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落霞如血》连载 第七章 在聚仙楼餐馆

七 在聚仙楼餐馆

　　四十五岁的校长臧伟，矮小而匀称的身材，一双圆圆的眼睛，目光明亮，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那和善的面孔，不会叫人怀疑他是一个坏人。
　　的确，这个人有很大的长处，就是对待朋友和忠于他的人，他是很讲义气的。汤改革的事情足可以证明这一点。汤改革奸污女学生七八个，他却不以为然，因为他俩情同兄弟。汤改革是他培养的青年干部苗子，因为这人的父亲是县里一个很有活动能力的人物，组织部、人事局等各个重要部门都有其代理人。臧伟之所以被提拔为校长，全赖那人的帮助。据说臧伟正在努力活动，争取当上教育局的局长，因为老局长快到下台的年纪了。而汤改革当教师和学校团委书记也是暂时的，未来的校长很可能就是他的。
　　乌龙中学原本是个风气很好的学校，男女教师之间关系很正常。可是自从改革开放以来，这里的风气变了。原来男女有别，现在是男女之事常常发生，而且大家也习以为常了。特别是自从臧伟提拔为校长以来，这里在男女问题上更加开放。学校里天天流传着各种绯闻。某某男教师和某某女教师夜间如何如何了，某某女教师跟本班某某男同学关系很不正常……老教师于更斯曾经向校长提出，这是学校，教师必须有个教师的样子，在男女问题上必须严谨一点，这关系到对学生的培养问题。可是每每听到这类反映，臧伟总是漫不经心地说：“开放了嘛，不能老一套，性解放时代，不能过于讲究，自由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有些老教师听后非常气愤，但是没有办法。
　　近来学校里的绯闻更多了，校长本身就是众人议论的焦点。但你抓不到确切的事实，因为他的目标都不是本校的女教师或者学生，而是在外面。人们只知道他晚上开着“别克”出去，早晨回来，传言他经常去县里那个最有名的艳窟狮子山度假村。但这只是传言而已，校长的行动总是很秘密的。
　　冯腊梅和齐珊松写信告汤改革这件事被他摆平了，这是他的一大胜利，也看出他的精明。这样的事情，要是在文革前和文革期间，就是惊天大案，犯罪者要判长期徒刑甚至死刑的。但就是这样的案子，在他校长的操作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全赖臧伟的聪明。这一功劳不小，他对得起汤改革那即将竞选副县长的父亲了，也对得起汤改革了，下一步提教育局局长他就可以充分利用这一关系了。
　　当然臧伟本来也不欠汤改革父亲什么，因为他用学校的几十万块钱帮助他买了工商局长局长这个举足轻重的官职。但是，从发展的眼光看，汤改革的父亲会有更加辉煌的前途的，等到实现那一步，他臧伟就可以跟着沾光了。臧伟是一个有眼光的人。
　　这天晚上，校长特别把汤改革邀出来，自己开着别克拉着汤改革去了海滨聚仙楼餐馆要了一桌六百元的海鲜和一瓶汾酒，外加一条苏烟。
　　校长屏退了服务员，两人很惬意的喝酒吃菜。酒半酣的时候，两人便无话不说了。
　　“老弟，”臧伟用餐巾擦拭一下嘴唇说，“今天高兴吧？”
　　“高兴，高兴！”汤改革嚼着蟹肉回答。
　　“当官真好呀。若不当官，我们能坐着‘别克’来到这里，吃这山珍海味？”臧伟又说。
　　汤改革奇怪地望着臧伟，停止了吃菜。在他的印象中，臧伟毕竟还是个正经人，今天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是喝醉了吧？他迎合臧伟说：“是，是，你说的是。”
　　臧伟眯着眼睛继续炫耀说：
　　“别看我当了这么个小小的校长，可是享尽了皇帝都享不到的天福呀。不说别的，就说出国这事，过去只有国家领导人经过中央批准才能出国，现在呢，我一个小小的校长就周游列国了。我到过韩国、新马泰，到过德国和意大利，你说我这百多斤有多大的福气？至于国内，凡是著名旅游圣地我都去过了。现在我还要到哪里去旅游呢？没有地方了。好吃的都吃了，好玩的都玩了。真是天福呀。”
　　汤改革望着臧伟的得意样子，张起了口，羡慕得不得了。
