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厄

————亲爱的读者：我以自身的历闻，写了几篇文章，感谢乌有之乡的老师们能录用。我虽不愿也不是写一些对重大的国家事务的剖析宏文，但我想以现实来表述这世道与人间，如能为唤醒民众的知觉而尽哪一点滴责任的话，我已是很欣慰的了。我们固然要坚持心中的理想，但我想细微切实的人性人情是民众觉悟的开始。我们伟大的毛泽东主席在缔造共和国的初始——消灭人间强权的井岗山红军时，就是从这细微的人性人情开始的：捆扫稻草，不拿老百姓一个红薯，不准在河里裸体洗澡，不凋戏妇女，卖买公平，不打人骂人，不搜俘虏荷包。。。。。

常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们从记事开始，朦胧中总觉是在走，走这一生走不完的却一定有终结的路。一路走来，我们不要说不如意，但日暮穷途的困厄是少不了的。像秦琼卖马，杨志卖刀，这就是人常说的危难之时，当然，天灾人祸无力回天除外。

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在衣食无忧的和煦中长大，虽然儿时可能不像今时那样什么都丰富。而要经历那种如溺水求生的困厄之窘，应大都是在成年之时之后。

一回在武汉出差，记得是学生闹事的时候，武汉乱得很。办完事回旅馆。四五月份的天气走得汗流，所有的钱物放在包里。平时是极小心地，离旅馆几十步了也就放松了警惕，把包随意地往肩后一搭。不想二人从身后猛一扯便抢了去，我再敏捷也无剂于事了。什么都没了，办事急，午餐都没吃，怎办？那时年轻，千里之外人生地不熟身无分文还是第一次。淡定之余，我只有直奔附近的派出所。然而我好说好求人家不相信，理由只有一个：我拿不出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没有把我当在逃学生逮了是好事了。

只一条路了，那就是去车站看看能不能混上车。没想到车站回家的车由于动乱全都晚点，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发。睡在车站的椅上已一天一夜了，近二天水米未进，饥渴焦虑，措手无奈。临近中午，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妇，相互搀携着走近我来。已没了坐位了，那大婶显然是腿有些问题。我站起来，很是礼貌地把我的位子让给他们。我原本是半躺着的，位子挺宽。那先生感激之余便和我聊了起来。他见我谈吐不俗，很是奇怪我一脸的落魄样。我想我那时已是不堪入镜的。我坦言了眼前的境况。那先生便起身而去，提回二个快餐来，“吃吧，孩子”他眼里充满慈善，我喃喃的却又迫不急待地接过，三下五除二地吃了。“饱么？”他依旧慈爱地说。“饱了”我忸怩答对。他又塞给我二十元钱：“买车票够么”，“这。。。够了”我诚惶诚恐起来。那时车票便宜，回家也就十几元。告别之前我用仅剩的一支笔，记下了先生闲谈时告诉我的地址姓名，没有纸，写在一个捡来的火柴盒上。我似乎九生一死一般回到了家。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把钱一同寄回给了先生。他是湖南湘潭大学的一位讲师，毛主席的故乡人。多年了，我今天还要在这里再现说一声“谢谢！！”还有谢谢先生的哪句话：因为你愿为他人让坐，我们是友爱的人！

“我们是友爱的人”——这话一直在我的心中！后来的五湖四海中，我虔诚地奉承这一教诣。

那一年在广东，一个个子瘦小的青年，来我办公室应聘，人多，忙完之后已是快下班了。那小伙子一直坐在角落里耐心等到最后。当他站起来走到我桌前，我感觉到他瘦小的身子有一种溢于言表地刚毅与稳健，那种气象不是平常人所拥有的。清秀的眼目透着文儒。“先生，还需要人么”他礼节地问道。“你想应聘什么职位？”我说。“清洁工”他有些暗然。我诧异起来：“你不是清洁工”。五湖四海的阅历，使我很多时候能洞穿一个，朋友说我能看人脉络。我也常跟朋友玩笑说我看过《麻衣相书》，我能相面的。那青年坚持着。我说：“你有什难处可以跟我说吗？”他不以可否，心情依旧暗然歉逊。我猛然说：“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懂得为人坦诚与自惜。”他还是说只是初中毕业。我耐心地把他的履历表放在他眼前，说：“如此刚劲，飘逸，工整的字是一个普通人写来的吗？”小伙子忽然看着我的眼睛，几秒钟的怔态中，泪水涌了出来，从衣底掏出几本证件，其中一本印着：中国xxxx大学！他说他已流浪四年了，快毕业时在学潮中被清退的。他一直流浪着，干杂活谋生，四年来唯有我第一次识破他的身份。他说他近一个星期来只八包方便面充饥，而这二天已是喝水为饱了。我无语起来，很快写了一信函，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上班也只带百十来块。告诉他我们这里确是没有适合他的职位，让他带上信去找我的另一朋友，他哪正招工。后来他真的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工作，还不断地给我来电话，再后来我也离了原公司，他也不知所处了，我还记得他有一个很好的名字：谷子。

