,可当兵的人落到这般下场,没意思。
我是这样想,我五兄弟都看不起父亲,我父亲没有受到儿子们的尊重,就找我妈发火,就变得很消极,对我们五兄弟也都不上心,做事不上劲。我妈心情平和的时候,就分别给我们讲我父亲的故事,说我父亲是好人,过去很了不起。1958年大跃进时,公社开党员会,各个大队大搞浮夸,一大队报水稻亩产8千斤,二大队就报水稻亩产9千斤,三大队就报水稻亩产1万斤,以此类推,谁报的多谁积极,谁积极谁最革命,谁最革命谁最光荣,谁最光荣谁就往上调做更高级别的领导。领导征求我爹这位老革命同志的意见时,我爹就讲故事:我们后山坟坪有一棵油菜树,几个放牛伢架楼梯爬到油菜树上玩,树枝断了,油菜籽把坟包打瘪了,你们想一想,一棵油菜树的油菜籽把坟包打瘪了,油菜籽亩产有多少斤?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领导只好表态,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
我爹反浮夸风没有受到处分,我爹对上面派下来搞农业生产的工作组的瞎指挥,他看不下去工作组要求插秧要越密越好的指示,当场反对,认为秧苗太密,阳光不足会减产,又不是纳鞋底,工作组自恃是上面派下来的,他们怎么要求,下面遵照执行就行,不允许反对,碰到我爹,就火冒三丈,结果动起手来。我爹是老战士,三两下就把工作组打跑了,工作组告仗告到县委,县委书记说,你怎么去惹老黄同志?我都要让他三分,再说,你不知道,瞎指挥曾使我党发生过多么重大的损失么?
这就是我的父亲。
我妈说,别小看你的爹,解放前,你爹培养的一个兵,1960年这一年,写了好多信,请你爹去东北,那个同志做了军区司令员,记挂着你的爹,想帮助一下我们家,你爹一封信都没有回。你爹不喜欢依靠别人,搞关系捞好处,你爹是对的,人穷志气不能穷,靠爹靠娘不如靠自己,这一点,你要记住你爹才行。
我妈说,我姑爷,你们喊姑公,是老红军,一直在毛主席身边工作,后来当了青海省长,我找姑姑托关系,想送你大哥去青海,姑姑回信答应了,你爹晓得了,坚决不让你大哥去,千万不要恨你爹,仔细一想,你爹是对的,要不是这样,共产党和国民党还不是一样,那要解放干什么?你要记住,要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邪门歪道不能干,长工钱万万年,老话讲,孽钱归孽路,脚钱归伙铺。
然而,无论我妈怎么为我爹讲好话,我们兄弟还是对我爹不以为然。不过,邪门歪道不能干的教导,我是记下了,后来,不管我人生多么艰难,路子一直走的正。
休学一年后,我又重新回到了观音阁公社中学。我大哥在高中部复读,我读初二,我和大哥在一起上学,感觉很好。他在学校受到老师和同学的普遍喜爱,因为大哥学习十分刻苦,在上学时,早出晚归走通学,时间已经够紧张了,但他居然在时间十分紧张的状况中,还要挣工分。早上挑狗屎筲箕放到学校旮旯,放学时沿路捡狗屎回去,狗屎筲箕捡的满满的。这是他14岁开始读麻阳水高中就形成的习惯。二哥也一样。我却没有。后一学期因学习实在压力大,大哥就不干了,我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一边走路一边看书背英语,我却只想到快点回家吃饭。去学校有3条路,另两条路同学一起走的多,妨碍大哥学习,大哥就带我走狗儿肠垅垅,走狗儿肠垅垅10多里山沟无人烟,传说大白天都神出鬼没,十分恐怖,但我们就不信邪,就一直走这条道,也一直没有碰到过鬼神。
早上起床吃不下饭,中午又没有钱买饭吃,晚上放学走路没力气,饿的想吃路边的泥巴了,有一次,看见同学拿米换油池粑吃,我也早上偷2两米到中午换油池粑吃,不巧被发现了,二哥把我打的要死,我妈边打边骂,我脸上后颈项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我大哥最后一个人打我,找到一个裁缝尺子,气得他脸都紫了,也一边打一边骂,说我太自私了,太不顾家了。我也知道我错了,我抱着脑壳死牛任剥,让大家打个气散。我这半辈子,大哥就只打过这一次,所以吓的我够呛。我明知自己错了,也在心里保证决不重犯,但任何人想从我嘴里得到认错,是不可能的,四弟和二哥则不一样,我和他们一起玩,一起犯错误,他们回家马上嘻皮笑脸承认错误,并以在家尤其在母亲和大哥面前忙上忙下来弥补,他们就免受处罚,而我却不一样,错就错了,要打要骂我死受,因此我几乎天天挨打挨骂,我性子慢,行动也慢,我妈很少喊我三伢小名,而是直喊三剁脑壳的,我排行第三。我恨四弟和二哥像讨好卖乖的奸臣,没一点儿气节,这就是古里古怪莫名其妙的童年与少年的我。
大哥是我学习的榜样,但我从没以实际行动向他学习过。晚上,他在复习功课,我写完作业就睡,早上我起床,他还坐在那里学习,好像一夜没有上床睡过一样。
天气冷了,我寄宿了。我和满伢子是同班同学,又是张家坳头上屋这一族的亲方,我和他交流多些,谈的拢些,就在寄宿前商量好了,他家出盖棉被,我家出床单,他父亲在石灰窑上当会计,虽然也养了6个儿女,但他顾家又会养家,再说前面几个是女儿,都放在生产队挣工分,只有让一个儿子的满伢子上学,条件好过我家,我家出不起有棉絮的盖棉被。
我们读初中二年级,就不再在苏家垴而分到坛头坡中学,坛头坡中学男生宿舍是一间大教室,巨大的窗户没有玻璃,破布挡不住下雪天气的呼呼寒风。我们在房子中间铺了薄薄的黄稻草,我的被单盖在黄草上做褥子,满伢子家厚厚的新棉被盖在身上,也还不怎么冷。不久的一天夜里,就寝铃声响了,我慢腾腾地从教室最后一个人走回宿舍,我的床铺没了,只剩下一把稻草和我那一个被单,满伢子和另一个同学睡在一起,上面一床棉被,下面垫了一床棉被,他俩得意地说,垫一床盖一床好舒服哦。我明白了,我一声不吭地走出宿舍,在楼梯转角处仰望铁溪家乡方向,大团大团雪花在飞舞,有的雪花落在我脸上,也不觉得冷。待续2015-4-23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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