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落霞如血》连载第九章 交锋

九 交锋

“冯腊梅，你知道我今天晚上叫你过来有什么事吗？”不苟言笑的汤改革脸上满是春风，对坐在对面的女学生说。他今天的着装也比平日时髦得多，换了一身浅色的Ｔ恤衫，人也比平时帅气多了，好想要做新郎一样。

冯腊梅警觉地望着他的班主任。“不知道。”她说话的情态还是冷冷的。

“我要是告诉你这个消息，你会惊喜的。”

腊梅轻轻地皱皱眉头。

汤改革站起来，低着头，在桌旁来回踱着步子，好像要让自己潇洒一点。

过了一会儿，汤改革停住了脚步，侧脸望望冯腊梅问道：“现在快考学了，你觉得考上的把握大小？”

冯腊梅稍一迟疑说：“把握不是很大。”

“像你这样的同学，弄好了就进分数线了，弄不好就在喝水沿上。”汤改革关心地帮助女学生分析道。“你有点偏科，特别偏爱语文。语文这东西，复习的时候想提点分数很难，因为太皮厚。再说，语文教学只是用传统的教学法来教，就更不行了。”

冯腊梅又一次皱皱眉，知道汤改革是针对语文教师于更斯说的，便有些不满。“老师有什么事吗？没有事我就回班复习了。”她说，起身要走。

汤改革急了，说：“我还没有告诉你好消息呢。”

冯腊梅对这位流氓班主任是很警惕的，“什么好消息，一定是黄老鼠给小鸡拜年——没安好心肠。”她想，于是注意观察汤改革的眼神，因为一篇文章告诉她，色鬼在看漂亮女子的时候，眼里会放出绿光。但是她观察了一会儿，也没见汤改革的目光变绿。于是稍微放松了些。她在静静地等待下文。

“你觉得我这个班主任工作干得怎样？”汤改革好像无话找话。

冯腊梅沉默。

“我觉得我这个班主任当得还可以，我的威信比较高，校长拿我不错。”冯腊梅不表态，让汤改革不高兴，现在他只能自己树梯子下台了。

冯腊梅还是不表态。

汤改革脸上出现了异样的神情，他笑嘻嘻地问冯腊梅道：“你可能受一位老教师的影响，对我这个青年教师有点成见。其实呢，我这个人心眼儿是很好的。我这个人喜欢哪一位同学，从来就埋在心里。在具体行动上，我是能帮尽量帮。我的父亲是革命干部，可你看我有一点骄傲情绪吗？我从来都不以干部子弟的身份自居。所以我对待学生，特别是平民出身的学生向来是爱护的。譬如说，一位同学病了，我亲自带她去医院，用我自己的钱给她治疗。你崇拜的那位老教师恐怕做不到吧？我没见他帮助过哪一位同学。他不过只会在背后煽动学生造反罢了，就像文化大革命那样。——不说这些了，我现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定很高兴。”

“什么好消息？请老师快快告诉我。”冯腊梅忽然笑起来，也不知是真高兴还是装出来的。

办公室里的气氛活跃一点了，以至于灯光也明亮得多了。春风又吹上汤改革的脸。“你知道省级三好学生高考加多少分？”他故意拐个弯儿说。

“光知道加不少，详细我还不了解呢。”冯腊梅回答，她正猜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２０分呀，冯腊梅同学！”他激动地看着美女学生说。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为了这个指标动了多少脑子？花了多少心血？找了多少关系？”

冯腊梅好象没有听见对方说的话，心里在紧张地预测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我考虑半天，这个省级三好学生指标还是给你好，因为你在班里各方面都不错。”汤改革说。“因为偏科，我怕你高考总分不够，加上这２０分就保险了。你知道考大学是一辈子的大事，只要考上大学，就出人头地了。”

汤改革的目光像火焰一样烧灼着冯腊梅那美丽的脸。

冯腊梅没有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在这种情况下低下头去，而是仰起头回答：“那得谢谢老师了。可三好学生不都是评出来的吗？你就这样给我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校长有权力决定把这个指标给他喜欢的班主任，班主任也有权力送给自己喜欢的学生。”汤改革理直气壮地说。“当今一个学校就是校长一个人的，一个班当然是班主任的。这你不要担心。”