这个时代，无数的流浪者，特别是广东，那些为了生存颠沛流离的人们，谁没有忍冻捱饿过？有一安徽的朋友，研究生毕业，高不成底不就，百三十斤的汉子硬是饿成了九十余斤。

我是一个普通的生活者，由于自身的经历，我深知生活之艰难。记得在一家公司，也是在招用人的时候，一个特意修饰了一番的女孩，已来我办公室应聘了三次，我还是不答应她，最后一次她颓然地离去，在即将出门时，突然回过身来，倚靠门边，双眼泪花，说：“你以为你有一份这样的职位很了不起吗？干嘛就不能给别人一条生路呢？”我悚然，我不是为难她，实在是她不适合这工作。我平静地笑道：“小姐，对不起，你不能信任这份工作。更何况你并不诚实，你的履历全是假的。”她惊呆了一下子，幽幽地说：“你有什么凭据说是假的”。我重新把她叫到办公桌前，我玩笑着说：“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你如果不在意，我们可以打个赌，我把你身份说出来，对了你走人，错了我请客赔理。”我接着便说：“你不是发廊就是酒店的小姐。”那女孩瞪大眼睛几分钟说不出话来。然后眼泪便串串滴落了。

她说她出生在湖南洞庭湖边的乡下，初中还差一年毕业。南来已好几年了，由于没技术总找不到好的工作，在发廊酒店做小姐已三年了。不久前与同一姐妹洗手不干了，合伙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厂，结果由于不懂技术不懂管理倒了，几年苦苦的皮肉生涯挣来的钱全亏了。现在只想找一个好点工作，先解决吃饭的问题，并从头学习有关服装的生产销售管理技能。我当时的公司是当地有名的大型外资服装企业。我讪笑，生意人为了应酬，风月场是不得不经常用光顾的，像这种小姐见过上千，她们的故事只能听听而已，更何况她的资识是难以信任这份工作。她倒也乖巧，明白我的心思。急切地说：“你不相信，我知道。我可让你去我厂看看”，接着又恨恨地说：“我一定好好学，我不怕苦，我再也不能象以前一样活了，那种日子。。。”，眼泪在她脸上奔涌下来。我心猛一抖。眼前晃过一幕一幕的画面，那些儿外表光艳的青春女孩，被无数的资产拥有者称为小狗小猫戏猴一样的玩弄的画面。我答应了她，并承诺尽可能在工作上帮助她。她感激异常地离去。第二天本应报到的时候，我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她的伙伴由于厂子的倒掉昨晚跳河自杀了，所幸被巡逻的武警救了。那条河我是知道路的，像广东所有的河渠一样全是乌黑秽臭。不到心死，谁会去跳这样的河？！我赶过去的时候，看到她紧紧握着那女孩的手坐在床边。然后又到她厂里看了看，我帮她处理了一些事务，让她尽快地上了班。几年后，已听说她已生活安定下来，开了二家服装加盟店。

这样或那样的男人女人故事已是见得太多。还有一次，那是中国人眼中团圆的中秋之夜。我也是刚入这家公司。公司选了一块大的空地，摆了台桌，全体员工烧烤过节夜聚。老板邀了许多朋友，大多是台湾人。酒是管够，大家无不尽兴，要知道老板有这样的恩赐是难得一回了。一个很是漂亮的贵州女孩，周旋在各老板之间。她是别的老板寄存在我公司的。所谓的寄存，就是有很多的老板把他们的小玩偶一样的女孩子，相互安排在朋友的公司，一来是有避家室，二来不用额外开支租屋置物，反正不就是朋友之间所费的几个工资么，给一个闲职就是了，呼来唤去也方便。那女孩已喝得山呼海啸，老板们兴趣来了，一杯洋酒一百元，女孩一手捏着钱，一手杯杯倾饮。最后一位老板把一千元的港币往桌是一拍，给了她一整支的洋酒。那女孩真豪杰，一口没了半支。接着老板们叫她跳个舞，女孩便一手拎着酒瓶，一手解衣地跳起来。