　　“我得好好感谢老邓。要不是改革开放，我能有这样的享受吗？毛泽东时代，共产党的干部都是苦行僧，听说一个校长额外花几十块钱都要受到处分，要挨斗。现在呢，我当一个单位的校长兼书记，这意味着学校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爱怎么干就怎么干，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也感到奇怪，怎么就没有人管呢？真是奇怪呀。不过我也明白，改革开放嘛，不能管得太死了，那样就影响了干部的积极性呀。”臧伟舒服地打了个饱嗝，然后拿牙签剔剔牙。
　　“也是，也是，现在就是这样。”汤改革连连点头说。
　　“人这一辈子呀，无非就是两大欲望：饮食和男女。这两大欲望，只有改革开放以后才能真正实现。极左的时代，饭吃不饱，婚外找情人都是犯法的。那时候，男女关系就算自愿也要受到处罚。开放了，这都不算什么了。可惜我享受不了你那样的艳福，我的性欲没有你那么强烈。我常常感到遗憾。我的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唉……”臧伟可能真的喝醉了，不然怎么这么口无遮拦。“不过我要是吃点壮阳补品也还行。可我听说那样会糟蹋身体，也不敢用多了。”
　　汤改革直呆呆地望着校长，不知说什么好。
　　“汤改革！”臧伟忽然瞪起眼睛，提高声音说,“你现在就像大牯牛一样，欲望强烈得很。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说，你现在想的是哪个女人？说实话！”他半真半假地说，样子像警察审讯犯人。
　　“这……校长怎么问这个呢？”汤改革好像被戳到了内心深处的东西。
　　“你不说实话？那我就把你搞学生的事情反映给公安局，叫你坐大牢！”臧伟面部十分吓人。
　　“我……校长喝醉了吧？”
　　“你这是污蔑！我没喝醉，我头脑清醒得很。首先，你得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把那封信压下了，把班里的学生摆平了，你的事可就麻烦了。要是上边真的查下来，你爸爸也保护不了你。”
　　“那是，那是。”汤改革连连点头。
　　“现在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你现在梦里想的是哪一个女人？”臧伟逼问道。
　　“我没有啊。我……”
　　“你不说实话？你要知道，我下一步准备让贤，这校长的位子早完是你的。看着你爸爸的面子，我保护了你，可是你到现在不跟我交心。这叫我很伤心。”臧伟眼圈红了。
　　汤改革低头沉思半天，说：“校长喝多了，我心里想的都没形成事实，让我怎么回答你呀。”
　　臧伟发火了：“我给你揭穿了吧，你心里想的那个女人还是你班的学生，就是那个告你的女学生。你承认吧？”
　　“校长说哪里去了，我正恨着她呢。”汤改革辩白道。
　　“那是另一回事。你恨着她，可还想着她，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
　　臧伟好像真的看透了汤改革的内心秘密。汤改革默认了，只是一支支抽烟。臧伟不抽烟。
　　“可是，我告诉你，在这类问题上你一定要小心。虽然现在是开放时代，可是在这方面犯罪的还是不少。”臧伟注视着汤改革说。“你现在刚参加工作，还要接我的班，要想办这事儿，有的是机会。你要是出了事儿，什么都完了。再说，你爸爸跟我说，他不满足现在的这个工商局长，下一步还要竞选副县长。以他的活动能力，最终登上县长的宝座没有多大问题。他市里有人，还是个像样的人物。你要是不注意，连你爸爸的计划也砸了，弄不好连你的前途也耽误了。一旦有人再举报你的问题，你就要蹲大牢。我呢，因为包庇你，也会被撤职查看，开除党籍。要是进一步查下去，我还不知道要怎样。你看不见现在一些大干部纷纷落马吗？”
　　汤改革抬起头，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臧伟，老半天才说：“有那么严重吗？校长，你不是开玩笑吧？”