冯腊梅习惯地皱皱眉说：“你不怕同学们议论吗？”

“我怕谁？我一个班主任，又是学校里的中层干部，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下自习铃响了。冯腊梅站起来说要回教室上第三节自习课。

汤改革急忙从办公桌那边转过来，挡住她的出路。他躁动起来，急促地喘着气说：“腊梅，我请你到里屋电脑上看一则高考信息，这对你很有用。”他颤抖的手已经触到了冯腊梅的身子。

冯腊梅也紧张起来，说：“我不看了，我要回教室。”一面拨开汤改革拦住她的手。

“不，难道老师的一片好心你就不理解吗？你一定要看看，我是为了你好。”他说。这一次他几乎是用身体阻拦了。

冯腊梅本能地感觉到事情不妙，因为她从被侮辱的学生那里了解到汤改革惯用的手段。这个纯洁的姑娘迅疾地躲开了流氓教师，提高声音说：“你这是干什么？你是老师，你懂得师德！”

“腊梅，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吗？班里那么多女学同学我都看不起，唯独喜欢你一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是爱情的力量。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你今天无论如何要答应我。”他气喘吁吁，张开双手，像鸟儿翼蔽雏鸟一样拥向腊梅。

“闪开！流氓！”这位女侠终于发怒了，她用胳膊肘猛顶了汤改革一下，迅捷地闪到一旁去。

但是欲火中烧的汤改革岂肯罢休，他像一头雄狮一样扑向冯腊梅。冯腊梅大声呼救。

这时门忽然开了，齐珊松闯了进来。他挥起拳头照汤改革的头部就是一拳。汤改革停止了罪恶的行动。

“你身为教师，班主任，可你干的事连畜生都不如。上面没人管，我来收拾你！”齐珊松愤怒地教训他的老师说。

被击昏的汤改革醒了过来，便用拳头还击。但是没来得及，齐珊松又是一拳，正打在他的脸上。汤改革鼻子顿时流出血来。

汤改革还要打，冯腊梅劝住了他。齐珊松拉着冯腊梅的手出了团委。

他俩没有回教室，而是来到学校西南角的两株樱花树之间。此时樱花还没有完全凋谢。

齐珊松本能地意识到这一次惹祸了。

冯腊梅也不知如何是好。

齐珊松说：“看来这个学校是个流氓横行的地方。校长包庇汤改革。那么多女同学受了了侮辱，谁也没有办法，连市纪委都不管。我们只有自己保护自己的了。”

“我看汤改革挨了这顿揍，不会算完的。我们得想想办法怎么应付。”冯腊梅说。

“咱们得跟于更斯老师说一说。”齐珊松说。

他们到四号楼一楼一单元找到了于更斯老师。那是一个小院。

于更斯老师听后勃然大怒。这老人还是当年的脾气。“简直是禽兽不如的东西！连起码的道德都没有了！”他气得满脸通红，胡子抖动着。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对两个弟子说：“现在你们需要注意保护自己。像汤改革这样的人，往往跟黑社会地痞流氓联系在一起，小心吃亏。不过我们不怕，相信邪不压正。”

“小心呀，这年头，不知什么时候就遭遇横祸。腊梅，你怎么自己到他办公室里去呢？今后行动要跟别的同学一块儿。”于更斯的妻子许琳叮嘱冯腊梅说。

于腊梅答应着。

两位同学回了教室。

于更斯随后出了家门，来到办公楼二楼校长臧伟的办公室。其时，汤改革正在向校长诉苦，而且流下泪来。

于更斯听到汤改革说他是齐珊松的后台，便怒气冲天地推门进去。

“汤改革，你是仗着什么？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是犯罪吗？一个教师侮辱女学生，在过去是要判重刑的。可你至今逍遥法外，是谁在保护你？你以为就没人管你了，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于更斯双手掐腰，怒斥汤改革道，声音像雷鸣，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刚刚挨过齐珊松拳头的汤改革，正窝着一肚子火，一心想发泄一下，于根斯的到来正好给了他机会。他眼中冒出火星，说：“于更斯，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吗？你到现在还不老实，幕后操纵坏学生殴打班主任，破坏安定团结。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反革命分子！”说着抬手就打。