美丽如水般的月，照在这荒野，也照在这女孩洁白丰腴的胴体，硕大的丰乳在月下弹跳。周围的人群围涌起来，嗷嗷酒哄。我其时没喝多少，除了晚会组织的各项事务外，坐在一边，因为很是想家。见此情形，我浑身的血涌了起来，冲出去对近千的员工大喝一声：“你们都是工友，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你们凭什么起哄？这好玩吗？这是在污辱你们自己！！”我平时就愤怒那些台湾人骂我们大陆人为：“大陆猪”。（可能是继承了二战时日本人的叫法）。我怒目横扫那些兴奋红目的老板，脱下衣服裹住早已倒地的女孩。双手抱起便直奔工厂。到厂时，那女孩已是浑身如炭火一样，嘴唇已是灰白，不省人事。我冲到老板的房间从冰箱里取来一大堆冰，用面巾包裹，交给我随之唤来的女工们，叫她把女孩的衣服脱了，全身冰敷，并灌饮大量的温开水，如果不行尽快通知送医院。折腾了许久那女孩总算没了危险。

二天后女孩来到我的办公室，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其实我们虽在一公司，但从未说过一句话。我瞧不起这种女孩，也没有工作上的关联。我至今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有事吗？”我冷冷地说。她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来谢我的。但她只对桌上的瓶花说：“这花可真漂亮”。我平静地答道：“漂亮吗？它很快就谢了”。女孩身子一抖，沉默不语，两眼发怔。一会儿就出去了。我从此再也没见过她。据说她当天独自一人对公司没个招呼就走了。

如今城里的大街小巷，漂泊着多少孤魂野鬼般的青春男女，他们没有应有的精神支撑与家人温热，每个人像秋深的落叶，随风飘零。这样的女孩子我帮过许多，我常跟朋友讲，救一个是一个。是的，尽管世道笑贫不笑娼，但终究她们这种人是被世人所瞧不起的。然而，她们与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来自贫寒之家，父生母养，生活活生生地吞没了她们最美好的青春与尊严及至人性。正如哪个女孩子说，为什不能给她们一条生路呢？社会已是够残忍的了。城市张开血盆大口，吸干了这些乡间小道上走来的年轻的男女的血肉之后，注定又要把他们吐回到故乡的围篱边。能有几人能切实地改变自己的命运呢？我们虽是小人物无力于社会，但至少我们可拥有一颗善良的心。

圣经说得好，我们每个人都是游牧的羔羊。我们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水草丰饶的绿洲。生活中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时候，都有困厄危难之时。其实这个时候他们是多么渴求别人那一伸手的牵扯，一个动作，一句关爱的话，也许就能使一个脆弱绝望的心得以救助。然而，我们听到的是大多的自以为是的遣责与糟蹋甚至污辱，一句“话该”掩盖冷漠的心。精英们在叫嚣：穷人活该穷，卖儿卖女卖身是社会发展的代价。他们巴不得所有的穷人供他们玩乐。已到了鼓吹娼妓合法化的程度，我不知道人类是文明了还是兽化了。

几十年前我们的父辈虽然可能清苦些，但他们的社会，他们社会的人是多么地让人羡慕，他们安平乐和，安居乐业，公正公平，平等相助，家庭和煦。我们抛开主义不说，这，难道不是人类最终追求的目的吗？记得郭沫若在《科学的春天》里富含情感地诉说旧社会他们是怎样颠沛流离，不能如意地做学问。而如今，我们的精英们可以坐在华贵的别墅阳台附看人间，悠然而然地天马行空。而人间又是怎样，怎样的颠沛流离呢？？每年我们有二亿多的人口在迁徙，除了正常的人口流动，应该有过亿的人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四处奔波，他大多数过着妻离子散，朝不保夕的生活。他们是我们这个国度十分之一的人口，几乎是全部的青壮农工劳动者。农村早已是死掉了，只有留守的老弱儿童，城市也已死掉了，只有浮华而没了人性人情。

前面的路还很远，我们在行进之中肯定还有不少的困厄相袭。但当我们遇到和自身承受之时，我们能否记起哪句话：我们是友爱的——人！友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