　　“开玩笑？你说呢？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那些高官智商未必比我们低，他们作案也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有问题，可是为什么也败露了呢？再说，你的问题已经有人举报了，要不是我，要是遇到另一个校长，你的问题就麻烦了。你知道我为这事给你花了多少钱？那天我到市里去了一趟，那个纪委书记叫我摆平了。你明白我是怎么做的，我就不说了。你知道老兄是个讲义气的人就行了。”
　　“真是这样？那我得好好感谢校长了。”汤改革说，他将一个烟蒂丢进豪华的烟灰缸，又点上一支抽起来。
　　“世事复杂，命运难测呀。”臧伟感叹道，“古人说居安思危，还是很有道理的。别看现在没人管，怕的是有一天有人要跟我们算账。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废除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四大自由，中央领导宣布永远不搞运动了。可是二十多年了，你知道中央政策也是在变的。万一说了算的人按照毛的路子发动群众搞运动，要大家检举揭发领导干部的腐败问题，你想想，我们会怎样？你不要以为新刑法可怕，实话说，那个不可怕。贪污受贿几千万的还不是判个无期吗？过几年就从监狱里放出来了。要是搞起群众运动来，由群众说了算，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上断头台呢。”
　　说到这里，臧伟身子一觳觫。
　　汤改革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臧伟又说：“你注意，现在一般老师不可怕，有一个人得多加小心。”
　　“谁？”
　　“这你能猜到。是给你们班代课的那个老教师。”
　　“我明白了。”汤改革一下子来了勇气，“我不怕他，他有什么能耐？不就是一个教师吗？校长只管放心，他要不老实我就给他个颜色看看。明着不行就暗着，我一个电话，我的小弟兄们就骑摩托来了。”
　　臧伟说：“好，勇敢！够朋友！你知道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前些日子学生举报你我怀疑他是后台。别看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又是那年被逮捕判刑的，可他还是没有接受教训，动不动就谈什么反腐败，他要反我的腐败呀。至于别的老师，一个个只知道老婆孩子小家庭，没有管闲事的，我倒不担心。”
　　外面传来了《有酒今朝醉》的歌声。
　　两人的精神立刻轻松了。漂亮的服务员来了。臧伟命她斟酒。然后他举起杯来说：“古人都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他日是和非。该高兴的时候就得高兴。来，为咱们的友谊干杯。”于是两人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臧伟色迷迷地看着服务员，很放肆地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晚有女人今晚睡。”
　　女服务员是个美人，却是个冷脸。她没好气地转身走了。
　　“别看她那么一本正经，心里不知想干什么。哈哈，现在的姑娘，表面上很规矩，其实……”臧伟发出一阵大笑。
　　汤改革有些躁动。
　　臧伟说：“你又急了？忘记我刚才对你的教导了？算了吧，今天晚上是来叫你尝尝美酒佳肴的，不是叫你想那事的。——我们谈正经的吧，改革。最近评优秀教师，我们学校分了一个市级优秀教师指标，我给你了。还有，马上高考了，考虑你的工作问题，我争取了一个省级三好学生指标。你可以根据你的需要，送给你班里的学生。你知道，这要加20分的。20分，不少呀。你得给学习较好的学生，争取多考上一个。”
　　汤改革感激涕零，不知说什么好。
　　酒醉饭饱，已是九点半。臧伟开车拉着汤改革离开了滨海市。
　　汤改革是个愚钝的人，但在性的问题上却很聪明。回去后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妻子知道他的生理特点，便靠近了他的身体。谁知今天晚上他并不强烈——他在考虑那个三好学生指标怎样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