别看于更斯年纪大了，可仍有当年的气势和余威。他张大眼睛，厉声喝道：“你敢！你要是动我一根毫毛，我就叫你死过去！”他也攥紧了大拳头。

也许他的正气吓住了汤改革，汤改革竟然没敢动手。

这时候，校长臧伟站到他俩中间，毫不客气地劝解说：“你们谁也不能动手。我还是校长，谁动手打人谁负责！”然后他把两人分别推在一边，批评他们道：

“汤改革，你是青年教师，又是中层干部，你能打一个老教师吗？怎么那么不冷静？于老师，你那么大年纪了，跟个青年人一般见识干什么？越老脾气越大啊。”一边说，一边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于更斯。

汤改革满腹的委屈，一口咬定此事是于更斯挑动的，并表示要向教育局反映。

于更斯不含糊，他说：“那样正好，我正想把你的犯罪事实反映给上级，你等着好了。”

臧伟急忙做于老师的思想工作：“于老师，你那么大年纪了，何苦呢。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值得到上级反映？再说，那都是些没有证据的传言。现在是和谐社会，不能把一些小事弄成大事。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会处理好的。”

汤改革还要跟于更斯争辩，被臧伟用眼色制止了。“你也不要说了，对老教师要尊重。尊老爱幼嘛。”他说。

汤改革再愚钝也理解臧伟的意思：不要把事态扩大，扩大了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于是他不再说什么。

但是于更斯怒气未消，说了句“你等着吧汤改革”，便转身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听到于更斯下楼的声音渐渐消失，臧伟便开始询问汤改革道：“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我要实话实说。”

汤改革摸了一下眼睛回答道：“我叫冯腊梅到我办公室，是做他的思想工作的，希望他安心复习迎接高考。她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是调戏他，就大喊大叫。这时候齐珊松推门进去，用拳头打我。就是这么回事，校长。”

臧伟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说：“不是吧？你的特点我了解。我早就跟你说了，要注意一点，于更斯正操纵学生准备再一次告你，在这时候，无论如何不要再发生那样的事了。你不要以为现在政策宽，你知道公安局该抓人还是抓人。事情可大可小，这类事说小就什么事也没有，说大就可以逮捕判刑甚至杀头。你怎么那么没有心眼儿呢。——我问你，你的三好学生指标准备安排给谁？是不是冯腊梅？”

“我……”

“这个，改革，你瞒不了我。我要是个笨蛋也当不了校长。你是想用这个指标换得你需要的东西。”臧伟笑着说。

汤改革没有为自己辩护。

“可是你知道，像冯腊梅这样的学生是有个性的，不可能上钩。你也太急了。这一阶段，你千万注意，不要太出格了，等一切平静下来再说。你知道，于更斯这个人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出了名的极左分子，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他动不动守着大家谈反腐败的问题，矛头是对着我的。要是叫他抓住把柄，我还真有点麻烦呢。他倚老卖老，跟我们豁上，写成材料到上边直接找人，万一有个包青天出来，我跟你都要挨铡了。”说到这里，臧伟身子觳觫了一下。

汤改革也哆嗦了一下。

但是，过了一会儿，臧伟忽然来了勇气：“我不怕，不就是那么个老朽吗？他有多大本事。这样的人，早就被搞臭了，他上边也没有什么关系。看我给他个颜色看看！”

“可不要盲动。人就怕不要命的。他这么大年纪了，可以豁上去，可我们还要好好活，活出个质量来。我们尽量不要惹他，好鞋不踏臭屎呀。”

汤改革说：“我知道校长说的是理，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堂堂一条汉子，怎么能吃这样的亏呢？”

“刘少奇不是说过嘛，吃小亏赚大便宜，一般人都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你可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呀。你听我的没错，明天全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该上课上课，不要不好意思，脸皮算什么。”臧伟校长谆谆教诲他的接班人。

这时候，睡觉铃声响了。臧伟叫汤改革回去。臧伟憋着一口气嘟囔着出了校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