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春节
1983年的春节,代表80年代上半叶的总体面貌。又到年关,回忆起1983,不外乎抚今追昔,也让80后90后分享一点当时的“年味”。
25年前,生活水平比现在低些,基本没有电视,境况好点又注重文化的家庭才有一台收音机热闹热闹,电话还是“官方”的,村里只有一部,房子一般都是土坯,有“连三间”,墙面刷白就算好的。别的就不用说了。但历史常常给人一种错觉,即从后来的角度看过去,比如从2008看1983,就觉得过去老百姓“幸福指数”应该、肯定是很低的。其实这是一种误会。物质生活只能和以前比,和周围比。真真切切走过30年的人都知道,1983年前后,是中国老百姓,尤其是农民幸福指数的一个高峰。
那时,联产承包推广开还只有2到3年,农民从半军事化的生产组织中解放出来的时间还很短。虽然承包了,但是生产大队、生产队这些基层集体组织的号召力还很强,农民既有“分”的自由,又有“合”的归依。(现在村组基层组织的力量被消解是不合理的,完全单干不符合农业生产的规律,事实证明不利于农村的发展。)在“有分有合”中进行农业生产比较符合农民的志愿和脾气。1983年风调雨顺,粮棉大丰收。农民既得到改革的实惠,又享受到开放的自由,个个扬眉吐气,喜笑颜开,开口闭口“邓小平好”。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准备过年。
缝新衣。每家到冬腊月都会把裁缝师请到家里来,给成员量身定做一二套新衣。款式都差不多,区别只在布料和颜色。那时不兴买。一到冬天,大人就开始盘算,小孩也开始盼望,都在美好的等待中过日子。缝纫机一进门,案板一摆,布匹一铺,剪刀一开,机器一踩,一家人脸上都乐开了花。半天功夫,满地布屑,蓬荜也生辉了。邻里也来看一看,摸一摸,比一比,议一议。
办年货。杀猪不必说。地方不同,民俗不完全一样。攮豆皮,打糍粑,熬糖,我老家一般都会做,区别只在多少,你家二斗米,我家三斗米而已。单说熬糖。熬糖也请师傅。事先生好麦芽,备好爆米、芝麻、花生、面粉、猪油等,想吃什么糖就备好什么料。等麦芽生的恰好,就开始熬糖。把米和麦芽按比例一锅煮,煮着煮着,糖就出来了。然后过滤,把过滤的糖水尽熬尽熬,熬成糊糊,就可以加工了。把爆米、花生、芝麻分别掺和进去,擀平,稍冷,就可以切成米花糖、芝麻糖、花生糖,工艺不同,还可以做成吹火糖、柳儿糖、花饺、花根、泡心萝卜等等。那时还不兴采购,全部自产,不担心有毒。全一点的还有荸荠(次米),瓜子,买一点银片膏。一过年,一盘盘,一碟碟,摆出来,既摆出了热情,又摆足了面子。
等这些都备齐了,也就过年了。过年不说别的,只说舞狮。那时村里还有文宣队,到了腊月,文宣队组织一帮青少年集训彩排,舞狮舞龙的都有。看过那么多舞狮的,都没我老家的双狮舞得好!双狮的教练是村小的校长王老师,老师的眼光自然比土八路高,从“双狮”就看得出来,当时别村还没有舞双狮的,后来也没有。狮子的装备好,全毛,全新,浑身亮闪闪的,加上后生的干劲足,一舞起来浑身透着精气神!当时我哥在舞狮队“打拳”,82年不是演了《少林寺》吗?83、84就打拳。我爷是锣鼓手。他们趁黑在村小“封闭训练”了一个月。大年初一,在全村瞩目下盛装出场。老家是居民点,沿河堤一字摆开,双狮队的锣鼓一开,沿堤夹道欢迎,赶场观看的络绎不绝。双狮队不论远近,不论贫富,每家必到。也没有一家闭门谢客的。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福气和朝气。正如一首歌唱道“我们走在金光大道上”,那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喜悦,是一种无忧无虑的高兴,他们把对政策的感谢、对丰收的满足、对自由的感恩全通过鞭炮声、锣鼓声、欢笑声表达出来。多少年了,我再也找不到比当时更加和谐的社会。
双狮进门怎么着?先是武术队“打拳”,然后一少年拿着绣球一筋斗翻出来,双狮嘭嘭嘭、锵锵锵抢将起来,只见绣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狮子就跟着上下左右地跳跃,翻腾,有时单前臂猫扑,有时双后腿熊立,眼睛忽闪着,嘴巴张合着,蹲踞着,扑腾着。少年如驯兽师,在锣鼓的节拍中穿插,舒展,昂立。玩累了,狮子坐在地上,相互咬虱子,挠痒儿,不把观众笑破肚子不罢休。高潮过后是“喊彩”。一嗓音清亮的长者站在旁边扶着狮子一口气抑扬顿挫地喊完:“书香门第教子有方人才辈出成龙成凤光宗耀祖家庭希望国家栋梁啊!”如此这番喊四句,家境不同,内容不一。喊完了,小狮子就锵锵锵退将出来。全程大约一刻钟。
除了本村的舞狮,还有外村的,大家就比着看。因为舞狮队是村大队组织的文艺骨干,所以个个都很大方,全没有讨米似的尴尬;也绝不会热脸贴着冷屁股,遭遇过分的刁难。虽然有人“收账”,可多少是自愿的,记得管账的背着大叉口包,一天下来,满满的一叉口包香烟啊!狮子们也不恋战,初三一过就歇了,大家安安静静过几天准备生产。有了几班狮子、龙灯,老家的年味自然浓的化不开。走亲访友讨论的都是收成而不是负担(负担是后几年涨的)。
那时候过年多好啊!多热闹啊!气氛多淳朴啊!那时没有“农民工”,也没有返乡潮,没有麻将打,也不“斗地主”。虽然承包了,可是还有集体靠着,大家过着有组织的自由生活。记得84、85年,老家掀起第一轮建楼房高潮。几个月不回去,大堤边就啪啪树起了好几家楼房,也不要“办证”,没听过,自家的房子自家建么,天经地义的。
25年过去了,农村的变化很大,村村通基本到位,电视电话基本普及,很多农村家庭的居住条件堪比城里,摩托车到处飚着,手机到处响着。可是怪!这些说明不了农业发达了,农村发展了,农民幸福了。借年假到农村走过的朋友都知道,农村是在兴旺还是在萧条,农民是在有序发展还是一盘散沙,乡里乡情是浓了还是淡了。
1983年的春节,我回忆,我向往。